每年龙江船厂在户部拿走不下二百万两钱钞不是没道理的,其运作的成本很高,若非建文朝底子厚,根本就无法支撑起庞大的龙江船厂。
庄正德想要留下来,于茂彦等多数船匠选择留下来,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京师船匠的待遇不同于地方船匠,而且朝廷还免费给搬家,孩子入学没问题,龙江船厂旁边就有社学,两个。
酒宴之后,朱允炆回宫,临行之前对庄正德、于茂彦等人说:“在龙江船厂里,遇到困难就找万海平他们,如果他们解决不了,就去找国子监匠学院的院长,也可以让皇宫侍卫带路,直接到武英殿找朕。”
庄正德等人感动不已,面对天子器重,一个个暗下决心,以余生相报。
武英殿。
解缙、杨士奇、铁铉等听着李坚、陈挥、庞焕等人的详细讲述,大琉球的风云在声情并茂中展现出来。
陈祖义与陈士良的父子相残,安全局的临机决断、勇敢应对,尚巴志的枭雄本色与强大野心,汪应祖的坐观山火与惨烈沦陷,武宁的残暴不仁与人头滚落,攀安知的强横武功与不幸被俘,达勃期、他鲁每的酒宴复仇与不幸海难……
解缙、杨士奇等人听完之后,一个个都沉默不语。
大明水师看着很是光明磊落,可琉球三国都没了,最大的好处都留给了大明水师,你说水师是清白的吗?
朝廷敕令说好的,只灭中山国一个,怎么到头来,直接灭了三个国家?
李坚很坦然地表示,大明水师奉命征讨中山国,等水师抵达的时候,山南、山北两个国家已经没了,只剩下中山国了。
水师是没错的,真的只打了中山国,不信你们去问问尚巴志、达勃期、他鲁每,他们几个可以作证。
他们死了啊,死人都没说话,你帮着他们说话是什么意思,想让我们水师违背圣旨吗?皇上啊,我们奉旨办事,立下功劳,竟有官员说我们滥杀无辜,肆意扩大战争,我们冤枉啊。
李坚装委屈。
陈挥看不惯文官指责,直接就闹腾起来:“圣旨就是君令,执行君令就应彻底。难道说你们平日里都是违背君主的旨意办事的吗?圣旨不是白菜,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与其你们在这里嚷嚷,不如加入水师征战一番再说。”
文臣谁愿意出海,几个侍郎嚷嚷,尚书都不说话。
铁铉很明白,现在说啥也没用了,大琉球岛已经没主人了,既然没有,那就只能找一个新的主人去管理,大明不才,很想管管。
有人推荐攀安知暂领大琉球,李坚直截了当:“忘记告诉诸位了,攀安知被尚巴志俘虏之后关在地牢里,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上吊自杀了,估计是承受不住失败……”
徐辉祖听得直吸冷气,这他娘的,征西大军打来打去,死了那么多人,还留下一个哈里呢,到了了大琉球,直接就是往死绝了里杀啊。
你说是他是自杀,我咋听着像是他杀,还有达勃期、他鲁每,好好的怎么就沉船了,偏偏还就沉了他们那一艘船,死了就那么几个人?
