绀青扬眉,笑意尽显:“好啊。”
夜色沉沉,凉风恨不得穿透衣料。
莹莹天上月倨傲漠然,将清辉撒向纵横交错的街道。
接过信封,梁城越促狭一笑。
他本来都准备睡觉了,但刚刚从小厮口中得知绀青过来送东西,直接鲤鱼打挺坐起来迎接。
他不傻,知道是为谁而送。
绀青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等着男人看完,眸光流转,打量起这间卧房。
不知道怎么想的,她脱口而出:“五姑娘进门后住的院子离这里远吗?”
房内骤然寂静。
好似银针落地都能停得仔细。
梁城越瞥过来:“这是阿窕让你问的?”
绀青:“不是,我自己想问的,毕竟这还挺重要。”
男人失笑,继续低头看信,从表面上看神情没有任何起伏:“我不准备让阿窕去别的院子,哪有夫妻不同住的道理。”
绀青没再出声,看得出很满意这个答案。
虽然这人口口声声说“夫妻同住”,但真正做到的可没几个,最常见的还不是丈夫给妻子安排个别的院子,心情好就去走走,不想去就睡在自己屋里。
甚至,岔开路,去小妾的房中瞧瞧。
不过这点应该不会出现在梁国公府就是了。绀青如是想着。
又靠墙站了会儿,那边的人总算是看完了信。
梁城越的手里多了块木牌,正是当初宋窕送的“大吉”,他捏着狼毫墨笔,在空白的信纸中将它临摹下来,最后郑重其事地落下一句话。
重新把信纸塞回外面的封皮壳子里,他转头看向昏昏欲睡的绀青,不客气地说:“送回去吧。”
信封从来时的飘零一张变得沉甸甸,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伙往里面塞铜钱了呢。
将信封揣回小袖里,绀青突然想起什么。
临走前又回头说:“姑娘自从陆老太师那里出来后,心情就很低落,国公明日若是无事不如带她去散散心。”
梁城越勾唇,算是承了这个情。
不过许是心情太激动,他这一夜也没睡着。
都在思虑次日该如何讨小姑娘欢心。
但如果早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是万万不会离开家的。
月色依旧,万籁俱静。
与水云大道相隔了几里地,正是雀翎、葵阳二姐妹的居所。
若按照往常来算,葵阳应该早早睡下,而雀翎则是流连武器库,对着她的那对金莲铜锤爱不释手。
只是今日,反过来了。
葵阳眼神冰冷地望着那个不速之客,干巴巴地说:“安眠汤我已经给她下了,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师隽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眯眯,温和得不带丝毫攻击性:“我想说的事情你心里应该明白吧,不然也不可能给亲姐姐下药。”
“亲姐姐”三个字被有意咬重,像是在嘲讽她这个妹妹。
拳头被握紧,微微发颤:“不需要你教我做事,你只要给我我想要的就行了!”
果然是上战场杀敌的女将军,骨子里就是没有那份优柔寡断,只想念头起了,不计后果也得做。
这样的人,师隽还是打心眼里欣赏的。
只是可惜,他现在可是坏人。
自然是要做坏事。
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又指了指面前人被头发遮住的半块疤痕:“不如先试试把你原本的容貌露出来。”
“这药管用吗?”
不怪葵阳诸多谨慎,毕竟自一年前她留下这道疤,于心不忍的振国公不知道替她找了多少郎中,饶是宫中的太医也没有办法。
既如此,她可不相信师隽随随便便掏出来的东西就成了神药。
可面对她的正色质问,师隽还是那副表情,看得人气不打一处来。
他指了指那玉白的瓶身,不动声色地答道:“试一试总是好的,反正左右你不吃亏。”
这话说得倒是在理。
葵阳心里有数,在这张脸上,她早就没什么退路了,大不了放手一搏。
也正是被脑海中的丝丝线线捆绑住了手脚,让她忘了更重要的东西。
那道疤痕出现前梁城越就认识她了,可即使是那样他也没有生出什么不寻常的心思,而现在又怎会发生变化呢。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些道理师隽这个外人摸得门儿清,可葵阳不行。
她早就执念陡生,不可回头。
见她已经下定决心,师隽自然是恨不得拍手叫好。
这时听到白墙外传来熟悉的鹰隼叫声,他知道有人来接自己了。
“这药是溶水外用的,将它涂抹到疤痕的位置即可。”
利索地翻墙而出,师隽看到来接他的竟然是堂堂蜀王爷,还是微微一惊。
“我以为还会是老杜。”
抚了下站在小臂上的鹰隼,东方黎道:“今日可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本王总要亲自来这趟以表决心啊。”
懒得听这些敷衍的客套话术,师隽接过那只机灵的小鹰隼,皮笑肉不笑:“王爷太看得起我了。”
“小侯爷还是值得本王重视的,怎么,真的不打算继续跟着本王做事了吗?”
