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男方送过来的聘礼,女方这边只留下一些不算贵的物件,其余的一并算作嫁妆,又抬回去,所以雪香冰片,大概率是嫁妆。
“诶,我马上就去。”
*
要说陈妈妈,跟着五夫人过了二十来年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滋润的不行。要说有何烦心事,便是主子这边与家里头。
五夫人气病了,服侍了她多年的陈妈妈最清楚她的为人,眼下她把松露都怀疑上了,正不信任她们呢,为着这事,她寻了一个借口,出来清净两天。
但人是不可能完全闲下来的。
这不,家里小儿子预备成亲,她管着好些人送来的贺礼,正高兴,忽的听闻外头传来熟悉的大嗓门。
“陈妈妈,陈妈妈在不在家?”
能知道她在外面有宅子的人不少,经常上门的更是数不过来,眼前这个方妈妈与赵大娘就更是。
“哟,两位有甚么事?”陈妈妈端着姿态,用手整理衣领,手上那叠戴的镯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方妈妈看了一眼,艳羡得很,同时把手里的礼往前送,“知道妈妈家有喜事,我们便把礼送来。”
寻常都是成亲当日吃席才送礼,不过她们
这些人没得邀请,只能选个日子自个上门。
“我这儿也有一份大礼相送,妈妈且收下。”赵大娘挤着方妈妈,两人向来不对付,这不凑巧撞一起,就更擦火花了。
“先进来吧。”享够了殷勤,陈妈妈这才侧身请人,又转头吩咐买来的小丫头,“还不快上茶,还有,把夫人赏我的点心拿来,一并上给客人们吃。”
“妈妈可真富贵。”赵大娘赞道,家里还有丫鬟使,连她女儿当了姨娘,也不过才得了两个丫头使唤。
陈妈妈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不值当甚么,前几日夫人还问我一个够不够,不够她再给我买,我说使不得恁多。”
这话纯粹就是吹嘘。
方妈妈与赵大娘好一顿吹捧,夸人的话一分不重合,把陈妈妈夸得嘴角咧开。一盏茶的功夫,陈妈妈又暗示两人把礼递过来。
这回赵大娘先一步,“陈妈妈,你看,这可是我托人花了不少时间才买到的香料,瞧瞧。”她开了盒子,只见里头装着整整齐齐三个小木盒。
“你能得甚么好香?”方妈妈愣了愣,赶紧把自个的礼也打开,边说,“我也教人买香,只不过我这个香料,是宝华寺的大师开过光的,金贵。”
一打开,同样整整齐齐三个小木盒。
两人送的礼,竟一模一样!
第33章 发怒陈妈妈的脸……
的脸子顿时就拉下来了,“这礼一样,亏得你们说得教人生了期盼,一看,原是这等玩意。”
那盒子是有几分雅致,里头香料分开装,也有讲究。若不是两份礼撞一起去了,说不定她还真的会高兴。
这下子,倒是连看都不想看了。
赵大娘喊冤,“陈妈妈,你可莫生气,我这礼是半个月前就备好的,就是等你得了空,这才拿来,想必是这个不要脸的老虔婆,偷看了我的心意,这才仿我,我真真是冤枉。”
“我呸!”方妈妈也不是个讲理的,当即对着赵大娘的脸就啐了一口唾沫,又骂道:“你个小娼妇,也敢扒拉我的名声,也不瞧瞧我是谁,我女儿可是姨娘,手上值钱物件多着呢,哪儿用得着比照你来送礼?我告诉你,这份礼原是宝华寺大师孝敬她的,她又给了我。怕是你听闻了这个消息,故意恶心我还有陈妈妈。”
赵大娘的女儿春杏如今在正院,虽然春杏是被罚去的,但赵大娘却以为春杏能一朝翻身。而生儿作了姨娘,方妈妈抖搂起来,整日鼻孔朝天,看不惯这个瞧不上那个。
这两个碰一起,一言不合就得撕。
陈妈妈怒了,狠狠一拍桌子,“够了!”
赵大娘与方妈妈拽着对方的衣领,齐齐停住,转头,只听见陈妈妈唤道:“来人,送客。”
两人还想说些甚,但见陈妈妈脸色十分难看,也就住了嘴,只丢下礼,便悻悻地走了。
“两个蹄子,上不了台面。往后这两个人不许放进来,要是明日再来,只管说我不在家。”跟着五夫人见过世面,陈妈妈也自诩有修养,最厌恶这种只会吵架的妇人。
“诶。”小丫头应了,手搭着两个礼盒,问道:“妈妈,这些收到哪儿?”
“就随便找个箱子放着就行。”瞧着也不是甚值钱玩意,陈妈妈压根就没有打开看,她捧着茶喝了一口,又喊住小丫头,“等会儿,大房那边的花房管事的女儿是不是也议亲了?”