庞焕也不解释,船漏了就是漏了,人死了就死了,这是意外,不信你们去问问小明王韩某某。
杨士奇有些忧愁,对朱允炆说:“皇上,琉球三国陡然覆灭,现又由水师接管,眼下各地藩属国使臣正在入京的途中,若他们听闻消息带回国内,恐会多出不少事端。此事还应给各藩属国解释一二,说明情况,以正视听。”
朱允炆点了点头,认可了杨士奇的话:“此事酌礼部对外解释与宣传,告知天下,琉球中山国收留陈祖义海贼团,朕派水师讨伐。又因三国内战,自相残杀,王室断绝,水师考其百姓无序、恐其成盗贼,故水师暂主其序,以待新的国王选出。”
杨士奇看着真诚的朱允炆,感觉自己这点水平还是不够啊。好话都让朱允炆说了,好处都让大明占了,事情就这么解决……
李坚、陈挥等人清楚,什么害怕大琉球百姓成为海贼,什么选出新国王,都是假的,大明不让选出来,谁能站出来当国王。
地盘是大明的,这就够了。
朱允炆随后命令留守大琉球的徐安扩建那霸港,并准备开春时期进取小琉球岛。
李坚、陈挥没多少时间休整了,留京师两日之后,便匆匆出航,前往福建准备征讨小琉球岛之事。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郁新病逝(二更)
建文七年十二月七日,福建。
以赵羾、卢俊生、许音为代表的布政使司,以周志新、赵志为代表的按察使司,以谭渊、梁玉华为代表的都指挥史司,以梁伟、朱子荣为代表的行都指挥史司,齐聚福州。
福建巡抚郁新从堂后走出,坐了下来,众官员行礼,郁新还礼后,严肃地说:“今日召你们前来,一是传达朝廷旨意,二是为福建开出一条路来,三是整顿卫所。先说第一件事吧,赵羾。”
赵羾四十刚出头,正值壮年,精力充沛,行动有力,走出来,摸了摸三寸长的胡须,对众官员说:“福建如今是什么状况,相信诸位已有所了解。我主布政使司,就从民政说说。离京之前,皇上叮嘱我等,务求以最短时间消除王仲和叛乱引起的诸多问题,厘清王仲和及其同党勒索、盘削商人、百姓的手段。”
郁新微微点头,朱允炆选派赵羾担任布政使,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此人条理清晰、分得出轻重缓急。
赵羾讲解着自己的施政方向:“各地府县务必在开春之前,废除一切王仲和时期不符合朝廷规制的政策,取消一切不应该收取的税收,盘查清楚府县库中钱钞,造册上报,由布政使司统算之后,该退给百姓的退,该免掉百姓的免!泉州港、太平港,由布政使司亲自管辖,严查商人与官员勾结,暗中避税,一旦发现,严惩不贷……”
商人勾结市舶司走私货物,让市舶司损失不少,也破坏了市场竞争,导致福建商业形成了五家独大的局面,不过这五家之中有三家卷入到王仲和叛乱之中,被郁新一锅端了,查抄出来银两与宝钞一百七十多万两,这些钱财,郁新并没有送给户部,而是直接留在了福建布政使司,以支持福建重建。
但王仲和、齐东、郭青等一干人的家产,都被查抄后送往北平,至于这笔钱有多少,郁新也懒得去问,反正是补贴新都营造了。
赵羾基于朱允炆的旨意,清晰地告知了府县与各地衙署的工作重点与方向,末了看向郁新:“郁巡抚可有补充?”
郁新平和地笑了笑,旋即威严起来:“赵布政使说得清楚,本巡抚并没有需要补充,只愿诸位齐心协力,解决危患。”
众官员齐声应下。
周志新见郁新看了过来,起身说:“按察使司也收到了皇上旨意,刑不可乱用,不可轻用,对知法犯法之人,亦不可用轻。王仲和时期,控制各地衙署,制造了诸多冤案错案,据初步统计,福建地牢之中合计有犯人两千七百余,其中因得罪王仲和及其同党被陷害的,就有一千六百余。”
“我周志新知道,知府衙门、县衙也能断案,也能判案,但这一次不同以往,按察使司要接管所有与王仲和有关的刑狱之案。说我僭越职权,可以直接上奏天子,说我欺凌同僚,夺你权印,也可以上书弹劾,但在天子没有撤我按察使之前,我要亲自审查每一个案件,所有卷宗,限期送至按察使司!”
