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池子到底大了些,她不会泅水,又被身上的衣裙牵绊着,不知要怎么在水中翻腾过来,而胸腔间的窒息感却越来越紧迫。
就在她感到自己快要憋不住,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的时候,腰间忽然伸过来一条胳膊将她轻轻箍住。
她闭着眼,什么也看不见,感受到触碰时,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挣扎,幸好理智尚在,很快反应过来,牢牢抓住这条胳膊。
“别动。”模糊间,她耳边听到这两个字,像是隔着十分遥远的距离,被人用备衾蒙住双耳似的。
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恐惧,不再胡乱挣扎,只由着腰上那股力道带着她摆正身子,重新浮出水面。
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面上满是水珠,她的眼睛都来不及睁开,便先张嘴,大口呼吸。
她感到脑袋沉极了,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已湿透了,不断有水珠沿着脸颊滚落下来,她伸手去抹,却怎么也抹不尽。
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托住她的下巴,紧接着,便是半湿的巾帕从她潮湿的鬓角开始,一点一点往下,在额边、眉心徘徊,最后,才慢慢擦拭她的眼睛。
巾帕将水渍吸走大半,脸庞终于回复清爽,急促的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她连忙睁开双眼,就对上萧元琮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手上的动作还没停下,那条半湿的巾帕已擦过她的脸颊,正沿着脖颈侧边的弧线,一点点继续向下,而原本托着她下巴的那只手又抬高了一分,让她半仰起脸,使脖颈边的弧度更加修长。
第47章 迎面 同时白了脸。
云英感到自己的目光避无可避。
离得太近, 哪怕只是一扫而过,也能看到他浮在水面之上的光裸的身躯。
平日只觉萧元琮清瘦,与大周尚武之风截然相反, 此时没了衣裳,她才发现他也并非弱不经风。
虽不似靳昭那般体魄强健, 却也肩背宽阔,肌肤间白皙的底色被温热的汤泉染上一层绯红, 那双时常如神佛一般的眼睛终于多了属于常人的欲色。
她原本平缓下来的呼吸,又忽然变得急促, 连带着胸口的起伏也变得更明显。
汤池不算太深,池水刚刚及她脖梗下两寸,但水下的力托着她, 使她的脚尖不自觉地踮起, 身子随着水波的荡漾而缓缓摇晃, 水线也下移一寸, 恰至襦裙抹胸处。
她浑身都湿透了,脸颊边有散乱的鬓发蜿蜒贴着,在雾气氤氲间黑白分明, 身上杏色的宫女的襦裙沾湿了, 颜色变得透明,裹在肩头胸前,与肤色相融。
有绯红的春潮自起伏的胸口间攀爬而上。
萧元琮的眼神更幽深了。
云英被他托着下巴更高地仰起脸,渐至看不见他的神色。
她想扭过脸离开他的束缚, 可那原本温柔托住的手指一察觉到她的动作,便忽然张开,牢牢掌住她的脖颈上方。
“别动。”他淡淡地说,另一只手中的巾帕却依旧慢条斯理地往下擦拭, 逐渐逼近池中水线。
明明眼角的水渍擦干后便好了。
“殿下——”云英闭了闭眼,想要说话,抗拒他的动作。
这样看不见的姿态让她肌肤的触觉更加敏感,明明大半个身子泡在热腾腾的汤泉中,浑身上下都热不可耐,她却仍然像在寒冷的冬日里一般止不住地浑身轻颤。
然而萧元琮很快打断她的话:“你方才急什么?”
“急着见珠儿?”他的声音同他的动作一样,不疾不徐,“还是急孤替靳靳昭做媒?”
云英猛地一呆。
她不知道萧元琮是什么意思,但既然这样提到靳昭,恐怕多少已经发现她与靳昭之间的暧昧。
他是太子,平日温和,可靳昭是他的最信赖的心腹之一,他能容忍身边有其他人与自己的心腹暗通款曲吗?
至于别的,她心中隐有感觉,却不敢深想。
“没有,”她仰着脸,努力平复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太多异样,“奴婢方才只是眼角被巾帕沾到,一时闭了眼,摸到水印,方才滑进池中,冒犯殿下,实在罪该万死,求殿下责罚!”