“是呢,说是已经定下人家,下个月就嫁了,嫁的好,说是给她赎了身。”
“这两份礼你寻一个大盒子装起来,就那个刻花描漆的红木盒,我且拿去送给她。”陈妈妈想得美,如此就省下一份银钱,又能交好管事。
甭看两位夫人之间面和心不和,但对于奴仆来说,可没有恁多说头,只要多结交,有事也能请人帮忙。
*
且说赵大娘与方妈妈,一路从陈妈妈的宅子骂到回下人院,越到后面骂得越脏,都是成了亲的妇人,甚么不入流的脏话都能骂出口,有不知那事的丫鬟路过听见,都得捂着耳朵红着脸跑开。
两人分别回了家,赵大娘混不吝,一屁股坐下就开始骂外头的人,“那老不死的货郎,骗我说这是家里祖传的香料,亏得我还用一两银子买下,不成想竟然是烂大街的货色。”
“一群舌头生疮的流脓玩意,也敢戏弄我。”隔着几面墙的另外一处,方妈妈也在捶胸顿足,“好个混说的臭道士,竟骗我说那是宝物,真真是可恨,可别教我逮住,不然一顿嘴巴子,不行,这气止不住,我这会儿就出门,寻那赵婆娘打一场。”
要说她们两个为何拿着同样的礼,这事还得从三日前说起。
既然是要办事,那必然要前后都要妥妥贴贴。南枝先是探听了陈妈妈为人,知晓她特点,随后又各处搜摸近日有没有人办喜事,如此一通,也不过花了一日功夫。再就是,仔细思索,她想了许多法子,最终选了一种不会牵扯到她们家身上的。
她分别寻林安与秋扇,教两人找信得过的人假扮货郎与道士,林安那边扮货郎,在赵大娘跟前演场戏,秋扇那边则是装个游士,哄骗方妈妈。
一则,这两位做事高调,听她姐说,她们两个都愁了一段时间,想要置办份好礼送给陈妈妈,讨好她。教她们得了那雪香冰片,也好跟踪那香料去处。
二则,便是陈妈妈为人。她姐闲在家里也不是没干事,她把周围的人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其中就包括陈妈妈。要说她身上最明显的特点,便是做事不地道。常把旁人送的礼转手送出去,美名其曰省事。
但也正是因着这个习惯,南枝就猜测,若赵大娘与方妈妈送的礼一样,她就不会上心,极有可能不经手就转赠旁人。
原本教陈妈妈宣扬出去效果更好,可她贴身服侍五夫人,在五夫人换那香料的时候,她难保就是经办的人,万一闻出来,岂不是给她立功了?
故而要借旁人的手。
托了姐夫盯紧陈妈妈的宅子,待得知陈妈妈出门提着礼去见了大房花房的管事后,南枝就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瞧着。
等陈妈妈走后,她也来杜妈妈家贺她嫁女。
“你是?”杜妈妈不太认得这个小丫头,府里主子多,丫鬟自然也多,非得宠的丫鬟,她可记不清。
“劳妈妈接礼,我是七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叫南枝。家里姐姐是王娘子,想必妈妈也认识。”自报了家门,南枝把礼递上,趁杜妈妈转身,就余光到处瞥,果然在矮榻上看见了陈妈妈的礼。
她到这有两个目的,确认陈妈妈把香料送给了杜妈妈,再就是教杜妈妈把那香料拿出来用,如此,才好把事情闹大。
说起来,她与杜妈妈也是有仇的。先前她姐出事,便是杜妈妈在背后说小话,言她姐不干净,就该被府里主子打死。
借她的手,也算是报仇了。
“原是姐姐来庆贺,不过她近日身上不爽,所以才差了我来。”
听了南枝的话,杜妈妈满意地点头,那王娘子做事也算不错,“快进来,让妈妈好生瞧瞧你,果真标志。果儿,倒茶。”
“来了,娘。”帘子被撩起,里头走出来一个青葱美人,看着就有两分傲气。她给南枝倒了茶,也不吱声,就坐在一旁,不声不响。
“本来昨儿就该来了,可是院里事情多,这才拖到今日,妈妈这里上门的客人多,可别嫌我们家的礼薄。”南枝巧言巧语,逗得杜妈妈美的很。
“瞧你嘴甜,喏,陈妈妈也才来了,那礼便是她送的。”杜妈妈有意显摆自个的地位,“这些我都收多了,也还没看她的。”
“我这是一块料子,绸子,想来比不得陈妈妈送的,杜妈妈可别嫌。”南枝拆开了封着料子的一块布,里头的绸子成色很好。
“哟,不薄了。”杜妈妈眼睛一亮,那果儿目光也被吸引过来,移都移不开了。
“瞧瞧,可好不好。这颜色,杜妈妈或是果儿姐姐都衬的,够做两条小裙,要是你们穿了,走出去旁人一瞧,准说你们是姊妹。”
杜妈妈一张老脸都是褶子,偏被南枝哄的褶子更多了两条,果儿的手搭在绸子上,
说道:“要你破费了。”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等她靠近些了,南枝又说,“果儿姐姐,你身上好香,擦的是甚么香粉?能与我说麽,待回去,我给姐姐买点。”
“我今儿没擦粉。”果儿惊讶,她没上妆,双眼还有些朦胧,显然是刚睡醒。
我自然知道你没擦粉。南枝心里想,嘴上却夸道:“我闻到一股香粉的味道,还以为是姐姐涂了胭脂哩。没成想姐姐不涂竟也恁漂亮,是我见识少了。”
一张嘴,哄得果儿也喜笑起来,她轻轻扫了南枝一眼,“你这张嘴,真是比卖货的还要厉害。”偏生她脸嫩,认认真真地说出这番话,教人如何不信?
