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阿爹,我得去鸿运馆一趟。”
“你去那儿做什么?”叶冲道。
“先前我和云安去颜太傅那里拜访时,他叮嘱我年末之时要去取鸿运馆楼顶的酒,说是给小叔留的,让我洒在小叔坟前。”叶景策道,“不过今年你们去祭拜小叔时,我在淮州没赶回来,如今只能将这酒放在小叔牌位前了。”
“哎,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卿岚他还是放不下啊。”叶冲闻言叹了口气,“去吧,你早去早回,晚些时候还要吃饭和祭祖呢。”
“您放心。”叶景策应了一声,让活虎从后院牵了马来,打马便向鸿运馆飞奔而去。
大抵是过年的缘故,街上较往日冷清些许,一路上只有寥寥几人,叶景策勒马至鸿运馆门前,下马走进,便见馆内也只剩零星的几个小厮。
“客官要点些什么?今儿过年,菜品都便宜。”小厮赔笑着走近,叶景策伸手将腰牌扔给小厮,“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来取楼顶的酒。”
“楼顶的酒?”小厮一愣,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腰牌,瞬间醒悟过来,忙笑着道,“您稍等,您稍等,我这就叫人去取。”
说罢,给余下几个伙计使了个眼色,待其上楼取酒后,余下的伙计立刻赶来伺候。
“客官,这是小店新到的茶,上好的竹叶青,您尝尝。”
小厮方端茶上来,门外便传来耳熟的女声,叶景策歪头一瞧,只见红殊走进屋内,探头探脑地寻着小厮。
“咱今儿还开门嘛?还能做两份海棠糕吗?”
“能做,能做,客官稍等。”小厮一听说有生意,连忙转过身去招待,红殊抬眼望过来,与叶景策四目相对。
“阿京……哦,不对,叶小将军,你怎么也在这儿。”红殊挠了挠头,对叶景策身份的转变还有些不适应,说话时更是险些没咬了舌头。
“我来取颜太傅留给我小叔的酒。”叶景策打量了两眼红殊,随后探头向门外望,“你不是都跟在你小师姐身边吗?你在这儿,你小师姐呢?”
“小师姐自然是在府里。”红殊拍了拍手中的包袱道,“府中需要洒扫布置,我既不会洒扫,也不会布置,刚好府中做糕点的材料没了,我便想着出来把糕点买回去,顺便将府中要送的礼送出去。”
叶景策盯着包袱看了两眼,试探着道:“那……这里面有没有送给定国将军府的啊?”
“没有,侯爷说了,今年不给定国将军府的人送礼。”红殊摇了摇头,叶景策的眼睛刚垂了下来,又听红殊思索着道,“不过小师姐倒是让我给你带了一个东西。”
“给我带东西?”叶景策眼睛一亮,见红殊从包袱里翻找了几下,从中拿出个锦盒,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了条金玉镶嵌的蜀锦发带。
“这是粟粟送给我的?”叶景策瞬间弯了眉眼,红殊点点头,原封不动地学道,“小师姐说了,你之前虽然欺她骗她,但护她也是真,今日过年,她就不同你计较了,你之前曾为了护她被人射断了发带,如今她送一条更好的给你。”
“我就说粟粟她嘴硬心软。”叶景策眉开眼笑地收了锦盒,听闻身后有小厮的脚步声,一边接过酒坛,一边试探道,“红殊,你小师姐她今日的心情是不是很好啊。”
“看上去还不错。”红殊疑惑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多谢了。”叶景策笑了笑,拎了酒坛跃至马上,扯了缰绳便向定国将军府的方向飞驰而去,留下红殊一人在原地不解。
再回府内,午膳已经备好,叶冲早早把祭品放到了祠堂内,只等着叶景策将酒取回来,给叶闯的牌位前倒上一碗。
“闯儿,新年快乐。”叶冲开口,叶景策连忙学道,“小叔,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保佑你侄子我抱得美人归吧!”
“切,你小叔自己都没个妻子,你求他?”叶冲乐了一声,一掌拍在叶景策的肩上,“走吧,晚些时候你娘要带着全府包饺子呢,你去帮帮忙,看准了哪个里面包了钱,晚上就找那个吃,讨个好彩头。”
“成。”叶景策笑着点点头,跟着叶冲便往前厅去。
另一侧,红殊也早早回了镇南侯府,见沈银粟在府前等着她,连忙欢喜地跑上前去。
“师姐,你怎么在外面等着,不冷嘛?”