各地知府、知县听闻,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都知道周志新的大明,冷面寒铁,谁想他竟是如此强势,刚刚一上任,直接就要玩命啊。
得,惹不起,王仲和的案件牵连太多,谁都不想蹚浑水,你周志新想要在里面游泳还不湿身,那你游吧,案宗给你送过来,人要不要也送过来,不用啊,好,都按你说的办。
郁新很欣赏周志新的锐气与刚正,这样的官员很容易得罪权贵与同僚,朋友也少,可堂堂大明天下,不能只有溜须拍马、动辄附和、毫无原则之辈。
大明要想长治久安,隆盛千年,就需要一个个有脊梁的男人顶天立地,不畏狂风巨浪,不畏天崩地裂,任尔东西南北风,自岿然不动,不改初心。
周志新是一个有脊梁的人,他刚正不阿,清廉如水,敢作敢当,用于查办冤案错案,横扫一切不法事官吏,是极好的。
郁新称赞周志新:“周按察使有心为朝廷清扫龌龊,我希望你们不要行错一步,被扫其中。回去之后告诉官吏,朝廷有策,自首坦白者从宽,隐瞒抗拒者,一旦查实,罪加一等。主谋已在京师,剩下尚未挖出来的人,多半不至于掉脑袋,早点交代为好,也免得杖刑转流放。”
一番警告,让一众知府、知县瑟瑟发抖。
王仲和虽然被抓了,也交代了不少人,但在王仲和等同党心腹之外,还有一群阿谀奉承、暗中帮忙、积极讨好的官吏,这些官吏,朝廷与郁新都没有动。
此时不动,不代表一直不动。
在郁新主导之下,福建的行政班底已经重新搭建起来,尤其是精练的赵羾、刚正的周志新主导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足以让各地衙署在短时间内重回正轨。
一旦恢复衙署正常运作,就到了清算的时候。毒瘤与脓包不能一直留在身上,好不了,会死人的。
至于谭渊、梁伟主导的都司、行都司,他们的任务并不复杂,就是整顿卫所,强化卫所军士的信念感。
值得一提的是,原江西建昌千户所千户虞项在平乱中立功,被调至福建都司担任指挥同知,负责卫所练兵,同时兼任卫所督官。
虞项从正五品,直接跃升至从三品,成为了大明高级将领,他的提升,被朝廷当做一个典型进行宣传。
一个内地卫所千户,虽没有享受新军之策,依旧以新军之策训练、整备军士,时刻枕戈待旦,保持随时能战,随时可战的状态,对于这样的人才,朝廷不会忘,也不会吝啬提拔。
虞项这个典型被抓出来,是朱允炆、兵部、五军都督府配合的结果,是为了缓和尚未施行新军之策卫所与五军都督府、朝廷的矛盾,以争取更多的时间。
当然,虞项本身的能力、功劳与付出,也值得朝廷授予指挥同知。
郁新对于福建重建给出了诸多建议,从大局上把控方向,并提出了“两港贸易,三府纸墨印刷”的战略,确定了发展产业,考虑到福建山多田少,郁新鼓励百姓离开贫困山区,进入城池做工……
深夜时,郁新奋笔疾书,给朱允炆建言,希望朝廷可以免除邵武府、建宁府、延平府三地税赋,正写到“鼠-疫肆虐,野草埋尸,人如鬼魅,犹然畏人”时,只觉心脏处猛地一震,随后呼吸变得极是困难,起身之后更是没了力量,直直摔在地上。
子时灯火,唯有一盏。
郁新看着跃动的烛火,目光中闪现出一幕幕过往,五十多个春秋化作刹那的影像,最后成了一句“等你回来,就去教导太子吧”。
哎,终是命……
翌日一早,送饭的人发现郁新已死,惊骇不已。负责值守与护卫郁新的安全局百户吴贺等人更是惊恐不已。
随后不久,赵羾、周志新、谭渊等人纷纷赶至,安全局的岳四海也赶了过来,第一时间封锁现场,招来刚回到福州的太医王昌、吴山樵等人。
每个人都心情沉重,痛苦不已。
郁新是一个极有能力的官员,他为人正直,光明磊落,行事果决,更重大局,受朱允炆重用,被委派至福建整顿,担任巡抚,手握三司权利,可见朝廷信任。
可这样一个优秀的官员,却死在了福建!
岳四海并没有留在房间里盯着吴山樵、王昌等人如何查探,而是在外面盘问吴贺等人。
吴贺被逼急了,发了毒誓:“同知大人,我昨晚若是打个盹,你就杀了我全家。我们兄弟来自京师,站夜岗无数,怎么可能会走神,何况保护郁巡抚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底下八个兄弟,难不成每个人都打盹了?”
岳四海阴沉着脸:“现在问你们是为你们好,出了如此巨大的事,一旦被证明是有人毒害,而你们却没有任何察觉,那我们就只能自杀以谢罪了!”