仿佛这就是她的真心话。
“像是那里传来的。”果儿被宠了多年,没恁多规矩,当着客人的面,过去把刻花描漆的红木盒打开,里头飘出似有若无的香味,清新又甘甜。
“是这散出来的呢。”她说,杜妈妈老成一些,瞪了她眼,神色些许地不赞同,还有人在这儿,怎么就开礼?
果儿却不惧,仔细嗅闻,惊异了一瞬,这倒是比她平常用的香料要更好。她看了看南枝,说道:“你鼻子倒是灵。”
南枝挠挠头不说话,憨厚老实的样子经不起果儿的兴趣,她说道:“我没见过这等香料,今儿见识过了,便心满意足。”
果儿心说,这才到哪儿,她不止见,还要用呢!
眼见果儿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南枝寻借口离开,待她走了,杜妈妈把门一关,手指头戳着果儿,“你个不知羞的,人家还在这,你看你,作出这等事,教人怎么看你?”
“怕甚。你看她傻的很,空有一副皮囊,内里没个计划,看着就不像会说闲话的人。”果儿不以为意,把那香料往杜妈妈鼻尖一摆,“娘,你闻闻,是不是香的很,过两日他家要来下聘,我要把衣裳都染上这股味道,好好在姊妹们面前显摆。”
“偏你得意,别忘了,也给我衣裳熏上。下聘那日,我们家摆几桌,我还邀了曾妈妈、刘娘子她们家来吃席。”这话,便是她也要显摆了。
不愧是两母女。
寻常下聘只是两家人一齐吃饭,但疼宠女儿的人家又多讲究,请些亲朋好友来观聘礼。她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奴仆,也学了去。
“知道了。”果儿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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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到了果儿未来夫家下聘的日子,曾妈妈等人踩着点到的,只比聘礼快一刻钟入门。
杜妈妈忙着招呼曾妈妈,她与曾妈妈都是大夫人陪房,但一个贴身,一个管着闲事,压根儿不是一个地位的。
“曾妈妈,坐。”杜妈妈把人请到了上座,又招呼果儿斟茶递水,“还不过来见过曾妈妈,妈妈事多,还得空来参席,真是我们的荣幸。”
“妈妈喝茶。”果儿轻声细语,她穿的粉嫩,头上插着好几根簪子,绒花也有好几朵,衬得她娇嫩无比。
再细瞧,手上带着细细的银镯子与玉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的响声,腰上环着玉环,成色十分通透,一眼往下来,看见她脚上的绣花鞋都是绣云配叶的,尖尖处还缀着一颗珍珠。
曾妈妈瞧着她,无声叹气,果儿十三四岁之前,她也考虑过要不要让她当儿媳,可她生性懒惰,不爱干活,又好花银钱,养得跟千金姑娘一样,可不敢轻易沾染。
不过这会儿看着,可真是好看。
聘礼一件件抬进来,寻常奴仆结亲,不过是两块布、一双鞋、一根银簪子就是厚礼了,可桌上的物件却沾了奢华。
甚么金银步摇、一只金镶玉的项圈、两匹上好的缎子、两双时兴的绣花鞋、一只烤乳猪,顶顶出彩的聘礼。
旁边有妇人在咬耳朵,“也就是果儿颜色好,人家正看中这个,也不嫌她身份,愿意给她赎身,娶了她去。”
“果真好运,这回可就不同了。”
杜妈妈招摇似的走动,恨不得每个人都夸上一遍她家的风光,曾妈妈看在眼里,拿茶盏遮掩了神色,只是鼻尖总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牵引住了她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