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动 我不喜欢见你同别的娘子说笑。……
比的是骑射二项, 众人需策马绕场一圈,约二三百丈的距离,沿路十二面箭靶, 大小远近各不相同,驰马之际, 每人各十二支箭,以射中靶数与驰马的速度论输赢。
因同场有二十余人, 众人骑马挤在同一赛道上,又有上百支箭在场中横穿而过, 比赛激烈的同时,还多少有些危险,是以越发引得高台上观看的众人紧张期待。
萧珠儿想瞧得更清楚, 便拉着云英与自己的婢女一道站到高台边的扶栏上, 朝前稍探出半边身子, 往底下的赛道瞧去。
其他小娘子见状, 也纷纷从座上起来,留下年长一些的妇人们站在后头,无奈地笑着摇头。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云英的身边站的就是那位钱十娘。
她的身边跟着好几位小娘子, 大约都是她的闺中密友,几人正凑在一处咬耳朵。
“那位中郎将,从前只觉他除了相貌俊朗魁梧些,便只有沉默寡言, 不比别家儿郎会说话,今日瞧着,竟觉十分顺眼。”
“是啊,十娘, 我瞧着,他倒当真一副靠得住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骑射俱佳、技艺超凡。”
钱十娘满面的笑,冲她们嗔道:“好了,都别说了,咱们专心看就是。”
不一会儿,底下的郎君们都已就位,随着令官手中小旗挥下,鼓槌重重敲击鼓面,二十多匹骏马几乎同时嘶鸣着奔腾而出。
都是各位郎君自己的爱驹,多是西域良种,踏在泛黄的草场上,毛色鲜亮,马蹄踏过处,更激起一阵飞扬尘土,好看极了。
起初,靳昭并未抢至最靠前的位置,于二十余人中,位列第六。
排在第一第二的,也是世家子弟中以骑术见长之人,胯下骏马更是去岁天子所赐,从一众御马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汗血宝马,很快便引得满堂喝彩。
临近第一面箭靶,二人先后松开缰绳,只以双腿夹住马腹,稳住上半身,迅速张弓搭箭,咻咻两声,皆在红心之内。
紧追而来的其他人亦先后射出第一支箭,大多射中箭靶,却未进红心,有两支在红心之内,亦有一支脱靶,落到了别处。
只有一支,不偏不倚,正中靶心,恰是靳昭的箭。
但见他速度平稳,不似旁人一般,每射出一箭,必得重新放低重心,调整姿态,方能抽箭继续,他的腰腹气力极稳,整个人架在马上,半点没有需要重新调整的样子,取箭、搭箭、拉弓、松弦,一步一步如行云流水,俨然与旁人完全不同。
起初,看台上的众人目光都被抢在前几位的郎君们吸引,一个劲呐喊,然而随着箭靶距离越来越远,靶子越来越小,能射中红心的箭越来越少,射偏的,甚至直接脱靶的越来越多,就连排在前两位的郎君,也各有一箭只射中红色靶心的边缘。
唯有靳昭,从头至尾都没有一点乱了方寸的样子,一箭一箭,不论远近,皆在正中,位次也从原本的第六稳步追至第三,离开前面二人只有不到两个马身的距离。
“快了快了,以射术比,中郎将应当赢定了,骑术上兴许能持平,不过到底落后一些。”
“还有最后一段距离呢,兴许能追上呢!”
