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平稳,另一只手却悄悄将那块用来擦身的浴巾笼在身前,只恐他再凑近些,就能发现她胸前的痕迹。
萧元琮没再说话,以指腹在她皓白的细腕上摩挲着,身子前行一步,低头在她后颈侧边的发际线边缘落下亲吻。
云英捏着浴巾的手悄然攥紧,后背禁不住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她很紧张,同时又有些矛盾的渴望,方才与萧琰的短暂相处,哪里能填满心中的空虚?
只是理智始终占据上风。
“殿下,”她深吸一口气,脑袋稍一偏,错开他逐渐密集的亲吻,“皇孙——阿溶小皇子一切可好?宫中呢,可还安稳?”
萧元琮捧过她受伤的胳膊,凑到唇边吻了吻,点头说:“阿溶尚好,他胆子倒是很大,除了刚醒来时又哭了两声,便再没什么了。”
云英听得多少有些别扭。
这二人,原一直以父子之名相处,虽她偶尔也觉太子对阿溶的关心,不全然像父亲的样子,但那是她刚到东宫的时候,随着时间流逝,两人之间已相处得越来越自然。
而如今,就在她已完全认同这对“父子”时,两人之间的关系已转变成了兄弟。
不是他的孩子,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关心、爱护吗?
云英的心中陡然升起一层怀疑。
“宫中……”萧元琮的语气顿了顿,另一只手抬起,扶在她纤细的腰肢间,“暂时无虞。”
云英颤了颤,心里知晓那一瞬间的停顿是为了什么。
萧琰还没有捉到,他自然无法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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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阳侯府的后巷里,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出。
加厚的竹编顶棚,四下围起来的油布,在初夏时节看来,应当有几分闷热。但那油布两侧也各开了“窗”,容风穿过,再加上前面赶车的,是个样貌平平,肤色黝黑,一看便终日风吹日晒的寻常人,看来倒不算惹眼。
“郎君,要朝哪个门去?”马车驶入大道,即将到坊外的分岔口,车夫一时不知一会儿该往哪个门去。
马车中的萧琰没有一丝犹豫,沉声回答:“南门,正南朱雀门。”
京都十几个城门,正南面的朱雀门便是正门,往来人流最多,守卫也最森严。
“嗳!”车夫应了一声,没有多问,便调动缰绳,驱马拐入宫城出来的笔直长街后,便朝着正南向行去。
与此同时,宫城外围的衙署门前,傅彦泽牵着自己的马儿出来,翻身而上,朝着南面行去。
他素来文采敏捷,方才在衙署中,事情层层派下来,不过两刻工夫,他已打好腹稿,提笔便行云流水般写好几道
政令,交给同僚们层层校阅。
上峰见他这么快便已做完他们大半公务,乐得坐享其成,也不强留,立即让他不必再守在衙署中,可早些回去。
临去前,还不忘吩咐他捎上两封要交给齐公的文书。
论年纪,齐公比圣上更长上不少,早已过了终日留在衙署,事事操心的时候,平日只要朝中事了,不到晌午,便已回府,今日在宫中留到午后,已十分难得。
傅彦泽为此,先去了一趟中枢,见人已走了,便赶紧牵马出来,要往齐慎府上赶去。
不过,才出来,就看到这样一辆马车从眼前驶过。
他记性极好,几乎过目不忘,这些年来读书作文,靠得便是这个本事。只这么一眼,他就认出来了。
第一次见到这辆马车,是在坊外临近西市的街上,紧接着,在怀远放又见过一次。
是靳小将军用过的马车,当时,车里还有那个女人在。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后来经过宫城外那一条长街的时候,还特意留心过,车夫偶尔在那一带拉客,却用的不是这辆车,而是另一辆更加简陋,一看便是日常在城中拉人的马车。
似乎眼前这辆特意改造过的马车,就是专用来接特殊生意的。
他忍不住朝马车来的方向看了眼,那里,的确就是延阳坊的坊墙,城阳侯府就在延阳坊。
可是,如今那女人是城阳侯府的主人,府中自有马车,照理不该再要用外头的车才对,再说,这种时候,京中还有许多或着官服,或着便服的差役,侍卫,该闭门不出才最稳妥。
她甚至还受了伤……
高台上,她毫不犹豫冲出来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傅彦泽皱了皱眉,握着缰绳的手微用力,趁前行的方向暂时与那辆马车一致,便刻意放慢了速度,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候一句。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傅大人”,是羽林卫的一名侍卫,身上还穿着深色的圆领胡服,正骑在马上,带着一分笑意看过来。
傅彦泽望着这个只见过一面,却不曾说过话的侍卫,明白对方应当是恰好经过,才停下打个招呼。
他笑了笑,正要冲其拱手问候,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穿着便服的年轻郎君从道边的角落走出来,跳上那辆马车。
那人动作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隐入车中,可傅彦泽却一下认了出来。
是在许州时见过的跟在吴王身边的府兵,不是最得信赖的那几个,却的的确确是吴王的人。
“大人?”旁边的侍卫见他神情有异,不禁愣了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有往来的百姓与车马。
“没什么,”傅彦泽摆了摆手,重新露出笑意,“大约是方才在衙署中写了太多公文,方才有些头昏。”
“能者多劳,大人还是尽快回去歇息吧,我等还有要务在身,不便多扰,告辞。”那侍卫说完,显然已看到其他同僚,赶紧又驱马往旁边的道上去了。
傅彦泽踟蹰一瞬,那马车便已不见了踪影。
不过,没猜错的话,他们定是要往城门去的。
他捏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还是朝着城门的方向先去了。
还没等靠近,原本人流如织、车马不断的高大城门处,刘述带着一队近三十人的羽林卫侍卫策马快速驰来。
只听其中一人冲城门守备军高喊:“那是吴王!吴王萧琰!太子殿下有令,京都守备军须配合羽林卫,将其拿下!”