巾帕于柔软间穿行,她的身子开始发软,不知是不是被温热的汤泉浸泡的缘故。
萧元琮没说话,抬着她下巴的手稍放低一些,让她的视线恰好能与自己相对。
他静静地端详着她的眼睛,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变化,那块巾帕则在不知不觉间被放开,漂浮在水面上,随着荡漾的波纹逐渐沉下去。
“别怕,云英,”他的双手落在她的肩上,身子朝前挪了半步,离她更近些,平静的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孤不会罚你。”
“殿下,奴婢该出去了——”看着他悄然逼近的身躯,她感到一阵心慌,忍不住想后退,却又被他阻止。
肩上的两只手一只移至她的后背,一只则轻轻点在她的唇上。
与先前的蜻蜓点水不同,这一次,湿润的指腹微微用力,从她的唇上碾过,自唇瓣间揉开一道细缝,指尖凑进去,几乎擦着贝齿边缘而过。
柔中带坚的触感自指尖飞快钻进身体里,引得他的眼神又变深一分,身子也悄然收紧,高在水面之外的躯体间的线条更是浮现出来。
“你方才问孤的话,不想知道答案了吗?”
她的眼神闪了闪,带着水光倏然抬起,无措地望着他:“想,奴婢想知道。”
“孤准了。”
云英的神情终于松了一些,飞快地笑了笑,说:“奴婢多谢殿下恩准。”
萧元琮望着她唇边稍纵即逝的笑容,不知怎么,感到一阵无味。
他已快忍不住了,可眼下并不是时候。
“罢了,这儿不必你伺候了。”他放下双手,重新靠回池沿上,闭上双眼,不再看她。
云英如蒙大赦,赶紧手脚并用地踩着池中的汉白玉石阶出去。
自水中出来的那一步,一股无形的力道让她身上一重,原本还站着的身子一个不稳,朝旁歪去,上半边身子整个伏在地上。
饶是如此,她也不敢稍作停留,挣扎着爬出去,努力站起来,跌跌撞撞绕过屏风,朝浴房外跑去。
浴房的门骤然打开,原本不算刺骨的秋风从门外灌进来,灌得浑身湿透的她立即打了个哆嗦。
“穆娘子,”余嬷嬷与一名内侍站在门口,吃惊而复杂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你这是?”
云英仓促地笑了下,低声说:“奴婢失仪,让嬷嬷见笑了。”
她并不担心这里的人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来东宫久了,她渐渐能感觉到,整个少阳殿的下人,以余嬷嬷为首,都对太子保持着绝对的忠心,哪怕是年纪最小、平日看着最活泼的内监,也一样守口如瓶。
他们从来只说能说的话,只做能做的事,没有太子的默许,他们半个字也不会透露。
云英有时甚至怀疑,当初那个叫青澜的宫女的死,也是少阳殿的人故意透露出来的,其中兴许还有隐情。
她说完想走,身上原本温热的汤泉水在秋风中已迅速冷下来,刺激得她鼻间一皱,打了个喷嚏。
“穆娘子——”余嬷嬷皱眉,没有让开,显然还在等屋中人的示下。
“给她披上浴巾。”浴房中传来萧元琮的声音。
余嬷嬷迅速跨进屋中一步,从屏风边的架子上扯下一条干燥的大浴巾,一下盖到云英的身上。
“多谢。”云英低着头,胡乱扯开浴巾裹住自己,便匆匆沿着原路返回。
-
正殿内,靳昭坐在矮榻上,慢慢饮毕一盏茶汤。
不是中原盛行的碾茶、加香料烹煮的茶汤,而是西北边疆的外族人更喜欢的牛乳茶汤,这也是他的喜好,虽在中原生活多年,早已习惯此地饮食风俗,但在内心深处,总也忘不了少年时在边地上的牧场上第一次喝到一碗牛乳茶时的满足感。
太子知他甚深,有时召他到身边议事,便会吩咐人备些西域饮食,这样的心意,他都一一记在心中。
红泥炉中用的是小块银炭,不一会儿便灭了,留在屋里的小内监要起身来添,被靳昭制止:“不必再煮,我自斟满此杯即可。”
就在这时,正殿内朝北开的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不似寻常下人步伐的轻快,而是或轻或重,仿佛不大稳当似的。
