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昭的话几乎已到嘴边。
可是,再三的犹豫下,到底没有说出口。
“殿下的意思,臣明白了。”
第48章 比试 一名身穿浅粉色褶裥裙的小娘子。……
云英仓惶回到西偏殿时, 丹佩和绿菱两个才刚给小皇孙换了衣裳,见到她裹着浴巾浑身湿透的模样,都惊得瞪大了眼。
“这是怎么了?”绿菱抱着皇孙站起来, 从旁抽了巾帕递给丹佩,“怎么湿成这样?跌进水里去了?”
丹佩拿了巾帕过来, 先弯下腰给她将脚上的湿袜脱下,将巾帕放在地上, 让她将双脚擦干些。
“幸好不是凉透的水!”丹佩摸到她脚背上还残留的余温,稍稍松了口气, “快到立冬了,可不能着凉。”
“我方才不小心跌进汤泉池里去了。”云英进了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身上虽还冒着热腾腾的水汽, 却已被秋风吹得浑身发抖, 脚上的鞋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好在殿下应允了。”
她局促地笑了下, 不知怎的,落在丹佩她们的眼中,有种莫名的伤感。
其实她们心中觉得怪异, 好端端的, 怎么会落进汤泉池子里?好在她身上的衣物都是完整的,除了落水,应当没发生别的。
“你放心,今日的事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丹佩在她耳边低声说完, 将她往里间供她们三人用的暖阁推了一下。
她们没忘,与宜春殿一水之隔的香凝阁,还住着太子妃。
“多谢。”云英冲她笑一下,转身进了暖阁, 哆嗦着脱下紧贴在身上的湿衣。
等擦干了,换上干净的衣裳,坐到妆镜前,一点点拆下湿发上的簪钗,拿着巾帕擦拭的时候,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刚才的事,实在是意料之外。
没料到太子会忽然有给靳昭作
媒的意思,更没料到会在那样的情况下直接见到靳昭。
眼下平静下来,她忽然想,靳昭会不会误会她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哪怕知晓他可能真的即将议亲、成婚,她也不想在这样的事上被他误会。
一根稍雕了花纹的木簪一不小心缠在潮湿的发丝间,她小心地凑到镜前,托着木簪,一根一根将头发绕出来,可最后,还是有一小绺缠成乱麻,怎么也理不顺。
无奈,只得拿了篦子,插进发丝间,用力朝下疏去。
头皮一阵拉扯间,那成团的发丝便也疏通了。
她放下篦子,看着铜镜中面色已然恢复的自己,深深地呼吸。
后日,她要寻机会与靳昭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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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殿外的山道上,靳昭踏着夕阳,面无表情地往山脚的小院行去。
方才在殿中,他始终无法集中精力,太子说的话自耳边拂过,仿佛什么也听不进一般,幸而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成自然,脑中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嘴上却还能自如应答。
一直到从宜春殿出来,那些从耳旁过的话,终于迟缓地一点点进入他的脑海。
太子说,已给他看好了两家年纪相仿的娘子。
一个是兵部王侍郎家的大娘子,听闻她温柔贤良,品性端和,父亲又在兵部任要职,兄长也将入仕途,一家子和和睦睦,前途无量;另一个则是兖州钱知州家的幼妹十娘,本是荫封之家,爵位传至这一辈,本已成了闲散公侯,幸而钱知州少有志气,读书入仕,自翰林院做起,如今外调到地方,想来再过数年,便能回京,亦有不错的前程。
王家大娘子因着母亲的祭日,后日没法前来,倒是钱娘子,后日能先见上一见,若是瞧着不中意,便再寻机会见一见王家大娘子。
听来都是出身不错的娘子,若真要与他相看,实则是他这个出身奴隶出身的西域人高攀了,要不是他的身后有太子在,恐怕根本入不了这些官宦人家的眼。
