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喷溅到衣角,却因正巧是同样的颜色并不招眼。
梁城越活动了下手腕,有些嫌麻烦:“殿下,眼下收手还来得及。”
那张年年岁岁都需喂药的脸此刻格外苍白,但偏偏于那方清潭上绽开了数朵红莲,而他手中的短刀,更是毫不保留地将那张容颜照应出来。
刀锋指着的方向,是晟帝。
他属实没想到这个最小的弟弟行动这么快,更没想到,他手上居然有这么多精锐。
其实晟帝也是被突如其来的兵乱弄得头晕脑胀,不然应该早就发现了那些人其实都是多年前的熟悉面孔。
梁城越扫了一圈,向前迈了一步:“殿下,收手吧。”
他不是傻瓜,早就看出蜀王一直执着拉拢自己其实并非为了屠龙,而是为了当年那件事,必须把梁家的子弟牵扯进来。
甚至要让梁家子弟全程跟见。
“扶光,我真的很欣赏你,梁家果然是天选之族,世代出英帅之才,但可惜了。”
凤眸凌厉:“可惜什么。”
“可惜识人不清,认了个道貌岸然的混账俯首称臣。”
说这话的时候,他故意看了眼那位龙袍加身的好兄长。
那位十年如一日春风和煦的好陛下。
那位……当年为了君主之位不惜给亲生父亲下毒的好儿子。
“皇兄,我真的不知该说你蠢笨不自知还是太过自负聪明,你要是早把我杀了,不也没这档事破事了,不也没人知道你当年的丑事了。”
“……”攥紧了拳头,晟帝无奈地摇摇头。
视线来回在二人身上转换,梁城越还在心里估算时辰。
怎么还不来,真是磨蹭。
不知是不是看透了他的有意拖延,蜀王准备断了他的念想:“不用等了,本王进宫前已经安排了人手,军营那边都有人看着,无论是振国公还是霍赫他们,都不会来的。”
梁城越轻笑一声,临危不惧:“我也不是在等他们。”
不等蜀王继续追问,那道硕大的金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
九尺天光泄进来,还有少年郎鲜衣怒马的骄傲姿态。
隔着三丈远,长刀从空中而抛,又被等候多时的主人稳稳接住。
苏乃登一跃而下:“想来,是在等我吧。”
第50章 困金龙
梁城越瞟了眼这个耍帅的家伙, 没好气地说道:“还知道来啊,以为你等着给我收尸呢。”
苏乃登也不客气:“那感情好,就咱俩的关系, 定给你寻个风水宝地。”
长刀若青蛟,被持于手中,与正手持剑的苏乃登不同, 梁城越更喜欢反手杀进正手作防的挡势。
似乎是习惯, 梁城越持刀时拇指总是习惯偏着, 因为这个习惯以前也没少被军营里的前辈们笑话, 说他这是毛病得改,但当他们看到梁城越的战绩时,又忍不住噤声。
什么毛病不毛病的, 能杀敌就是好的!
盯着那把寒光凛冽的长刀看了会儿, 蜀王生笑:“梁家世代研习的不是枪法吗,怎么到你这里反倒是用刀。”
梁城越直言:“枪太重了,拿着费劲。”
一旁的苏乃登忍不住翻起了白眼,腹诽笑着。有本事你把真实原因说出来啊。
一来一回的寒暄并不影响此时的气氛, 蜀王一个眼神示意,旁边六七个黑衣手下便一拥而上。
没工夫跟这些喽喽较劲, 梁城越一个侧身就冲过去, 他得先将晟帝带回来。
然而蜀王也早就有所准备, 在那把长刀逼近他喉结的瞬间, 手上用力, 边上的皇兄就顺势被拉了过来, 还被当成了盾牌。
适时收手, 梁城越眯着眼睛:“王爷, 穷途末路之时, 不必负隅顽抗。”
蜀王摇摇头,盎然一不听人劝的执念子:“死不死的我不在乎,我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巧了,我也很想知道让你这么执着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梁城越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准确来说,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作为人臣什么应该知道什么不应该,尤其是这类涉及天家丑闻的故事。
而他之所以这么问出来,其实是为了观察晟帝的表情。
果然,随着话音刚落,已过不惑之年的那张脸快速地停滞一顿,还有他瞳仁中的独特情绪。
有些眼熟。
他小时候把家中老头花重金买的青花瓷打碎却不想被人知道时,就是这种表情。
打破诡异气氛的人是匆匆赶到的振国公和陆老太师。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被梁城越勒令禁止出门的梁老国公。
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没瞒住。
梁老国公看到蜀王的表情,有些难受,但一个字也说出来。
毕竟从感情上来说,他也算是看着这位王爷长大的。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之间有了嫌隙,直到近些年来,东方黎看见他甚至不屑打招呼。
被擒住的蜀王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猖獗诡异,宛若盛夏的邪风。
笑完,他扯着嘴角,死死看向那三人,尤其是梁老国公:“梁回安,你与我父皇认识得有五十年了吧?可三十年前他死的时候你在哪儿?他可是死不瞑目啊,当时怎么不见你如此番前来?”