紧接着,北门边便出现一道令人意外的身影。
竟是云英。
她浑身湿透了,发髻歪斜在一边,几缕鬓发散下来,贴在脸上、颈边,灵蛇一般,蜿蜒而下,底下的身子被宽大的浴巾胡乱地裹着,却能瞧出里头的衣裳亦都是湿的,浴巾底下,裙摆边缘,有数不清的水珠落下来,砸在木制的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两人的视线对上,都是一顿,随即同时白了脸。
“中郎将……”
云英呆呆望着他,低唤了一声。
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靳昭,还是以这副狼狈不堪地从浴房中跑出来的模样。
靳昭亦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地站在原地,从来沉稳的面庞已有崩裂的趋势。
“云英,”他几乎忘了规矩,直接唤了她的名字,幸而声音极低,“你怎么会……”
他朝前看了眼,这座宜春殿,他不是第一回来,那个方向去是何处,他一清二楚。
云英被他这一问问得心中羞愧难掩。
她眼里飞快地蓄了泪,狼狈地扭开视线,再不敢同他对视。然而眼下前后皆是太子身边的内侍,不是个解释的好机会。
只犹豫了一瞬,她便迅速收敛情绪,忍着心底涌上来的酸苦,不再多言,只向他行了个礼,便直接从他身边绕过,回偏殿去了,留下靳昭一个人呆愣地站在原地。
他已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在瞧见浴房的门重新打开,萧元琮披着衣裳从里头慢慢出来的时候,他的身子一点点僵住了。
“你来了。”萧元琮走进正殿,示意他坐,“方才让人烹了牛乳茶,可尝过了?”
他神情自然,丝毫没有要提方才云英从他的浴房中出来的事。
靳昭仍旧呆站在门边,心神巨震间,垂在身侧的双手悄悄握紧。
他低着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默默闭了闭眼,将满腔复杂的苦涩与惊痛的情绪压下。
“臣尝了一盏,”重新放开双手的时候,他已换上尽量平静的神情,“香浓醇厚,所用的茶也仿佛是新进的。”
“不错,”萧元琮露出笑意,“正是南方银生节度使新贡入京都的紧团茶,红汤红叶,气如芳兰,实是上品,配上牛乳,风味极佳。”
“原来是贡品,难怪如此馥郁芳香,”靳昭待他坐下后,方在自己那张矮榻上坐下,其实早忘了那茶的滋味,面上却半点不能显,“多谢殿下赏赐。”
“此茶性温补,暖胃健脾,老少咸宜,孤一会儿命人往你那处送些,你自留着,孝敬你那养母也好。”萧元琮说完,这才开始道出今日让他过来的真正目的,“孤后日邀些人,一同到北望门外的小球坊中游乐,届时珠儿会邀些与你年纪相仿的娘子,你也一道过来瞧一瞧。”
靳昭的反应有些迟缓,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太子要他前去相看娘子。
“殿下!”他赶紧半起身,抱拳道,“臣如今年纪尚轻,正是一心辅佐殿下,为殿下鞠躬尽瘁的时候,暂时还不想考虑此事!”
他如今正是可议婚的年纪,也知晓作为东宫的属臣,他的婚事必得经萧元琮点头,然而在此之前,太子从未与他提过此事,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萧元琮微微一笑,伸手在他的胳膊上轻拍一下:“阿昭,你急什么?不过让你去瞧瞧罢了,不见得非得立刻挑出个娘子来。孤知你忠心,然而为人主,总不好教身边的人连终身大事都耽误了。”
靳昭沉默着,仍旧不愿答应。
“孤已先替你瞧好了两家,成了任何一桩,对你、对他们,日后的前程都大有益处。不过,孤不强求,一切都得你点头才好。”萧元琮说到此处,语速渐渐慢下来,“还是说,你心中已有了属意的人选?不妨说来给孤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