“中郎将的马是军中战马,优虽优,但平日嚼用皆照军中规矩来,在沙场上能拼出血路,在这儿恐怕就比不过精心侍弄的汗血宝马了。”
正说着,排在第一的那位郎君在经过弯道时,射出最后一箭。
箭尖堪堪射中红心的边缘,引得台上众人一阵欢腾高呼,然而就在这时,他腰间与□□的力气仿佛已到极限,一时吃不住弯道侧倾过去的冲力,整个身子朝旁栽去,连带着马儿也稳不住,狠狠撞上赛道旁的木制围栏。
一时间人仰马翻,围栏断裂开来,一根长长的木杆直接横亘到赛道中间,排在第二的郎君离得太近,猝不及防间,马蹄被木杆挡住,马儿朝前倒去,眼看着人也要被甩出去,然而脚上的皮靴仍卡在马镫中,身子甩出去一段距离,又被马蹬扯着拖了回来。
再这样下去,整个人都要被马儿拖在地上,而前方撞断的围栏,仍有一截锐利的尖头对外戳着,一不小心就会将人刺穿。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
“得赶紧过去救人!中郎将——”
台上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真出什么事。平日这些郎君们打球也好,骑马也罢,稍受些磕碰在所难免,但若真落下什么缺胳膊少腿的毛病,甚至是丢了性命,便要教人揪心了。
眼下前两名都已坠马,近在咫尺的靳昭恐怕也不能幸免。
就连云英也看得暗暗心惊,生怕真的出什么意外。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靳昭在马蹄要撞上横杆的前一刻,用力夹紧马腹,手中缰绳稍一收紧,马儿便像十分有灵性一般,于千钧一发之际猛抬前蹄,以十分惊险的姿态跨过那一根横杆。
而靳昭则猛地俯身,几乎与马背持平,在马蹄落地时,又夹着马腹让身子稍腾空,减轻落地带来的冲力,这才算惊险度过弯道。
“太好了!”旁边的小娘子猛地跳起来,高兴地抚掌,“中郎将要得头筹了!”
人群众多,她跳起来的时候,恰好碰到身边的钱十娘,推搡之间,钱十娘朝旁退了一步,不小心推到云英。
她连忙转头,对上踉跄一步的云英,瞧见其身上宫女的衣裳,愣了一下,但仍是认真地说了一声“对不住”。
与此同时,底下的靳昭已经驾着马儿飞速冲向终点,经过那位被马蹬卡住靴子的郎君时,还夹着马腹侧倒下|身去,拉了他一把,让他在撞上那尖锐木栏前,身子稍稍凌空,避开最尖锐处。
待那人安全落下,靳昭才重新回正身子,撞过终点处拉起的红绸布,几乎同时,原本在他身后的一位郎君也追了上来,与他同时撞下红绸布。
“好身手!”
高台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喝彩。
尽管两人同时抵达终点,但论箭法,靳昭以十二支全数正中
靶心的战绩力压群雄,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更何况他在抵达终点前,还腾出手来救了对手,更令人钦佩不已。
“当真名不虚传!”
“中郎将果然技艺超群,为人亦纯善,不忘涉险救人,令人叹服!”
“这样的箭法,才称得上百发百中、百步穿杨!”
在众人高声议论时,底下的马儿已陆续全部抵达终点,在冲力之下,又沿着场边小跑出一段距离。走在最前面的靳昭已经行至台下的空地处。
云英一直不由自主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忍不住悄悄盯着靳昭的方向瞧。
不知是不是巧合,坐在马背上正与身旁的郎君说话的靳昭忽然抬起头,朝着高台的方向看来。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云英的心跳顿时加快。
然而身边同时也传来小娘子们兴奋的低语声。
“十娘,中郎将正往这边看呢!”
“是不是在瞧我们十娘呢?”
“哎呀,你们别起哄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哪做得了真!”