可是,他感到惶恐的同时,满心想着的,却都是从浴房中仓促而出的云英。
后日的事已经答应,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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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淅淅沥沥下起秋雨,丹佩留神,冲了赤砂糖水给云英喝下,又嘱咐她夜里被衾裹紧些,这才回去睡下。
第二日,天阴沉着,比前一日冷了许多,幸而云英夜里睡得好,早上起来不见头疼发热,并未着凉。
只是她心里总惦记着靳昭的事,时不时有些心不在焉。
丹佩和绿菱倒是高兴,没想太多,她们两个——应该说是小皇孙也受了公主的邀请,明日一道去小球坊游玩,到时有几家同东宫亲近的亲贵之家的娘子们,也会带着年纪小的孩童们来,定热闹极了。
很快便到第三日,拨云见日,太子仍是一早便到山下的衙署中处理政务,宜春殿中,则是一片闲散。
一过晌午,连歇脚的工夫都没留,萧珠儿便带着人过来,说是要亲自接小侄儿下山,实则是来接云英的。
一见到人,她便亲昵地过来拉着云英的手,将她当作玩伴一般带在身边,这才让人拿出个小虎头帽,递给被绿菱抱在怀里的小皇孙。
“我在宁华殿身无长物,拿不出什么贵重的礼来,这是我母亲亲手缝的,送给小阿溶,庆贺他入了宗牒。”
对于一位公主而言,这样的礼物的确有些朴素。但东宫从来不缺金银珍宝,一份心意便弥足珍贵。
就连一向严肃古板的余嬷嬷都稍放缓了神色,双手捧过后,便给小皇孙戴上,说:“公主殿下与采女的一片心意,天地可鉴,太子殿下定会记在心中。”
萧珠儿平日在宫中一向是空气一般的存在,鲜少受人关注,瞧见余嬷嬷的反应,这才悄悄松了口气,露出一抹欢喜的笑意。
“咱们走吧,”她看一眼云英,又冲丹佩和绿菱招手,“想必不少人都已来了。”
一行人走过一小段山道,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沿着山边垣墙往小球坊去。
一路上,萧珠儿都高兴极了,不停地拉着云英说话。
一会儿是想学骑马,一会儿又是萧元琮给靳昭挑中了钱、王两家的娘子。
云英认真地听着她的话,忍不住道:“能被太子殿下看中,想来这两位娘子都是极不错的吧。”
萧珠儿不知她与靳昭的事,闻言想了想,点头说:“家世同中郎将能匹配,相貌亦都出挑,”她说到此处,抬头瞧见云英,又添了一句,“不过及不上云英你。至于人品如何,我便不知晓了。今日王娘子因故不会来,钱娘子应当要来。”
她从前被皇后压着,母亲又出身低微,是以同那些皇亲贵戚家中的娘子们并不相熟。
云英垂下眼,笑了笑,说:“公主折煞奴婢了。”
不一会儿马车便行进小球坊。
果然如萧珠儿所说,已来了许多人。
金灿灿的秋日映着泛黄的草地,成群结队的年轻小娘子们在场边说说笑笑,她们个个穿着鲜艳的衣裙,眉飞色舞、神采奕奕,不论立在哪儿,都给球坊间添上一抹亮色。
而场中开阔的空地上,有年轻俊俏的郎君们已骑着马在场中奔驰,有几个甚至已拿着球杖打起了马球,赢来许多围观的目光与喝彩。
此地之所以叫小球坊,便是因为有开阔的草地,供来行宫的贵人们游玩,或打马球,或赛马射箭,偶尔还有蹴鞠等,总之,是个行乐之处。
至于其他年纪稍长的妇人们,则坐在草地边的高台、屋舍中,一面吃茶说笑,一面望着底下玩闹的年轻男女们。
萧珠儿从马车中下来时,许多人向她行礼,有好奇的目光落到云英的身上。
“云英,你瞧,那个正与内监说话的,便是钱家十娘。”萧珠儿一边笑着示意众人免礼,一边悄悄说。
云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见到一名身穿浅粉色褶裥裙的小娘子,正言笑晏晏地同一名东宫来的内监说话。
小娘子生得标致,虽不算万里挑一的美人,但浑身上下皆透出一种天真烂漫的金贵活泼,显然是自小在家人的娇养下长大。
这样的女子,多被养出一副慈善心肠、温柔性情,虽偶尔任性娇纵些,却总像冬日暖阳一般,将周遭的人都感染得忍不住露出笑容。
便是云英,只隔了这么远瞧一眼,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份灵动。
人见人爱,说的便是钱十娘这样的小娘子了吧?