一名安全局军士说:“昨夜子时,房间里确实传来了一点动静。只不过郁巡抚每日熬夜批阅文书,处理政务,许多次翻找东西,也会弄出动静,我们询问多了,郁巡抚心烦,说我们打断了他的思路,只让我们看好门窗即可,不让我们入房间与查问。”
岳四海知道郁新的性情,福建的事千头万绪,在赵羾、周志新没有到来之前,积压了许多事,现在虽有赵羾等人分担,但福建的政务也并没有少多少,每每日以继夜的劳累,每日只休息一两个时辰,是块铁也难熬得住。
吴山樵、王昌调查之后,给出了结果:并无中毒症状,推为劳累过度,引发心疾所致。
郁新死了,死得很是突然。
好在不是毒杀,是病死的,这让安全局松了一口气。
赵羾、周志新等人面对郁新的死很是伤心,这个共事不久的同僚,这个勤勉为民的巡抚,这个一心为朝廷、为君主分忧的臣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
周志新拿起桌案上的半卷文书,看过之后潸然泪下,哽咽地说:“郁巡抚耗尽生命为国为民,是为国士!我愿请旨,为其立下祠堂,为后世人瞻仰。”
赵羾看过之后,连连赞同:“具我之名。”
一封加急文书,由林昭雪亲自带人送至京师。
五日后,朱允炆得到噩耗,黯然神伤。
解缙悲痛不已,杨士奇仰天长叹,六部官员无不哀伤,就连京师的一些百姓听闻郁新病逝于任上的消息,也不由地去上几炷香。
郁新走了,朱允炆失去了一个得力的助手。
福建没了巡抚,朱允炆也没有再一次加派,郁新在任时已规划好了一切,剩下的执行,是赵羾、周志新、谭渊等人的事。
考虑到郁新品性、功劳,朱允炆追封其为太子太师,这是建文朝第一个太子太师,第一个朱允炆封的正一品官员,对一个死去的正直的人。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太子学习之道(三更补)
郁新的去世,成了建文七年最大的遗憾。但大明王朝升腾起来的朝气与生机,却没有被寒冬冰封,而是蕴藏着能量,坚实而笃定中前行。
寒风吹动,雪渣被卷起,直钻入行人的脖子,瑟瑟发抖的行人脚步匆匆。
北平,寒冷彻骨。
朱文奎穿着厚厚的棉衣,小小的身体显得有些臃肿,搓着发红的双手,催促着房间里的韩夏雨:“快点,再不去杨先生就要发火了。”
韩夏雨掀开厚厚的门帘,哈了一口气,看着雾气,捂着冻得发红的脸埋怨:“这地方好冷,我们以后真的要搬到这里住吗?要不你回去给你父皇说说,不搬家了,就在南京,不行去杭州也行。”
朱文奎直翻白眼:“你是不是诚心让我挨打,我若是给父皇说迁都杭州,信不信,我会被打成二傻子,没错,就是你前几天见到的街边的傻子,流着口水,鼻涕到嘴巴里又吸回去的二傻子。”
韩夏雨走出门,冻得直哆嗦:“可这里也实在是太冷,要不我们待在暖房里,去请其他先生过来。”
朱文奎拉着韩夏雨的衣袖,就往外跑,喊道:“快走吧,我们上完课业还要去观览奉天殿立柱,错过了时辰,我们会被数落的,在雪地里。”
韩夏雨被朱文奎带着不得不小跑起来,寒风打在脸色,如小小的刀子在划伤皮肤,糟糕,好像流鼻涕了……
残雪在路上依旧没有融化,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溜子,看守的侍卫抬手顿了顿长枪,就当是见过礼了。
朱文奎、韩夏雨走出宅院,身后开始有四名军士跟着,随着几声鸣叫,一些隐在暗处与周围的人也开始了活动,或隐,或显。
沈宸看到远处的朱文奎,对身旁的徐九峰等人说:“京师的告警绝不会是空穴来风,我们务必做好太子的保护,让兄弟们将眼瞪大了,谁敢威胁与伤害太子,可以断然出手,无需顾虑。哪怕是杀错了,责任我来担!”
徐九峰凝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