第114章 圣旨 藏下的最后一手。
高大巍峨的朱雀门城楼内, 无数双眼睛随着这一声高喝,朝着那群羽林卫奔驰的方向看去。
人群中,年轻高大、健硕敏捷的郎君迅速跳上身侧的一匹骏马, 朝着城门奔去。
他本也没斗笠、帷帽遮面,只是微低着头, 肃然而行,此刻被发现了身份, 一时也不遮掩,干脆昂首挺胸, 自人群中快速穿行。
周遭还有许多往来的百姓,有老弱妇孺被那威武的骏马惊到,来不及躲闪, 他也不慌不忙, 凭着高超的骑术, 险险越过他们, 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前行。
正是侍卫们口中的吴王萧琰。
刘述方才远远瞥过来,就见到藏在人群中,正不紧不慢朝城门行去的萧琰, 当即什么也顾不上, 带着手下们便冲过去,想要将人拦住。
反正原本也是要来通知京都守备军,配合羽林卫一道拿下吴王的,如今恰好找到人。
随着萧琰的翻身上马, 人群中各个角落里,也有数名便服郎君跳上马,从四面八方奔来。
观那些人俨然军中汉子的身手,定是先前遍寻不到的吴王府兵!
刘述心下一凛, 目光四下一扫,迅速估算这些人的数量,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十几人!
他带来的羽林卫有二十八人,再加上京都守备军的人,要拿下区区十几人,应当不在话下。
想到这儿,他心神定了定,暂压下心中的那点不对劲,继续朝不远处的萧琰驰去。
奔驰追逐间,暂领先一步,跑在前面的萧琰忽然回过头来,冲紧跟在不远处的刘述看来一眼。
那一眼冰冷中带着锐利的锋芒,似野兽一般,仿佛被追逐的根本不是他,甚至嘴角还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他并不紧张,好像只是在猎场上玩闹一般,甚至还流露出一种胸有成竹的气势。
为什么?
刘述方才被强压下的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次升起,他明明已走到末路,为何不害怕?
城楼之上,新任的京都守备大将军从宏带着一队手下快步下来,查看情况。
刘述赶紧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令牌,高高举起,再次对从宏道:“太子殿下有令,京都守备军当配合羽林卫,捉拿吴王萧琰!从大将军,请速速拦住他们!”
那头从宏自然认得刘述,更认得萧琰,尽管没有接到正式文书,但这儿有这么多人在,料想不会有假,事出从急也是有的。
“来人,”从宏还未自城楼上完全下来,便赶紧对手下们下令,“将吴王拿下!”
一时间,站在城门周围的军士们自两边一拥而上,百姓们早已在方才看到情况不对,手忙脚乱地躲到城门两边,正中空地上,如今只有数十名腰间配刀的守备军,将所有能出城门的地方通通堵住。
两边还有听到命令后,不断奔来的守备军,身后则是穷追不舍的东宫羽林卫,萧琰看似已无路可逃。
“哎呀,变天啦,太子要拿吴王了!”
“早先传说陛下青睐吴王,太子当然容不下。”
“咦,圣上怎会允许太子捉人?”
周遭的百姓一边后退躲避,一边还忍不住议论起眼下的事。大多数平头百姓还未曾听说曲江边的惊变,更不知晓圣上突然倒下,眼下大周已由太子监国的事。
“看来吴王的好日子要到头咯!”
就在百姓们看热闹的时候,穷途末路的萧琰勒住马儿缰绳,从四处追随而来的十几名府兵也纷纷在他身后停下,谁也没有显出焦急惧怕的神色,只是满脸肃穆,随时听从指令。
只见萧琰面色冷峻,对不远处的从宏扬声道:“敢问从大将军,如今效忠何人,可是太子殿下?”
从宏吓了一跳,当着这么多百姓和属下的面,怎能问出这样的话?他本就不涉党争,只效忠圣上,所以才能自京中众人中脱颖而出,哪怕现下圣上已经卧病在床,不管政事,他也绝不能答错!
“殿下莫要胡言!”从宏严肃答道,“臣自然效忠于天子,只是眼下天子有恙,太子监国,太子之令,等同天子之令,臣自当遵从!”
萧琰听到此话,便露出笑意,迅速自衣袋中取出一物,朗声道:“你既效忠父皇,便当遵父皇圣谕,父皇命我出京就藩,尔等安敢阻拦!”
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手中握着的,是一卷明黄卷轴。
轴中抽绳一拨,
哗啦一声,展落众人眼前。
玉质长轴,两端贴金,蚕丝绫锦,绣祥云瑞鹤,饰银龙巨兽,卷内首尾、骑缝处,赫然皆有天子宝玺。
是一道货真价实的圣旨!
按大周律法,一道圣旨,自起草到最后制成,需经道道关卡,流程严密。
这一幅卷轴,从底面的绫锦材质,到刺绣、纹饰,都是宫中特制,再加上那明晃晃的天子宝玺,旁人轻易不敢,更无法做假。
可是,这道圣旨,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风声。
从宏不禁满面惊疑,有些不敢做决定,不必他下令,附近京都守备军的军士们也纷纷迟疑起来,看看从宏,看看刘述,最后又看看萧琰,不知该不该上前拿人。
“烦请仔细瞧瞧,这道圣旨,合乎规制,印玺齐全,在宫中亦留存了数张副本,绝没有假。”萧琰一手策马,一手高举展开的卷轴,前行两步,好让从宏看清楚,“从大将军可要想清楚,到底该听谁的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