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是如何惩处的?”
“根据瑾玉提交的证据,共惩处了户部四十二人,淮州官员三十七人,除此之外还有些零碎的涉案人员,总共八十七人。”
“人数当真不少,户部这次真是大洗牌。”沈银粟眯眼道,“那三皇子和户部尚书李大人圣上是如何说的?这案子与他们俩可脱不了关系。”
“三皇子禁足九华府半年,李大人被罚俸三年,连贬四级。”沈铮淡声道,沈银粟摇摇头,“陛下还是手下留情了,不过是禁足罢了,这又算得上什么严惩。”
“也算是意料之中吧,你也清楚,三皇子是一定会被保下来的,不过此番户部动荡,也算是动摇了他的根基。”沈铮道,“况且这树大招风,他若真折了,对于瑾玉而言未必是好事。”
“父亲说得对。”沈银粟颔首,自知若是洛瑾玉一人独大,更会引起昭帝疑心,如今折了洛怀琢的根基是刚刚好的程度。
“那守正阁呢?他们既是洛怀琢的人,我可不信他们完全清白。”
“守正阁做事干净,高进更是难缠的老狐狸,这次案子中半分都没找到守正阁的踪迹。”沈铮拍了拍沈银粟的发顶,“总之,这案子已经结了,难民们也算得了个公道,还是几日就要过年了,先都安心过个好年吧。”
“好。”沈银粟点点头,“一会儿我便让人备礼,我们初回京都,六部是要去拜访的,还有大哥,二殿下……”
“今日我们不能去瑾玉处拜访。”
“为何?”
“今日瑾玉要处理三皇子禁足一事,不一定会在府上。”
“三皇子禁足,让大哥负责安排?这还真是够侮辱三皇子的。”沈银粟闻言皱眉,沈铮自知她在想什么,微微叹气道,“他们二人就像是养在笼中的两只蟋蟀,斗得越狠,才越有价值,圣上希望拥有两只能缠住对方的蟋蟀,自然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挑起他们的矛盾。”
“算了,不想了。”沈铮道,“去和红殊商量商量,你们俩新年需要添置些什么吧。”
——
长街的另一侧,九华府前,洛瑾玉垂眸看着手中的圣旨,身侧是躬身的侍从。
“殿下,里头已经布置好了,您进去瞧瞧?”
“好。”洛瑾玉颔首,随着侍从走进府内,府内的院子不大,几颗树木光秃秃地树立于中央,不等走进,一行人便听闻屋内传来洛怀琢的咒骂声。
“滚出去!都给本宫滚出去!”
“本宫不要他洛瑾玉的施舍!把这群垃圾给我扔出去!”
……
屋内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婢女磕头求饶的声音不绝于耳,门外的侍从们一个个脸色铁青,小心地打量着洛瑾玉的脸色。
“殿下,要不您还是……”
侍从话未说完,洛瑾玉已推开房门,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洛怀琢死死盯着洛瑾玉的脸,见其甚至没有正眼看向自己,眼中的错愕逐渐被愤怒取代。
“你们都先下去吧。”
洛瑾玉淡淡开口,屋内众人顿时如临大赦,慌忙退出屋去,关门的婢女不等把门完全关上,便听屋内传来洛怀琢的冷喝声。
“你来做什么!来看本宫笑话的?”
“我无意来看你的笑话,是父皇让我亲自来安置你的。”洛瑾玉声音平淡,弯下身捡起地上掉落的砚台纸笔,方将其摆在桌上,便见洛怀琢几大步过来,一手将所有东西扫了下去,拽着洛瑾玉的领子将其摁在墙上,抬头狠狠瞪着他。
“我的好大哥,收起你这幅淡漠的神情,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得意极了,想笑就笑出来吧。”洛怀琢讽刺地咧嘴一笑,“赢了别人的感觉很好吧,过来看他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很有趣?”