话虽如此,钱十娘的面上还是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既羞赧,同时还有一分欢喜。
云英移开视线,不再多看,随着萧珠儿回到座旁。
大约是赢了彩头的缘故,萧元琮难得兴致高昂,直接将那十两金赏给靳昭,又当着众人的面将其大大夸赞一番。
余下还有几位十多岁的小郎君,亦是新学了马术,要在长辈们面前长一长脸,众人饶有兴致地看完,待都结束了,小娘子们便一哄而散,有的下去骑马,有的三五成群到场边高高的城墙、廊桥上观景、说笑,还有的干脆也学着那些年轻的郎君,背上弓箭,说是要去旁边的林子里猎野兔。
至于郎君们,年长的围在萧元琮的身边,留于高台之上,饮酒饮茶,谈笑风生,年纪小的去了林子里,或在场上遛马。
萧珠儿一心想学骑马,早请了位在行宫为娘子们驯马、挑马的驯马女来教她。
云英跟着萧珠儿来到球坊门外一片连着溪流、山林的缓坡地上,本要和婢女一样,陪着公主一道学,可她没有骑装,萧珠儿多备的那套又不大合身,便只好暂时作罢。
“云英,对不起,我没有照着你的身量改一改,只是当自己能穿上,便想你也能穿。”
实则这身骑装仍是胸口处太过紧绷,若真骑在马上,恐怕稍一颠簸,就会开裂。
公主一片心意,云英自然明白,赶紧摆手:“殿下千万别因此伤神,奴婢在一旁歇着等殿下也是一样的。”
“那我今日回去,便将骑装改好,下一回定与你一道!”萧珠儿赶紧保证。
驯马女亦为她指了个山林边的方向:“沿着这儿走去,景色甚美,亦远离贵人们行猎之处,林中有一处草庐,娘子可在那儿稍歇。”
云英点头,离去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靳昭已同几位上来讨教箭法的郎君说完话,正与钱十娘两个面对面,单独站在高高的城墙边,不知在说着什么。
靳昭大半个后背对着这边,云英瞧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到面对着自己的钱十娘正半低着头,面露羞涩之意。
云英心口发闷,不再多看,转身朝着驯马女所指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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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下,靳昭很快拜别钱十娘,在众人未留神时,快步离开,翻身上马,绕至城墙背面,朝人少的山林奔去。
方才他一直留神,知晓云英往这边来了,只是人多眼杂,不好立刻跟来,此时人已不见了,这才能骑马过来。
幸而他对行宫外围的地形十分熟悉,只瞧那方向,便能大致猜出她的去处。
此地人烟稀少,地势亦有高低,贵人们多不爱过来。然而他不敢大意,一路上始终留心四周,见果然没人,才在林边暂停下,将马儿留在附近,自徒步朝林中去。
他的马是亲自养、亲自驯的名种,灵性十足,早与他默契不已,此刻已自小跑往西边,垂首饮水,若要离开,只他一声哨,便能将它召唤来。
往林中走去不过数十丈,便是一处不太起眼的草芦。
此处立于缓坡边缘,一面对着溪流、山林,另一面则是一片开阔之地,不但天清云淡,更能看见远处山下的村落庄田。
而就在那茅草铺就的芦顶之下,正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站在高处,背对着他,恰站在金灿灿的日光里,一束束光绕着她周身的轮廓透过来,将她婀娜的身姿衬得如神女一般,美丽动人。
他想起了过去每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高台上,院子里,竹林间,宫室中……
明明她从不刻意装扮,可他的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被吸引,再挪不开一点。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她忽然回过头,对上他仰望的视线,美丽的脸庞间露出一丝讶然:“中郎将,你怎么会在这儿?”
靳昭脚步顿了顿,随即沿着山道上去,走进草庐,与她并肩而立。
“我不在这儿,又该在何处?”他沉沉道,心中实则有郁结了整整三日的气,但也知晓能与她单独见一面的机会实在太少,不可因一时意气而错失。
山间有秋风穿过,卷起一地枯叶,发出簌簌的声响,他转头瞧她身上的衣裙,只觉不够厚实,想要悄悄握住她的手,却听她忽然开口。
“大家都知晓太子殿下爱重中郎将,今日这场比试,便是要让中郎将在娘子们面前出一出风头,好教她们对中郎将刮目相看,”云英轻声回答,原本淡淡的惆怅在此刻变得酸涩难忍,“尤其是那位钱娘子。”
靳昭皱了皱眉,身侧的手到底没动,见她忽然提钱娘子,只觉心中越发拧得慌,不由想解释:“那是殿下的安排,我不好直接拒绝。”
云英飞快地掀了下眼皮,又转头看向山下的景致。
“钱娘子家世好,相貌亦好,性情似乎也不错,的确是中郎将的良配。”
靳昭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心中已被一片苦涩浸润。
他平素算得上少言寡语,话至此处,已有些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可望着她的侧脸,总觉自己不该就这样放弃,沉默片刻后,到底多问了一句。
“你……当真这样想吗?”
这一次,换云英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轻咬住下唇,只觉心里的酸意已要忍不住。
到此刻,她再也无法否认,原来自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对靳昭动了心。
不止是出于想要找个依靠,又或者是为了欲望的原因,而是真正动了心。
虽已生过孩子,身子早已熟透了,可她那颗属于自己的心,却是第一次有了萌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