“在等你回来吃饭啊。”沈银粟笑了一声,挽着红殊的手往府里走,沈铮正躺在院中的藤椅上歇息,见二人走进才在藤椅上起了身,一张平日里板着的脸被身上的红衣衬出几分喜庆。
“给你们俩的。”沈铮板着脸从嬷嬷手中拿起两串红绳串着的钱,“这是压胜钱,收好了。”
“多谢侯爷。”红殊收了钱顿时笑起来,取出买回的海棠糕放在桌上,同二人道,“师姐,侯爷,你们快尝尝,海棠糕还热乎着呢,可好吃了,可惜了方才那叶小将军走得急,不然我还想分给他一些呢。”
“叶景策?”沈银粟愣住,“你在鸿运馆遇见他了?”
“对啊。”红殊回忆道,“我瞧他抱了一坛酒走,可能叶府的酒不够用了?”
“怎么会?定国将军府的东西肯定备得足。”沈银粟摇头,见沈铮未曾注意自己,轻声同红殊道,“那……东西你给他了?”
红殊点点头:“给了。”
沈银粟快速地眨了几下眼:“他什么反应?”
“比我拿了压胜钱还高兴!”红殊话落,沈银粟的低垂的眼中带了几丝笑意,刚欲再问,沈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两人连忙噤声,赶去用膳。
镇南侯府的人不多,不比其他府里热闹,林林总总的几个婢女也算的上是府里的老人,便也没什么规矩,大家吃过午饭后休息片刻,便准备起晚些时候的饭菜。
冬季里的白日短暂,不过是几个时辰过去,天色便暗了下来,家家户户挂着的灯笼顺次点燃,鸡鸣犬吠间炊烟渐起,街角的爆竹声中充斥着稚子的笑语。
沈银粟捂着耳朵站在院中,不远处红殊蹲在爆竹旁,拿着根火竹跃跃欲试。
“小师姐,是这么玩的吧!”
红殊话落,沈银粟喊了声跑,红殊转身便跑,爆竹原地炸开,一声巨响中夹杂着门外之人的呼喊。
“郡主!我家少爷派我来给您送东西!”生龙捧着手中的食盒大声呼喊。
沈银粟半露出耳朵,歪头看向府外,在一片爆竹声中对着府外大声道:“他又送了什么来?他送的东西次次都让我不顺,居然还敢送?”
“郡主,我叫少爷说了,这次的不一样!”生龙说完,小跑了几步到沈银粟面前,打开食盒,盒中是几个还没煮的生饺子。
“这是什么意思?”沈银粟抬眼,生龙立刻开口解释。
“郡主,这几个饺子都是我家少爷一直盯着的,说是这里面各个都有铜钱,还不等夫人让去煮就都给你偷偷拿过来了。”生龙道,“少爷说了,能吃到饺子里的钱就预示着新一年会有好运,他把他所有的好运气都送给你,这样你碰见他,就再也不会受伤了!”
生龙说完,沈银粟捧着食盒的手顿住两秒,片刻,弯眼笑了起来,小声道:“你们家少爷真是个傻子,这铜币要真这么灵验,人人都往自己吃的饺子里塞铜币好了。”
生龙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至笨拙地替叶景策辩驳:“我家少爷不傻,他可聪明了。”
“是啊,他不是,傻的是你,大过年的被打发来跑腿,还替他说话。”沈银粟抱着食盒笑道,生龙摇摇头,认真道,“少爷说了,这一趟给我压胜钱!”
“他给你,我也给你。”沈银粟从袖中掏出银锭扔给生龙,想了想,又道,“对了一会儿我要和红殊去街上开看舞狮。”
沈银粟的话只说了一半便不说了,生龙呆愣地等着下半句,见沈银粟笑盈盈地不再言语,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连连点头。
“哦哦哦,属下明白的,属下明白的!”
说罢,揣着银锭便往定国将军府跑。
进了府内,不等歇上一口气,直接冲到叶景策面前,大喊道:“少爷,好消息啊!”
叶景策的饺子还没吃进嘴里,叶家上下盯着兴奋异常的生龙,但见生龙大声道:“云安郡主说她要去街上看舞狮啊!少爷!云安郡主特意和我说她要去街上看舞狮啊!”