“三弟。”洛瑾玉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洛怀琢的身上,一双慈悲目俯视这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无悲无喜,像一张纯粹的镜面,没有情感的参杂。
“我从来没想过和你攀比。”
“没有想过和我比?为什么?”洛怀琢目眦欲裂,“因为你从小到大都比我强,我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入过你的眼?”
“我从未有过如此想法,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洛瑾玉开口,洛怀琢笑出声来,“从未有过?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大哥,你觉得我相信吗?你当自己是圣人嘛?被相互比较了这么多年,你连一丝一毫的攀比厌恶之情都没有?如果没有,你又何必执着于此案,非要将我打压下来。”
“我执着于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本身是错的,我想要追查的是参与赈灾案的贪官,不是我的弟弟。”洛瑾玉垂首看向洛怀琢,“只不过,我的弟弟与这个贪官,恰好是同一人而已。”
“巧言令色!虚伪至极!”洛怀琢嘲讽地盯着洛瑾玉那双平静的眼睛,它清澈地像一面镜子,让他透过这双眼看清狼狈可笑的自己,“洛瑾玉,滚吧,我不需要你施舍的善心,今日我被禁足,待他日我离开这里,早晚也会让你感受一下被禁足在院子里的生活。”
洛怀琢松开手,挑衅地看着身前的洛瑾玉,他试图看破他这兄长仁慈外表下的丑恶,哪怕洛瑾玉有一瞬间眼中流露出厌恶,都会让他心情畅快,可惜他这兄长像是被镀了金身的佛陀,看向他的眼中只有怜悯慈悲。
“这些是内务府安排给你的东西,你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需要的。”洛瑾玉整理好仪表,从袖中拿出纸张递给洛怀琢,洛怀琢看都懒得看一眼,直接将纸扔在桌上,往椅子上一靠。
“我没有想要的东西,我现在只是不想见你。”洛怀琢歪头看着洛瑾玉,洛瑾玉点了点头,“好,那我就不站在这里让你心烦,如果你需要什么,就自己和侍从说,我会给你置办。”
话落,洛瑾玉收拾好地上散落的物件,洛怀琢垂眼看着,心中更觉烦躁。
关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怀琢紧紧攥了攥拳,随后一掌拍在扶手上,起身对着门外大喝道:“洛瑾玉,你以后从外面回来不必再给我带任何东西,我讨厌你送的东西,恨不得将他们都烧掉!”
门外的侍从早候了多时,一听这话,心中一凛,忙抬头看向洛瑾玉。
“大殿下,这三殿下又说气话了。”
“嗯,我知道。”洛瑾玉垂眸,眼睫轻颤了一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这孩子的心性还是改不了。”
走出九华府,空中又开始飘起细雪,洋洋洒洒地覆满了盛京城,马车行至两条街开外的天乐街上,因着年节的原因,街上已经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纷飞落雪下,人潮如织,皆是准备年货的寻常百姓。
“殿下,前面人多,怕是过不去了。”车夫拉了缰绳,见前面巷口处一车夫正靠在马车上,闲来无事地嚼着嘴里的草叶子,见洛瑾玉的马车停下,车夫吐了草叶子,朗声道,“后面的别过来了,这街都堵上了,换一条路吧。”
“那就换一条吧。”洛瑾玉的声音淡淡传来,车夫应了声是,调转车头的同时像前面的马车致谢,隐约间见那马夫的腰上似乎挂着写着叶字的腰牌。
摩肩接踵的街道内,叶景策托腮坐在商铺门口的台阶上,身侧放置着半人高的货物,身旁的生龙和活虎更是不必多少,早早便被手中的货物遮住了脸,看路都十分吃力。
“阿娘和小禾到底能不能买完了,这都过去两个时辰了,也没见她们挑好了首饰。”
叶景策沉沉地叹了口气,一边伸手扶正要倒下的货物,一边琢磨着同生龙道:“生龙,你说一个女子醉酒时喊一个男子的名字,她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生龙抱着手中倾斜的货物,难得聪明一次。
“少爷,云安郡主醉酒时喊谁的名字了?”
