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出当今天子的不是,其中,最引人争论的一点,便是圣上在立储之事上的偏心,令天下士子不满。
就算当今天子仁厚,这样的话也不是谁都敢说的,更何况是一个还未入仕的平头百姓,若稍有不慎,就是绝了自己日后登科之路,也难怪连太子都听过他的大名。
“匪患要平,调拨的钱粮的事自由两位宰相与兵部、户部商议后,交父皇定夺。”萧元琮沉吟片刻,吩咐道,“至于考生赴京之事——孤倒是能做主,派人前去,轻车简行,将一众要赴考的考生接入京都安置好,好让他们留足精神,全力备考。”
那官员点头,心知太子这样做的分寸,调兵调粮都是要经天子点头才能成的事,太子暂未受天子委任代理国事,便不能越权。
他一向谨守礼法规矩,不曾有半分逾矩,莫说是流民作乱,便是北边的氐羌举兵入侵,恐怕也不会擅自做主。
而派人前往许州接考生们入京则是件可大可小之事,只要以太子私人之名派人去,便不算国家大政。
“殿下考虑得周到,只是不知要派何人前往为好?”
萧元琮坐直身子,看向前方渐近的第三道宫墙,道:“就靳昭吧,他最合适,孤也放心。”
“如此甚好,臣在此先替试子们谢过殿下了。”那名官员拱手一礼,眼见就要入内闱,遂止步告退。
-
衣衫还是完好的,可是上身被禁锢着,胸前牢牢贴在男人的怀中,右侧的胳膊还被迫抬起,云英有种失了一层保护的惊慌感。
她恼羞成怒,身子不住地扭动起来,自由的那只手更是直接推搡着萧琰的肩膀。
可他是个体格健硕的高大男子,她的这点力气自然无法撼动他分毫,反而惹得他越发紧绷,整个人像弓弦似的拉满。
握着她上臂的手滑了几寸,在她腋下贴身的那片衣料上摸索过去。
那一处太过敏感,即便隔着衣物,也让她颤栗不已,毕竟,再多一寸,就要触到禁处了。
“别乱动,”萧琰凑到她的耳畔低语,呼吸变得深沉,“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热气袭来,云英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颈,随着他的话停了停动作,随即更用力地挣扎起来。
萧琰被她弄得险些失控,只得干脆将她两只手都制住,在她挣脱不开的时候,又说:“那件外裳是你的吧?”
这一回,云英彻底明白过来了。
他方才的举动不是要轻薄、戏弄她——也许有那么一丝意味,但最重要的是,他在查看她身上这件衣裳是否有改动的痕迹。
“奴婢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她别开眼,不再挣扎,脸上的粉晕未消,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摇曳盛放的芙蕖。
“你若不说实话,我只好把那件衣裳送到内侍省,教他们好好查一查了。宫女的衣裳虽到处都是,这样改过的却不多,毕竟——”萧琰冷笑,没有放开她,原本紧紧盯着她表情的双眼慢慢下滑,落到她的丰盈处,“不是谁都能撑得起来的。”
腰这样细,胸这样圆的实在少见,萧琰话说得隐晦而轻浮,脑海里的念头更是荒唐:这样沉甸甸的模样,想来他那小侄儿不会饿着。
念头一闪过,他便皱了皱眉,自问平日不算好色之徒,为何一对上她,便会生出各种欲念?难道是因为第一眼见她,就是她袒着半边胸乳哺育婴孩的画面,以至于后来每一次想起她,都不由自主地想着她衣衫不整、满面春情的模样。
云英被他这不着调的话说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怒,心知难以否认,干脆便说:“是奴婢的又怎样?横竖那一日奴婢的确在宫中,此事人人都知晓,便是丢了件衣裳在宫里也没什么大不了。”
“的确没什么大不了,”萧琰扯了扯嘴角,沉声道,“只是那晚事发后,有人亲眼见过普安出现在撷芳阁外,拿走了一件自己的外裳,而这件衣裳又恰好出现在宁华殿,实在有些巧合。谁知你那晚一个人在宫里的时候做了些什么?”
他说着,面上那抹带着恶意的笑容加深:“是不是和那姓武的偷情了?——
“你胡说!”这下完全戳到了云英心中的禁忌,使她连最基本的身份也顾不得,张口便是一声喝斥。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惹怒了,萧琰的笑容也慢慢消失,露出冷漠而带点煞气的本来面目:“——还是你给他下了毒。”
这句话甚至不带半点疑问的语气,仿佛他已笃定自己猜对了,今日寻她,不是要向她求证,而是告诉她,他已知晓一切。
云英顿了顿,在心中回想今早入宫前,太子对她说过的话,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
“若奴婢说是,难道殿下真的会向刑部的二位侍郎告发奴婢吗?就不怕因此将皇后娘娘也牵入其中?”