不等桌上几人反应过来,便见叶景策也笑起来,放下筷子便向府外跑去,叶景禾呆愣了一会儿,随即也反应过来,起身拽了裘衣便追着叶景策跑出府。
天乐长街上,残雪未消,灯火辉煌,人影绰绰间玉壶光转,星落如雨。
叶景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穿梭着,拼命找寻舞狮的锣鼓声,却只听闻爆竹的巨响掩盖住锣鼓的喧天,行人渐渐松散,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看见沈银粟站在灯火下,与他近在咫尺。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沈银粟笑着去问他。
“因为你约我来这里啊。”叶景策站定在沈银粟面前,他不急,他等着她慢慢说。
果然,沈银粟接着开口:“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只说了我会来这里。”
“那我就是因为你来了这里。”
“为什么我来,你就会来呢?”沈银粟笑着开口,叶景策缓缓走上前去,“因为我知道,你是在给我机会,去说一句话。”
沈银粟只抬头去看叶景策,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你在给我机会,让我告诉你,我心悦于你。”
远处打铁花的老者扬起下棒,一瞬间流星如瀑,万千光火冲向璀璨的夜空。
街边,叶景禾按住红殊的头,两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卖货郎的铺子旁,身后是摇着扇子看热闹的洛子羡。
“洛二哥哥,你不应该在宫宴上嘛?”
“哎呀,那么无聊的宴会,当然要装醉回来啊。”
“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按在这里?我要和小师姐看舞狮呢。”
“小师妹你不懂,你这时候过去会坏了阿策和云安妹妹的好事的,你乖乖在这儿待着,一会儿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怎么样?”
……
三个脑袋在铺子旁叠成一排,数双眼睛一同张望着,只等着沈银粟开口。
半晌,几人只见沈银粟笑了笑,微微扬起下巴傲然道:“叶景策,随随便便就把喜欢说出口,你不觉得害臊吗?”
“为什么要害臊?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向对方坦坦荡荡地表示自己的喜欢,这又有什么错呢?”叶景策的眼睛直视着沈银粟,“粟粟,我并没有随随便便的去说喜欢,我的心已经告诉我了,它选择你去成为我忠于一生的姑娘。”
叶景策轻声道:“那你呢?粟粟,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的喜欢?”
“我对你呢……”沈银粟的笑容生动起来,她有一些想要报以前的仇,又怕叶景策真的失望难过,所以举起手,调侃又肯定的告诉他。
“有啊。”她眯眼看着手指张开的缝隙,“原本只有这么一点点,后来你诚心道歉,又多了一点点,再后来……”
沈银粟说着,不等反应过来,忽觉眼前的身影倏然放大,下一秒便有发丝擦过她的耳畔,略有些冰冷的唇在她脸颊上一触即逝,留下一个轻微又小心的吻。
烟花在空中炸开,亿万点流光在头顶洒落,漫天的火光下,沈银粟抬眼,漆黑的瞳孔里照应着少年微微得意的神情。
“粟粟,你就是喜欢我,咱们指腹为婚,相互倾慕,是命定的夫妻。”
“谁……谁和你命定!”沈银粟盯着叶景策含笑的眼,顿觉脸颊烫得要烧起来,偏过头去便不再同他说话。
不远处,躲在铺子旁的三人慢慢缩回头去。
叶景禾:“嗯……你们觉得我给我未来侄女打个多大的金锁合适?太大了会不会压小孩脖子啊?”
洛子羡托腮思考道:“压脖子不至于,但你觉云安妹妹和阿策成婚之时,我只送金银珠宝是不是有点庸俗?”
红殊:“……小师姐在打叶小将军,我是不是该去帮她?”
话落,不等洛子羡回过神来,红殊先一步从铺子旁迈了出去,叶景策本正一边把玩着沈银粟的头发一边哄着她说话,一侧头,便见洛子羡和叶景禾正拖着红殊往铺子里躲。
面面相觑,几人纷纷愣住。
寂静片刻,洛子羡率先打破僵局,轻咳了一声道:“好巧啊,我带小禾和小师妹来看打铁花,居然会遇见阿策和云安妹妹呢。”
“……”叶景策对着洛子羡微微笑了一下,叶景禾见状,扯着身旁二人的衣角向后挪,下一秒,便见叶景策拉住沈银粟的手,同她道,“粟粟,洛二他带着小禾和红殊偷听,我们俩今天好好教训教训他!”
话落,叶景策拉着沈银粟便向三人跑来,三人见状抬腿就跑。
熙来攘往中,两只手慢慢拉紧,穿过人海,向着更光亮的地方追去。
——
天乐长街的尽头,帝宫之内,杯盘狼藉一片。
醉倒的权贵们被小心翼翼地扶起,一点点搀着向外走。
洛瑾玉垂目看着面前金迷纸醉之景,随后抬眼望向台上的昭帝。
“启禀父皇,儿臣实在不胜酒力,望父皇恩准儿臣回府休息。”
“去吧去吧。”昭帝醉意朦胧道,“你这个孩子啊,真是太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