“她喊楚衡,说是她师兄。”叶景策烦闷道,“那她那么多师兄,为什么偏偏喊这个呢,肯定这个楚衡对她而言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那你就去问啊,在这里纠结什么?”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叶景策眨了眨眼,猛地抬起头,果真见唐辞佑正站在他面前,垂眼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
“准你来置办年货,不准许我来?”唐辞佑开口,一身苍葭色的锦袍下显得整个人清瘦了不少,身后的小厮举着油纸伞,微微倾在他头顶。
“怎么大半个月没见,你瘦了这么多?”叶景策见是唐辞佑,甚至懒得起身,只仰着头眯眼看向他,“大殿请愿那天,我看见你站出来了,别是因此你回家被你爹罚了,不给你饭吃。”
“你以为谁都跟你们家似的,动不动就不许吃饭,罚跪祠堂啊。”唐辞佑嗤笑一声,叶景策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就说咱们俩话不投机半句多,若放往日,你这话说出来我定是要和你辩驳一番的,但马上过年了,我今日放你一马,不和你吵。”
“那我还要谢谢你大人有大量了?”唐辞佑轻笑了一声,叶景策抬眼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的唐辞佑与在淮州时的他不尽相同,身上仿佛有一种顽石磨平了棱角的平和感。
“小禾在里面?”唐辞佑望向叶景策身后的铺子,叶景策无奈地歪了歪头,“别想了,今日真不是不让你见她,而是里面的人太多,你进去也找不到她,除非她自己出来,不过呢,她已经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了,你要是等得起,可以试着等一等。”
“那我今日与她怕是无缘了。”唐辞佑笑着摇了摇头,“我此行出来是为弟弟购置礼物,弟弟还在家中等着,我实在不便在此久留。”
“你说起礼物我倒是想起来了。”叶景策闻言,翻身从一侧堆积的物品中翻翻找找,搜寻了半天,总算找出个锦盒来。
“为了感谢你之前在淮州的帮忙,小禾特地给你选的礼物,本想在过年那日送你,不过既然今日碰巧遇见你了便直接给你好了,也省着她特意派人送过去了。”
叶景策站起身,把手中的锦盒递到唐辞佑手中。唐辞佑垂首接过,方开了盒子,便见锦盒之中静静躺着柄锋利的匕首,雪花飘落其上,寒光霎时一闪,地牢中杀害杜刺史的景象在脑海中瞬间掠过!
血腥味扑鼻而来,杜刺史死不瞑目的眼神在刀光中闪现,唐辞佑的手顿时一颤,锦盒顷刻翻倒下来,匕首跌落在雪中。
“一把匕首而已,你怎么被吓成这样?”叶景策退后一步,一边在口中嫌弃地念着,一边俯下身来将匕首重新装好。
“虽说我也觉得大过年的送匕首不太好,更何况你一个不舞刀弄枪的人,收到匕首肯定害怕,但小禾她偏要送你这个,说是这匕首在你手里和在我们手里不一样,我们或许是为了杀人,但在你这里,她是怕你打不过别人,送来给你防身。”
叶景策将装好的锦盒重新递给唐辞佑。
“此匕首是玄铁锻造,削铁如泥,你不必害怕此物,小禾将它送你是为护你平安。”
“护我平安?”唐辞佑慢慢念了一句,叶景策疑惑抬眉,“对啊,这匕首虽会沾血,却未必都是凶器,它们既可护主,亦可斩杀恶人,它们是好是坏,在于使用他们的人。”
叶景策说着,唐辞佑的神情渐起微妙的变化,虽面色仍旧有些发白,僵硬的肢体却慢慢缓和下来。
“替我谢谢小禾。”
唐辞佑话落,身后有小厮跑来,轻声提醒道:“少爷,二夫人从绣衣坊出来了,咱们该回去了。”
“好。”唐辞佑颔首,抱着怀中的锦盒刚走了两步,忽而转过身,盯着坐在阶梯上的叶景策看了几眼,忽而一笑。
“你笑什么啊!”叶景策被看得害怕,刚不满开口,就听唐辞佑平淡道,“新年快乐,叶景策。”
“啊?“叶景策当即愣住,盯着唐辞佑看了半晌,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时,又见唐辞佑耸了耸肩,扬眉道,”看什么看,只有祝福,没有礼物,别眼巴巴地盯着我瞧了。”
“你瞎了吧!谁眼巴巴地盯着你瞧了!你说这话也不怕咬了舌头!”叶景策瞬间站起身来,见唐辞佑置若罔闻地走远,才勉强高呼一声,“喂,新年快乐!但你别以为讨好我就能让你接近我妹!那是不可能的!”
