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宏不敢怠慢,当即上前,仔细地查看他手中这一封圣旨。
都是在朝为官之人,肩着京都守备大将军这样的要职,圣旨自然见过不少,很快就辨认出来,的确货真价实。
既然先前未曾听到风声,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
都说圣上宠爱吴王,看来,这是圣上在今日之前,早就拟好,交给吴王做护身符用的。圣上这些年来御体欠安,每回病倒,虽都被太医们拉了回来,但到底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提早为心爱的幼子做好准备,也在情理之中。
另一边的刘述见状,暗道一声不好,没料到藏下的最后一手,竟是天子制书!
“去通知殿下了没有?”他一面紧盯着前面的动静,一面低声询问属下,“这处咱们恐怕拦不住!”
别说太子如今只是监国,便是当真已得继大统,面对皇父的圣旨,也不是想废便废的。
大周礼法如此,要想做万民赞誉的仁君,便得守仁义孝道。
“方才已有人去了,”属下回道,“只是往来还需时间,殿下如今微服去了城阳侯府,应当比从宫中赶来稍近些。”
只是再近,也得至少两刻工夫才行,进出城门根本用不了这么久,他们哪里拖得住?
-
侯府正房,萧元琮已将没来得及披衣裳的云英自浴房横抱起,朝寝房而去。
云英身上水汽未散,双手仍拢着那块浴巾,遮掩住身前的大片春光,含蓄而羞涩。
“殿下,”她腾出一手,轻轻揪住萧元琮胸前的衣襟,掀起眼帘,红着脸说,“奴婢的伤口还要上药……”
萧元琮瞥她一眼,没有立刻开口,只等回到寝房,将她搁在榻上,才托着她白藕似的胳膊,再度凑到近前看了看。
“干净了,”他自袖中取出尚药局奉上的金创药,揭开瓷质顶盖,沾了少许,“正好先上药。”
云英愣了愣,想将胳膊从他的掌中抽离。
“殿下金尊玉贵,怎可亲自替奴婢上药?”
萧元琮动作顿了顿,指尖稍用力,没让她离开,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手上的动作。
“被今日的事吓着了?”
云英心底一紧,知晓自己表现得有些异常。
平日,她在萧元琮面前一向顺从无比,没有肌肤之亲前,尚顾着男女之防、贵贱之别,到后来,便是他想如何,便能如何,只有在他有兴致的时候,她才能稍稍撒娇怡情。
眼下,他正有烦心事。
她沉默片刻,慢慢垂下眼,轻声道:“奴婢只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萧元琮轻叹一声,说:“郑家早有预谋,今日了结了也好,从此便能高枕无忧。”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王保压着声的回报。
“殿下,羽林卫请殿下速去一趟朱雀门!”
他没说所为何事,但屋里的二人已立刻猜到。
云英自觉地接过萧元琮手中的金创药,将余下的最后一点抹完。
萧元琮则快速起身,去了屋外。
“人抓到没有?”他一边朝外走,一边问。
王保面色凝重地摇头:“没有,说是吴王手上还握着陛下的圣旨。”
萧元琮脚步停下,猛然转头:“什么圣旨?”
他的心里已有了模糊的猜测。
“是遣吴王出京都就藩的圣旨。”
“果然。”萧元琮闭了闭眼,面上闪过一丝不甘。
到底小看了萧琰,原来他也早有准备,应该在高台上就不管不顾直接抓人的。
-
那头的从宏在片刻权衡后,已然做出了决定。
“我乃天子所点京都守备大将军,自当遵从天子旨意。”
他心中清楚,今日若依太子之意,让守备军助羽林卫拿下吴王,来日朝臣们论是非对错,他这个不遵天子旨意,擅自行事的大将军必然首当其冲。
但他若遵天子旨意,则谁也挑不出错处,将来太子登基,他亦当如先前一样效忠。
“吴王殿下,”从宏示意手下众人退开,让出皇城正门朱雀门中间的宽敞大道,“请吧!”
刘述见状,再等不了,他没有试图劝说从宏配合,而是直接对身后的手下们挥手示意。
二十八名羽林卫侍卫,连同他这个中郎将顿时如离弦之箭一般,快速朝前冲去。
“他们人少,弟兄们,都给我上!”