板着一张脸,梁老国公不知如何作答。
是啊,当时他在哪里来着。
为什么对于当年那段记忆,他这么模糊?
噢,对了,他那时被现在的这位陛下远派青州。
当时不只是他,还有老兰和老陆。
他们三个人碰巧都不在焰京。
所以,这些只是碰巧吗?
突然,有人适时出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乱臣贼子说的话也值得你想这么多,梁家祖训难道你忘了?”
是陆老太师。
如火如炬目光从鹰眼中扫出来,带着浓浓的警示意味。
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彼此之间更是几十年的生死交情,怎么会连个眼神暗示都看不懂。
于是,所有怀疑都只能默默吞下,他挤出一张可以让上位者安心的笑颜:“说的是,乱臣贼子的话我何须在意,我只会谨记陛下圣言。”
其实,他需要做的是让梁家这一脉都活下去。
至于真相……
很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了。
其实蜀王山穷水尽之时还要多嘴,目的也很明朗,无非就是在最后关头再使出一次阳谋。
他就是要明示出来,即使在场所有人都知晓他的意图也无所谓,反正他要的也只是君臣离心。
这个计划没有漏洞,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在那三个人心里,父皇的重量比肩泰山。
即使他们三个什么都不说,日后的君臣关系也注定不会像先前那般,除非那人退位。
但这样,不正好是他的目的吗。
所以这盘棋,还是他赢了。
想至此处,笑意再次浮现,并且不准备压抑。
看着被押送走的风华男人,梁城越的心里总隐隐有些不安。
收起刀,他走到梁老国公身畔:“需要我派人送您回去吗?”
梁老国公没急着回答,反倒是不紧不慢地看了眼那边被吓坏了的晟帝,喉咙沙哑,像是几天没进过水,干涩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扶光,剩下的事你来解决,我们先回去了。”出声的是振国公。
纵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脸上也多了层阴影。
毕竟当年那件事,是他们三个人心里持之以恒的伤痕,是每每回忆起来,都会辗转反侧痛不欲生的苦难。
他们都是从泥泞中匍匐的稚子,是因为在对的时间遇上了相似的人,相互扶持才走到如今,若不是当年那个步步为营却一腔热忱的七殿下,想来也不会有如今的他们。
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那只手早就握紧,还冒着青筋。
……
从宫墙中出来,梁城越才发现居然下雨了。
难得一见的急雨,根本不给他怀着侥幸跑回去的机会。
苦笑一声,只能站在屋檐下抱着手臂等雨停。
也有意外的事情,那就是有人来送伞了。
他笑道:“这个时辰不用老婆孩子热炕头?”
陆斯年懒得搭理他,将带来的另一把伞扔过去,指了指旁边那座还未打烊的酒肆:“走吧,陪我喝点。”
雨丝毫无收敛,甚至愈演愈烈。
滑落至屋檐最低端的一排小水滴本欲落不落,但奈何身后跟来的兄弟逐渐增多,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落入俗尘中。
坐在阁楼小桌旁的梁城越向下眺望一眼,有些庆幸。
还好听陆斯年的话进来了,若不然真顶着这场大雨回去,就算有伞怕是也成落汤鸡成精了。
“我将小五送回侯府了。”
男人端着酒杯,冷不丁来上这么一句,不容置否的语气,自然不会是询问意见。
梁城越挑眉看过去,发现这人已经默不作声地将那杯中的剔透**一饮而尽,简直就是“自杀”的喝法:“也好。”
重新给自己倒酒,陆斯年道:“不再多问点什么了?”
“你亲自把她送回去的,我自然不需要多问,让她先回去也好,左右明天辰时,梁国公府的聘礼也就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