茫茫冬雪中,少年的呼声很快被嘈杂的叫卖声盖过,叶景策刚坐了回去,便觉有人在自己头上扇了一巴掌。
“这么多人,喊什么喊!”叶夫人带着叶景禾出来,叶景策捂着头疑惑地看向二人身后的侍从,只见那新买的物件已经堆成了小山。
“买这么多?”
“是啊,多买些新东西。”叶夫人笑道,“新的一年,也该换个新气象。”
第52章 告白
“夫人, 你这次挑的春联可没有之前的好看。”
定国将军府门前,一派热闹,小厮正踩着凳子用米糊黏着春联, 叶夫人指挥着婢女悬挂灯笼,叶冲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路过,盯着贴了半截的春联由衷感叹。
“要求那么高, 你当咱家的春联还是颜太傅亲自写的呢。”叶夫人瞪了叶冲一眼, 一边裁剪着红布一边埋怨道, “你呀, 就知足吧,这幅春联可是我找新科状元郎写的,千金难求呢。”
“就这还千金难求?”叶冲乐了一声, “想当初闯儿在世的时候, 卿岚亲自提笔的春联可比这恢宏大气多了。”
叶夫人:“没这个金贵独特,当年颜太傅一过年就要写百十张春联,这回的状元郎啊,就写了咱们府一张。”
“那还不是要怪闯儿!”叶冲摇头道, “他这小子就知道欺负卿岚,当初他鼓吹宜和长公主, 俩人收完旁人的钱转头就去求卿岚写春联, 就凭他们三个的交情, 卿岚哪能拒绝啊, 结果这一到年底, 卿岚就忙得分不开身。”
“可不是嘛。”叶夫人闻言笑了笑, 转头同叶冲道, “不过现在忙得分不开身的啊, 是咱们俩, 那两个小兔崽子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也不晓得过来帮帮忙。”
“又吵起来了,禾儿说策儿拿走了她埋在地下的私房钱,眼下正找策儿算账呢。”
叶冲话落,院子内便传来叶景禾的怒喝声,叶景策从后院跑来,侧身一躲,正躲过叶景禾扔来的长枪。
“爹,娘,你们快看啊,小禾她大过年舞刀弄枪的,多不吉利!”
“爹,娘!我哥他偷我的私房钱!”
“你原来还偷过我的呢!再说了,私房钱,谁找到了算谁的!”
……
二人围着院子追逐着,来往的侍从被二人撞的横倒竖歪,几个婢女相互磕绊着,手中的珍珠洒了一地,贴春联的小厮恰好一脚踩上,整个人扯着刚粘好的春联向后仰去,正砸在了捧着灯笼的婢女身上。
刚刚布置好的景象瞬间一片狼藉,叶夫人冷眼看着院内的兄妹二人,终于忍不住一声爆喝:“你们两个再胡闹,就都去祠堂给我跪着去!”
两人霎时止住脚步,叶景禾默默向后退却一步,叶景策听闻祠堂,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