那是靳昭花了两三载的工夫,一个一个挑选、训练出来的侍卫,个个正当壮年,身手矫健,就是上了沙场,也是难得的好手,此刻一拥而上,看得旁观者无不心生畏惧。
就连不远处骑着马观察形势的傅彦泽,内心都禁不住一阵紧张。
方才,他若早一步,告知那名路过的侍卫,马车中的人很可能就是萧琰,只怕还不等萧琰赶到城门处,就已被羽林卫的人拿住了。
羽林卫的人早就出来搜寻了,到如今才往城门守备军传话要其配合,看来太子原本的打算,是对萧琰暗下杀手,不将事情闹到台面上来,就直接将这个威胁完全除去。
傅彦泽再次对太子的为人生出新的认知。
尽管知晓为君者不能一味妇人之仁,乃至于优柔寡断,但如今的太子,行事与其曾经体现出来的完美无瑕已然大相径庭。
礼法上,萧琰的确与储君、帝位无缘,但那到底是手足,从前郑居濂与郑后的所作所为,没有哪一桩有他的直接参与,藩王之位自当保全,待案件查实,再行处置。
可惜,如今双方已然刀兵相见,那便是再也挽回不了的裂痕了,最后必落得个你死我活的境地。
傅彦泽有一瞬间后悔,自己方才的犹豫,兴许会让更多无辜之人,在二位天潢贵胄的争斗下受牵连。
但很快,他便想通了。
凭着萧琰的本事,即便被那几名侍卫先拿住,也并非挣脱不开,其身手如何,谋算如何,早在许州时,他便亲眼见识过。
方才那一瞬的犹豫,也是因为他心底还感念萧琰当初自请带兵前往许州平乱,救了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读书人,更救了千千万万忍饥挨饿的百姓。
这本与他心中的坚持和向往的纯粹背道而驰,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受到那个女人先前说过的那一番话的影响,他似乎不再像过去那样,故作清高、冥顽固执。
他为当初的恩情而犹豫,那她呢?那辆马车,到底是巧合,还是其他?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城门处,萧琰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面对紧追不舍的二十九人,他半点也不畏惧,双手松开缰绳,接住手下丢来的一柄配刀。
那是他们这么多人仅有的三柄配刀之一,毕竟先前都穿便服,要在京都穿行无阻,便不能随身带着刀枪剑戟。
追随他而来的府兵们都有多年默契,在他接刀的刹那,已策马至他的两侧,将中间空档留出,完全不怕后面的追兵追上来。
萧琰也果然半点不露怯,胯下马儿奔驰不算,身子仍能稳稳朝后扭转,一刀挥去,手肘平稳,一声嗡鸣,不但挡开了刘述朝前挥过来
的长刀,还顺势在刘述的马儿脑袋上砍过一刀。
顿时,血流如注,刘述的马儿痛苦嘶鸣,不但速度明显放缓,方向亦不受控制,横冲直撞,惊得其他跟随在后的羽林卫们的骏马也慢了下来。
本已接近的距离再度拉大,刘述眼睁睁看着仅有十几人的队伍,就那样从朱雀门城楼下穿行而过,踏上城外宽阔的官道。
原本也有不少行人的道上很快让出一大截来,任由这十几匹骏马奔驰而过,带起滚滚烟尘。
“刘述,你还得回去再练练,”烟尘之中,萧琰再次回首,笑着刘述扬声道,“身手不如靳昭!”
“中郎将,还要不要追?”身边的属下帮忙将刘述的坐骑暂时拉住,让他从马背上下来。
那是大宛进攻的名驹,被这样当头一刀,着实令人心痛。
刘述略有些狼狈地抬头看去,见距离还不算太远,正要点头,就见城外官道两侧,已又有百余名吴王府兵策马蹿出,追随左右。
这些府兵,同城内这十几个身着便服,未配刀剑的不同,他们个个全副武装,看来像是早已等候多时,他们只二十八人,定拿不下。
想来萧琰为了今日,早已将人都布置好了,敢孤身留在京都,着实胆量非凡。
“算了,一会儿殿下该来了,听殿下安排吧。”
第115章 打算 早已悄然卷入其中。
萧元琮赶到城门处时, 被暂时拦住的百姓们已恢复通行,由京都守备军把持着,与往常一样, 有序出入。
刘述已让手下收拾好城门附近的狼藉血迹,原本触目惊心的颜色, 被挖来的泥沙盖住,再由人反复踩踏, 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一见萧元琮过来,他赶紧上前, 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实禀报。
“是属下无能,”他半点不敢解释,“没能更早拦住吴王, 身手亦不如人, 辜负了殿下的期望。”
其实早都知晓萧琰自小习武, 身手不俗, 先前靳昭自许州回来后,也曾提起过,只是当时他留守京中, 没有亲眼见识, 再加上打心底里觉得萧琰是皇子,金尊玉贵,再努力习武,应当也只是比寻常的世家子弟好上几分, 并未真正将其当作劲敌来看,没想到竟错了。
萧元琮默然,将心中的懊恼强压下去。
当初萧琰用计,将靳昭调离京中, 不让其担京都守备大将军一职,最后挑了从宏这样一个谁也不偏帮的中间派来,兴许就已经是暗暗防备着有这么一天了。
他这个弟弟,从小能得父皇宠爱,原因之一,也是聪颖过人。
“罢了,”他深吸一口气,在城门附近,无数双眼睛看着,本也不能做什么,“他这一去,必星夜兼程,不容路上一丝差错。你先回去休养吧,过几日,养足精神,再派人去吴地。”
这一个“派人”,当是明暗两线并行。
明里,藩王就国,身为监国太子,自有权力派天使前往慰问教导;暗里,便是私派羽林卫的人前往吴地,找机会动手刺杀。
刘述心知肚明,低下头,应了声“是”,不敢多置一词。
不远处,城楼之上,从宏还站在城墙上凹下的空隙处,不时往这个方向看来。毕竟方才,是他下令守备军放人的,当时有这个胆量,如今事后,难免有些后怕。
萧元琮坐在马车中,敞开的车门正对着城楼上的那个方向。
他知道从宏后怕,心中也的确对从宏有不满之意,但越是如此,反而越不能处置此人。
他忍下复杂的情绪,遥遥冲城楼上拱了拱手,见从宏立刻躬身行礼,方重新坐回去,示意内监驾车离开。
王保随侍一旁,犹豫地问:“殿下可还要回城阳侯府?”
萧元琮凝眉,淡淡道:“去齐公府上。”
-
城外的官道上,萧琰策马奔驰,片刻不敢休息。
一路行出十余里,路边又陆续有几波提早潜出城外的府兵追随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