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京师发来消息,说古今的人似乎将目标对准了太子朱文奎。可在这段时间里,沈宸派遣了侦察兵深度调查,也没有发现半点蛛丝马迹。
徐九峰怀疑京师的情报,但沈宸却很相信刘长阁、霍邻等人的判断。
古今被拔出了阴兵之后,必然损失惨重,虽经过几年休养,也未必能有多少力量可以威胁朱允炆,他们想要毁掉朱允炆,很可能会对太子下手。
虽说朱允炆不止一个朱文奎一个儿子,死了一个还是有继承大统的人选。但朱文奎的聪慧、敏思与吃苦,是很难找到代替的。
保护好朱文奎,就是保护好大明未来的国运,谁敢马虎?
朱文奎见沈宸走来,便松开韩夏雨,平和地说:“沈叔,我们今日只是去听课,然后去看看奉天殿如何立柱,都是在宫墙之内,就不需要跟着了吧?”
沈宸板着脸,再次纠正:“太子,还请喊我沈千户,规矩不可破。虽是在宫墙之内,然守卫不可失职,还请太子莫怪。”
朱文奎看了看身上的棉衣,摇头说:“父皇说过,微服而出,不举印信,不示腰牌,则是百姓之身。父皇喊百姓叔伯的时候多了去,我效仿父皇,能有什么错?”
沈宸不善言辞,根本说不过朱文奎,何况他都搬出来朱允炆作证了,还能说什么。但你说你的,我纠正我的,你有你的平和,我有我的坚持……
朱文奎和沈宸说笑两句,就和韩夏雨走向奉天殿方向。
营造新都已近两年时间,北平的奉天殿到现在还没有影子,为了打造皇宫内这一座规模最大的殿宇,匠人们足足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去打基础。
在奉天殿东面,修建了一座临时建筑,仅供姚广孝、张思恭、陈珪与蔡信、蒯祥等主持设计的匠人等居住。
杨溥跟着朱文奎抵达北平之后,便讨了一间房,作为朱文奎的课业之所。
“先生。”
朱文奎推开门,见杨溥已端坐于讲台之上,不由得紧张起来。
杨溥看了看朱文奎、韩夏雨,微微点头:“进来坐吧。”
沈宸打了个哈欠,也跟了进去。
杨溥紧皱眉头,朱文奎、韩夏雨也有些意外,往日里沈宸只是站在门外等候,从不进入课堂之内,今日竟跟了进来。
“我只是困了,借个地休息休息,杨先生不介意吧?”
沈宸坐了下来,轻飘飘说。
若是其他人,杨溥早就拿着戒尺打人了,可沈宸不是寻常之人,他担负的是朱文奎的安全任务。
杨溥心头一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口道:“进来,但在我的课堂上,可不允许有人睡觉。你若不能睁着眼听课,早点出去为上,戒尺之下,可没有身份庇护于你。”
沈宸呵呵笑了笑,抱着双臂,依靠在身后的墙上,目光时不时扫向门口与窗户处。
朱文奎看向韩夏雨,默不作声,打开桌子上的《礼记》,端正身姿。
杨溥看了一眼搓手的韩夏雨,韩夏雨连忙也翻开书,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在埋怨严格的杨溥。
“不学操缦,不能安弦;不学博依,不能安诗;不学杂服,不能安礼。不兴其艺,不能乐学。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
杨溥是一个博学之人,四书五经信手拈来,在引出书籍内容之后,便开始询问:“朱文奎,你可知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是何意?”
朱文奎起身,认真地回答:“先生,这里讲述的是君子对于学习,需要有内在的志向,有进修学业的坚持,无论是休息还是游玩的时候,都不应该忘记学习。”
韩夏雨很是不屑,嘟囔道:“休息的时候就是休息,游玩的时候就是游玩,若处处都是学习,岂不成了呆子?”
朱文奎踢了踢韩夏雨,示意她说少两句,免得挨罚。
上次韩夏雨因为课堂乱说,被罚抄写《论语》,自己帮她抄了一遍,结果被杨溥发现,说自己那么喜欢写《论语》,不妨多写五遍,悲催的生活啊……
杨溥没听清楚,走向讲台,一步步接近韩夏雨:“你刚刚说了什么?”
韩夏雨虽有些畏怕杨溥,但人正是叛逆时,壮着胆子重复了一遍。
杨溥看向朱文奎:“你认为她说的可对?”