云英心中惆怅,没敢多看,以免被萧珠儿发现端倪。可是,待她移回视线时,却发现萧珠儿也正悄悄望着某一处出神。
她循着视线望去,竟是那日在前往行宫的路上见过的秦家郎君秦逸舟。
他仍是一副苍白的面容,正彬彬有礼地同一位年轻的娘子说话。
萧珠儿的眼神从骤然发亮到黯然失色,不过一瞬间。
她身边的婢女有些担忧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只见不远处,方才她们来的方向,萧元琮正带着一众亲近的臣子们朝里走来,其中,离他最近的正是靳昭。
萧珠儿这才回神,冲婢女点了点头,转头拉着云英的手,在几人的簇拥下行至高台边,迎候太子。
“大哥,”待人走近,萧珠儿先随众人一道行礼,待起身后,方小心地唤一声,“我将云英借走了,大哥不会见怪吧?”
萧元琮停下脚步,目光往她旁边的云英身上一扫而过,说:“只要阿溶有人照料便好,她难得有机会到出来,你带她好好玩一场便是。”
他说话时,语气如常,只是言辞间有一丝难言的亲近体贴,在场的许多人不知云英的身份,听到照料“阿溶”,方知她是东宫照顾皇孙的宫女,一时多敬他待身边的下人也这般宽厚。
只有靳昭,站在一旁沉默之时,唇角紧抿的线条变得有些僵硬。
云英眨了眨眼,不敢同萧元琮对
视,更不敢多看靳昭,目光只一扫而过,便低下头,做出一副谦卑的模样。
便是这一眼,她也瞧见靳昭今日的穿戴与往日当值时不大一样。
没了侍卫们必备的软甲,只一身深色的骑射胡服,俨然一副要上去同在场的年轻郎君们比一比骑射、在娘子们面前露一露脸的样子。
两人之间不过一两丈的距离,却始终谨守,不能多看一眼、多说一字。
很快,萧元琮带着众人踏上高台。
底下的一场马球赛已近尾声,不过半刻,在众人落座时,恰决出胜负,守在场边的内监们奔入场内,将边上的围栏、箭靶一一竖好,方才的马球场一下变成个比试骑射的大赛道。
都是有备而来的,不少年轻郎君见状,已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正是秋日,天气晴好,牛肥马壮,诸位恐怕已等不及要比试一番了,殿下,还是快开始吧!”
“是啊,都听说中郎将是整个京都南北衙军中骑射最佳者,却一直没机会真正见识一番,我们可是从前日里,就一直盼着了。”
旁边的小娘子们亦有人起哄道:“我们可是都要压彩头的,方才钱娘子她们都已压了中郎将头筹。”
“中郎将,可定要鼓足劲儿,末教我们输了才好!”
人群中,钱十娘站在前面,听到自己的名字,脸红了红,却很快恢复自然,扭头笑吟吟望向靳昭。
靳昭站在萧元琮身边,听到这些话,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抬头恰瞧见钱十娘望过来的视线,与之对视一眼,便迅速移开。
萧元琮微微一笑,抬手道:“如此,孤便也压个彩头吧。”
他转头让身边的内监捧了十两金来,搁到那铺了红绸布的长案上:“阿昭,你可定要好好表现,末让孤失望。”
无数目光落到靳昭身上。
只见他微低下头,略一抱拳,沉沉道了声“是”,便转身率先步下台阶,朝马场的方向行去。
一时间,二十余名要比试的儿郎们纷纷背上箭囊,拾起长弓,翻身上马,在阵阵鼓声中,小跑入赛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