不等师隽开口,鹰隼突然一鸣,如同替自家主人回答一般。
师隽也跟着笑了:“纵然王爷才高八斗,可我不过一俗人,还是想稳些。”
寺前的路被银杏叶铺满,目光所及皆是金灿的扇形叶子。
这是宋窕第一次和梁城越并肩走进这里。
上次来她还左怕右怕不敢让人看见,可这次倒是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直通金佛大典通往后院的路上的确遇见相熟的人,不过对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最多也就是挑个当事人不在的场合,念到两声“不知矜持”。
但这些,宋窕早就不在意了。
“天越来越寒了,穿得还是太薄。”
梁城越俯眸看过去,一眼便瞧得出小姑娘只裹了两层。
今日风不算大还好,可眼下已经入秋,冬雪怕是也不远了,这般时节,着凉可是不行的。
淡淡地瞅了他一眼,宋窕佯装听话,但心里置若罔闻,都快把梁城越骂死了。
她要不是为了见他会穿得这么单薄?
还不是为了在秋冬来临前最后展露一下她的腰身,要不然等入了冬身上里外四五层,跟小熊似的才不好看。
虽然心里义愤填膺,但嘴上自然不会说。
这时,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鹿耳快走两步过来,附在宋窕耳畔不知说了什么。
随后便见宋窕面露喜色,她望向梁城越,指了下某个方向:“我很快回来。”
然后也不等梁城越有何反应,提着裙摆就小步跑过去。
男人歪头看着她走远,又不自觉笑出来。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很小孩子一样毛毛躁躁。
这条小路直通侧殿,穿过两道红墙拱门,宋窕总算是见到了苏裳。
自上个月她备嫁起,细细算来二人已有快五十天没有见过面了。
现下的她已经嫁为人妇,那个出阁前爱穿沉闷色衣裙的苏裳一改常态,身上一件水蓝色广袖连仙群,立于簌簌而下的金叶前,格外动人。
见着好姐妹,宋窕自是无上欣喜,可她眼尖,看出了面前人藏于心底的不爽利。
随便寒暄两句,就切入主题:“你跟我说,是不是罗家的人待你不好?”
被握住雪腕的苏裳一愣,不假思索地反驳:“没有的事。”
“别瞒我。”宋窕手上发力,遣走了候在一旁等伺候的鹿耳,字字珠玑:“我可是你是娘家人。”
最后三个字,应该冲垮堤坝的洪流。
苏裳苦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时不时站站规矩再挨两顿说,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算大事?”
宋窕有些难以置信,气不打一处来:“你可是伯爵府的嫡女,本就是低嫁,他家还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欺负你?什么人啊,新妇才嫁过去几天就念叨着摆谱了!”
纵然宋窕有时脾气霸道些,但她刚刚说的无一不在理,而这些,苏裳怎会不明白。
她叹了口气,将话题引到了宋窕身上:“所以我真的很羡慕,梁家是高门显贵不说,你嫁过去不必伺候公婆才是正理啊。”
这倒是。宋窕窘迫地摸摸鼻子。
但这种话她不可能跟梁城越说,也不指望梁城越能懂。
又听苏裳说了些有关她那位婆母的话,宋窕也来不及想别的,只能柔声安慰,毕竟至少至少。那位罗少尉的心里就有她的。
苏裳这次是陪着她婆母来的,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先走了。
而宋窕,则是小步回到后院那边,那棵红枫树下。
梁城越没有如她所想的站在原处,那棵巨大的枫树下此时空落落的,只有拱门前侧一个小师傅在扫落叶。
她看了眼鹿耳,后者马上会意:“小师傅,刚刚还在这里的那位公子呢?”
小师傅茫然地扫视一圈,下巴指向里面:“他刚刚还在的啊。”
宋窕有些急了。
刚说要去找他,但一转头,却是结结实实撞进了男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