提到自己的母亲,萧琰并没有任何被捏住软肋的惊惶,反而露出一丝讽刺和无所顾忌的放肆神情:“我不在乎,她自己做下的事,若有朝一日真被人无可避免地揭穿,也是她应得的。”
这样对母亲全然不管不顾的样子将云英怔住了。
传闻中,郑皇后膝下只吴王这样一个儿子,爱之甚深,这么多年来,为了能让他成为大周的储君、未来的天子,才处处与太子做对。
她以为,他们母子之间应当关系十分亲密才是,可瞧他这样的反应,竟仿佛毫不关心他的母亲一般。
她一时不敢相信,可瞧他的模样,又觉不是信口胡说,加上那夜他当堂杀人的“壮举”,难道他内里就是这样一个冷漠而张狂的性子……
“既然如此,殿下今日又来找奴婢做什么?”
萧琰望着她强忍着紧张的模样,也不再玩笑,只是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想知道你为何要冒险害武澍桉。”
云英绷着脸,想也没想道:“需要什么理由?他差点让奴婢丢了性命,奴婢恨他,这样简单的理由,殿下难道想不到?”
这一回,萧琰变成了惊讶的那个人。
“仅此而以?”他总觉得不信,“不是为了太子?不是他教你动的手?”
武澍桉和这小娘子之间的事,满京都的人都知晓,可他之所以没朝这一处想,是因为他还从来没见过哪个仆从婢女,因为主人的荒唐和欺凌就敢反过来谋害主人的——甚至武澍桉的所作所为,除却最后为了攀附郑家而差点要杀了她之外,在外头的大多数人眼里,根本算不上欺凌,反而是一种“厚待。”
负责调查此事的那些人想必也是这样想的。
他总不信这小娘子有这样的胆量,毕竟,若真是她一人所为,那便绝不可能事先知晓皇后的安排,一切都是当场做出的反应。
“自然不是太子殿下!”一听到他要怀疑太子,云英立刻斩钉截铁地否认,“此事与太子殿下无关!”
萧琰没料她反应这样大,不由皱眉:“急什么?此事得益最大的就是他,不费一丝力气,不脏一片衣角,便能赢得无数人心,全然就是他一贯的作派。”
云英听得出来他这话是在讽刺太子平日温和谦逊、事事周到、谨慎有度的模样,当即为其感到不平:“没有证据的事,还请吴王殿下慎言。太子仁善宽厚,绝不是吴王殿下口中那样的人。”
萧琰见多了像齐慎那样的文臣对太子死心塌地的敬仰、爱戴,本以为早就习惯了,可此刻看见云英也如他们一样,对太子那样崇敬,心中竟是一阵不快。
“你就这么相信他?”尽管心中已经大致信了她方才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刺一刺她那颗对太子一片“虔诚”的心,“他是何种为人,我这个识得他二十年的亲兄弟总应该比你这个才入宫三个月的乳娘清楚吧?穆云英,我那大哥是什么也的人,你真的知晓吗?”
云英被他说得心口沉甸甸,莫名慌起来,别开脸不耐烦地问:“殿下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自她不再无谓挣扎后,他原本牢牢固着她的胳膊也已放开,换作双手支在她两侧墙上的姿态,虽不再那样近,但仍在这狭
窄的夹道里圈出个更小的空间。
“你以为他真的清清白白?”萧琰冷笑一声,故意弯下腰,在她的耳边说,“那日你出宫的消息,你觉得是谁透露给武澍桉的?”
云英感到心中一惊,连呼吸也跟着停了停。
那天的事,她记得清楚,一直埋在心里,疑惑未消。那时,武澍桉的模样看起来可不是碰巧出现在西市外,又碰巧拦住她的去路,而是早得了她会在那日出宫的消息才找来的。
后来,经了中秋那夜的事后,她便想,恐怕是太子妃将消息透露出去的。他们想要让武澍桉与东宫的矛盾再次上升,好利用被激怒后直犯糊涂的他来对付东宫,便将引线又放到她的身上。
而太子那日也恰好出现在西市附近,瞧见了发生的一切,听那夜他与薛清絮之间的只言片语,他早知薛清絮的心思不纯……
难道,真的像萧琰所说,她这个不但是皇后和郑家用来引武澍桉上钩的诱饵,也是太子用来引皇后他们上钩的诱饵?