朱文奎感觉到韩夏雨逼人的目光,对杨溥的“挑拨离间”很是痛苦,想了想才认真回答:“先生,我认为夏雨是对的。”
韩夏雨有些惊讶,平日里朱文奎都是站在杨溥这一边,鲜有帮着自己的,他这一次倒是坚决。
杨溥皱眉,手中戒尺动了动:“说说缘由。”
朱文奎看了一眼戒尺,手背到身后:“古人说学习要有志向,有进修课业,这一点文奎认可。但休息与游玩时,又怎能都学习?没错,走到哪里都有学问,可难道一个有志向、认真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好好休息,好好游玩过吗?如此投入到学习之中,又何尝不是困在一间学习的囚牢,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都没看过?”
“学习学习,休息休息,游玩游玩,做纯碎一点,即能有所成,又不感虚度,还能缓和身心,这不是更好的学习之道?父皇教导我时,时常半个时辰就会让我放松、游玩一刻钟,然后回来学习,难道父皇的教育之道错了吗?眼下国子监、府县学与社学,哪个没有课间休息与游玩时间……”
杨溥哈哈笑了起来,用戒尺点了点桌子,认可得点了点头:“很好!这一课之名,是为反论。朝廷之中许多读书人奉古人之言为金科玉律,言谈之中总希望接近与复现古人,但在我看来,这不合适。”
“皇上曾说过,历史事件与过去时代,如同丢在河里的剑,而我们当下则是舟,刻舟求剑,不地剑,只得笑话。古人之言,有些可取,有些不可取,有些可信,有些不可信。敢于质疑,敢于反论,敢于有自己的见解,这才是学习之道的开始。”
说着,杨溥认真地后退一步,深施一礼:“臣杨溥恭贺太子,已入学习正道。”
朱文奎没想到杨溥如此郑重,连忙回礼。
韩夏雨不满意了:“先生,第一个入学习之道的可是我,我先质疑的。缘何只记他而忘我,这和谈论《论语》忘记孔子不一样吗?”
杨溥顿时被噎。
沈宸终忍不住笑出声来,杨溥这个家伙也有被人说到无言以对的时候啊,让你丫的偏心,女娃娃咋啦,你这个时候偏心,小心几十年之后人家成了皇后给你穿小鞋。
杨溥道歉了,这让韩夏雨有些不知所措。
道歉,不是担心韩夏雨未来的身份,她与朱文奎在一起时间这么久,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这是太子未来的正妃,这两人能同甘共苦,一路跑到凤阳,又一路到了北平,总不能因为她是女儿身就完全忽视了。
课堂之中,没有身份,只有学生。
一堂课结束,杨溥收起了朱文奎、韩夏雨的课业,然后说:“蔡信、蒯祥两位主事会带你们去参观奉天殿立柱,我闲着无事,也跟你们去吧。”
朱文奎自是无法拒绝。
等一行人抵达奉天殿外时,已有三百余匠人在忙碌,一根根粗大的柱子就躺在一侧的空地上,一个高大的三脚架搭建了起来,上面还穿着绳索,挂着滑轮。
朱文奎对这种起吊三脚架已不陌生,这种工具在会通河工程中就大量使用,新都修筑更是应用广泛,节省了大量人力。
“只有三百多匠人吗?”
朱文奎清楚立柱的工作量很大,但此时这里的匠人却不多。
蔡信走了过来,行礼之后,笑着说:“冬日太冷,放了许多匠人回家,为了这奉天殿立柱,特意调来三百匠人,可别小看他们人少,做起事来,可是惊人的厉害。来,准备立柱吧,太子还请一旁观瞻。”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太子遇袭?
奉天殿的柱子皆是最珍贵的楠木,为了这些木材,耗费的人力与物力难以估量。
朱文奎知道,这些楠木多取材于江西、云南、贵州、四川等原始森林之中,那里充满了毒蛇猛兽,一些砍木队进去一千人,活着出来的只有七百多,江西百姓因此闹事,不是没有缘由。
从山里砍伐出来,经过千山万水,跨越几千里抵达北平,之后是匠人检查,加工,上漆。奉天殿需要七十二根柱子,外侧是三十二根檐柱,负责承接下檐的重量,内侧是四十根金柱,负责支撑起大殿的上层重量。
金柱分外金柱和内金柱,内金柱有六根,安置于龙椅两侧位置,这六根柱子直径三尺多,高度四丈多,单根重量大致一万二千斤,全名为沥粉贴金江山万代升转蟠龙柱。
这次立柱,主要是外围立柱,是一种尝试与试验,观察立柱是否满足设计标尺,稳固程度与美观效果,并非是立柱之后马上搭建梁架。
寒冬之下,北平的匠人与民工大部已回家,整个施工场只留守了六万余民工、匠人,但这些人分散在不同区域,就显得寥寥。
朱文奎站在寒冷的广场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匠人用绳子套栓在楠木一端,绳子之下垫有芦苇席,有经验丰富的匠人打了结,检查数次,才命十人操作三脚架,拉动绳索,绳索通过三脚架上的滑轮,配重晃动,随着力的传导,一根楠木缓缓被提起。
杨溥看着三角架与滑轮,感叹地说:“原本需用近百人立柱,而今操作,最低只需二十人,如此器物可谓是巧夺天工,殿下了解这种架子的原理否?”