“吓坏了?”见她久久不语,萧琰低头去瞧她别开的脸庞,颇有些解气,“我以为你比旁人聪明些,没想到也是一样的,这点小事便吓坏了。要知道,在宫里,什么人都不能轻易相信,他也一样。”
这个“他”自然是指太子。
云英心里却忽地想起刚入宫的第一个夜晚。
那一晚,她遇到了独自一人站在高处的萧元琮。他也对她说了同样的话。
“在宫中,不能轻信任何人。”
她猛然惊醒,在萧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力推他的肩,却不将人推开,而是一弯腰,从他的臂膀间钻了出去。
“殿下说的奴婢不懂,也不想懂,奴婢只是个小小的乳娘,大人物们之间的事,奴婢断不敢掺和。”
说完,也不瞧萧琰的反应,赶紧走回外头宽敞的路上,小跑着远离。
拐角处便是第三道宫墙,再沿着走出十余丈,便是可通往东宫侧门的路,云英走出一段距离,见身后没人追来,才稍稍放心。
谁知一转过角,就瞧见太子的步撵正往这边来。
第37章 出神 难道以为我出来调戏宫女,秽乱宫……
没有全副仪仗, 只四名抬步撵的和两名随行的内侍,一路走来脚步极轻,隔着这样的距离, 云英根本什么也听不见。
她心里有些发慌,幸好刚才再不愿与萧琰多纠缠, 直接跑了,否则便要被太子撞见了。
眼看步撵靠近, 她赶紧退到一旁,低头调整好神色, 躬身行礼。
“云英,”萧元琮示意步撵稍停,侧目仔细地瞧, “话已问完了?怎么脸色不大好?”
云英抬起头, 冲他勉强笑笑, 点头说:“回殿下, 都已问完了。许是临近午时,奴婢方才觉得有些头晕,回去歇息一会儿便好了。多谢殿下关心。”
萧元琮望着她低眉敛目, 仿佛不敢与他对视的模样, 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随即淡淡“嗯”一声,没再多言,抬手示意步撵继续前行。
过了前面的拐角, 便是方才她经过的那片低矮的宫舍,这里从前是用来存放修补宫城外墙所用之物,以及供夜间在附近值守、巡视的内侍们歇脚的,如今存放之物已统统被移至宫墙外的库房中, 又是白日,无人来歇,是以除了出入宫禁之外,鲜少有人经过。
然而,就在这样的地方,一条两间屋的外墙围出来的窄小夹道外,竟倚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背靠在墙上,面对这条还算宽敞的路,双臂环在胸前,目光向上,望着被宫墙割断一片的天空,也不知在想什么,那一副随性不羁的模样,正是此刻应当要在内侍省等待问讯的萧琰。
大约是眼角余光瞥见了靠近的步撵,他忽然转过头来,目光扫过,迅速落在步撵上端坐的萧元琮身上。
“大哥,怎么这时候入宫?”萧琰懒懒地站直身子,也不行礼,就这么看着萧元琮,“想必是那群阉人怕我跑了,特意去请的靠山吧?”
萧元琮听得出他话里的嘲讽,并不理会,只说:“父皇龙体抱恙,孤这两日一直忙于朝政,还未细细问过武家案的情况,今日晌午得空,便特意过来瞧瞧。倒是二弟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曾用过午膳?”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否认是内宦们将他请来,也全了他们的面子,将自己的来意说得合情合理。
萧琰耸耸肩,仿佛开玩笑似的:“我自然是来等大哥你的。不然,大哥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
萧元琮没有回答,他的眼神越发流露出恶意:“难道以为我出来调戏宫女,秽乱宫闱?”
不是为何,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意有所指。
萧元琮的脑中闪过方才云英异样的神色,目光一闪:“二弟说笑了。孤正要往内侍省去,二弟可要同行?”
萧琰遽然收起笑容,冲他一挥衣袍,直接拒绝:“不了,方才大哥提醒得对,我还没用午膳,就先回一趟敬胜斋,一会儿再去内侍省。”
说罢,不等萧元琮回答,站直身子径直提步,抄小道离开。
步撵旁的侍从心中着急,迟疑着看向萧元琮:“殿下,可要去追?”
“不必,”萧元琮瞧着弟弟消失的背影,摇头,“随他吧,说了要去,想必便不会食言。”
侍从遂不再多言,随步撵一路行至内侍省。
那里早有一众刑部的官员与内侍总管相迎,殷勤有礼地将他引入屋中的主座,呈上这几日查案下来写就的条陈。
“宫中涉事众人都一一查问过,没人亲眼见过武校尉下药、服药,受害的彩凤亦称其是因一名宫女传话,称武校尉在撷芳阁又要事想与其商议,彩凤心有疑虑,但因正值圣上千秋,不敢烦扰皇后娘娘,又想先前武家曾为了联姻之事想要求到皇后娘娘跟前,生恐武校尉心生怨怼,才去了一趟,不料一到撷芳阁,便被人打晕了,后事全然不知。”
萧元琮翻了翻条陈,问:“那名宫女可曾问过?”
“是宁华殿的宫女,自述那日恰到鳞德殿寻公主殿下,还未寻到,便被武校尉喊住——在其他宫女的供述中,也的确提到在鳞德殿瞧见武校尉同这名宫女说话。”
说到这儿,那名负责的官员亮出最关键的一处:“今早,宫外的消息传来,已确认无误,那日出现在撷芳阁的药粉,和香炉中加了料的盘香,的确都是武校尉从平康坊的馆子里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