匠人扶着柱子,生怕柱子失稳摔落。
朱文奎看着眼前的一幕,说:“先生,父皇说这种三脚架叫简易龙门吊,是一种力学的应用,与撬动石头的杠杆原理差不多,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杠杆。在格物学中对这种应用作了论述,听闻国子监匠学院已经在摸索、检验力的公式,学生尚未修习到那个程度。”
杨溥对于这种设计很是赞佩,见朱文奎说起国子监匠学院,便接着说:“匠学院与龙江船厂等制造的蒸汽机船只已趋近成熟,前段时间京师发来消息,说郁阁带医官下福建,水师便动用了二十艘蒸汽机船为其所用。”
朱文奎想起郁新,不由地脸上浮现出笑意:“昨夜里,学生还梦到了郁先生。”
“哦,他可说了些什么?”
姚广孝掐着佛珠缓缓走了过来,轻施一礼。
朱文奎对姚广孝还礼,回忆着说:“梦里我正在修习课业,郁先生站在窗外,喊了声‘殿下’,我起身走至窗边时,郁先生叮嘱我,定不能忘百姓之苦,当以社稷千秋为重,切勿贪图个人私利与享受。”
“还说知县贪婪无度,为害一县。知府贪污横行,为害一府。布政使横征暴敛,为害一省。而天子昏庸无道,则害一国,七千万百姓遭其害……”
杨溥听闻,连连称奇,不忘加劝:“郁阁说得极有道理,万望太子谨记于心。”
姚广孝凝眸,佛珠不再转动,花白的头发与胡须迎风而动,询问:“殿下,后来呢?”
“后来?”
朱文奎搜寻着记忆,缓声说:“后来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最后的时候,郁先生说他要回去了。我出门去送,却已不见先生踪影。”
蔡信看着姚广孝凝重的脸色,不由地说:“姚师父,这该不会是有什么预兆吧?”
古人信梦,认为梦见的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指引,指向吉凶祸福。
姚广孝沉重地走了两步,开口道:“临窗而不入,人与人隔出一线。托言劝东宫,忠心天日可鉴,然不待人送,随风而消,这恐怕不是什么吉兆。”
朱文奎知道姚广孝通晓奇门,担心地问:“可有化解之法?郁先生为人忠信,虽有些严肃,却也是处处为国着想。”
姚广孝摇了摇头:“我们在北平,郁阁在福建,纵有吉凶,我们也来不及,这其中自有天命,我们还是顺天而为吧。”
朱文奎重重点头。
就在此时,龙门架上的绳索突然断裂,被吊起参天的粗大楠木顿时失稳,底下的匠人来不及闪避,被倒下来的楠木重重砸在身上,瞬间就喷血而亡。
一万多斤的溜圆楠木猛地砸落,一端触地,另一端翘起,来回蹦跳,滚下台基,直朝着台基之下的朱文奎等人滚去!
“殿下小心!”
蔡信连忙喊道。
韩夏雨见状,斜着跨出一步,转身抱住朱文奎,想要用单薄的身子挡住如山滚来的楠木。可还没等韩夏雨抱紧,就感觉手里一空,抬头一看,朱文奎已经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爪哇着什么。
徐九峰抬手抓住朱文奎的衣服,瞬时旋了一圈,稳稳地将朱文库放在地上,再上前一步,接过飞来的韩夏雨,四名侦察兵兵器已出,护住朱文奎、韩夏雨退至远处安全位置。
沈宸喊了一嗓子,徐九峰将一杆长枪丢出,沈宸抓住长枪,跃身而起,猛地刺地,长枪深入坚固的土层,连个红缨都看不到了。
蔡信、杨溥等人拉着年纪大的姚广孝跑到一旁,徐九峰长弓在手,箭已上弦,冷厉如鹰的目光盯着前面的惊慌失措的匠人。
楠木滚动而来,咕噜噜地沉重感令人吃惊,又两名军士插下长枪,与沈宸一样,傲立在长枪之后!
沈宸的目光扫过匠人区域,此时,楠木滚来。
叮!
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传出。
长枪被巨大的力量撞击猛地向后倒去,却又被强大的力量支撑着。楠木沿着三根长枪,向上爬升了一尺多高,才重重落回地面,没了动静。
沈宸踩着楠木,阴翳的目光如天山的冰原:“封锁奉天殿内外,逮捕全部匠人!”
走过来的蔡信听闻此话,顿时着急起来:“沈千户,这,这……”
求情?
怎么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