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娘子派完茶水,进来就拉起曾妈妈,“坐炕上配不上您的身份,您坐这,慢慢吃茶,这才对礼数。”
“不用那么客气。”喝了两口茶,曾妈妈又仔仔细细打量屋内的陈设,不错,有点底子在,又没有甚长辈。
观她神色,王娘子心里一突,“还请妈妈告诉大夫人,我们南枝感谢她的赏赐,往后等她身子骨好些了,我陪她去给大夫人请安磕头。”
“好说,我们夫人最是和善的一个人,只不过她忙,寻常人难以得见。”
摸不透曾妈妈的意思,却不妨碍打机锋,王娘子适时开口,“我们知道大夫人忙,不敢打扰,便在院门口磕个头,不叫妈妈费心去打搅大夫人。”她自是明白曾妈妈图谋甚么,不愿意给她机会。
甭管是要银钱还是其他,开了口子往后就难了。
死脑筋。曾妈妈心里暗骂,生怕坏了大夫人的事,便也不敢再露出自己的意图,只规矩起来,说道:“是,夫人近些天操心三姑娘的婚事,正烦恼着呢,三姑娘那儿的陪嫁丫头还缺着。”
“这丫头不少,大夫人怎的还为此事苦恼?”王娘子眼神往妹妹身上看,两姊妹相互对视,皆恍然大悟。
南枝仗着曾妈妈看不见,朝姐姐轻轻摇了摇头,她可不想去给三姑娘当陪嫁。
“诶,咱们府里的丫鬟是多,可挑来捡去,有眼力劲的少着呢,若个个都像南枝这般,夫人也就不用愁了。”打量王娘子神色,曾妈妈揣摩她的想法。
对比于七姑娘,她们家三姑娘算得上高枝儿,未来夫婿是知州的嫡出公子,若有那运道,秦知州回京了,那更不必说,连带着他们李家也要水涨船高。
“曾妈妈别夸她,躲着人她还不定怎么乐呵呢。若真要叫她出去,只怕到大夫人院前就开始手软腿抖,更别说当差了。也就是七姑娘心善,不嫌弃南枝手脚粗笨,愿意留她。”王娘子故意说了反话,堵住曾妈妈即将开的口。
好在今日曾妈妈目的也不是立马逼南枝去大房,她顺着王娘子的话,反驳道:“她粗笨,那府里就没几个机灵的了。也不好再说她,我这就走了,夫人那边我还要听差,不便再留。”
“我送妈妈。”王娘子起身,待把人送出院子十几步,她才折返回来,赵大娘与方妈妈两个正在她家门口探头探脑,举止猥琐,不似好人。
“王娘子,听闻南枝伤着,我备了一个枕头给她,垫在腰上,能舒服点。”
“赵大娘,何必这般客气,且不用,主子说了,教南枝用她赏的,我们怎好私底下驳了命令?”王娘子打了诳语,故意不看想要炫耀的方妈妈,一门心思迈腿进屋。
“啪”的一声,王家的门户就紧紧关上,请赵大娘与方妈妈吃了闭门羹。
“姐姐,那曾妈妈当真是不怀好意。”南枝直觉很准,她总觉得曾妈妈这一趟来,不仅仅是因为大夫人想要她给三姑娘当差。
“她奉命而来,却也未必没有自己的小心思。”王娘子虽然自个没有孩子,可身边的娘子婆子,哪个没有个儿孙亦或是亲戚?
保不齐,这其中就有看中了南枝的。
“人呐,哪怕是咱们这些奴婢,也总要吃喝,总要嫁娶,斗争与心思哪里能断。不管她想法是甚么,你往后不许应她任何话。”王娘子恨大夫人不讲道理。
她妹妹救过七姑娘两回,连老夫人都说南枝是个忠仆,若她去了大房,岂不是自打脸,大夫人无甚损失,这坏处都让南枝担了。
“我不会去的。”南枝摇摇头,她观察七姑娘的一举一动,发现她从不去与其他姑娘拉关系,又听昨日她讲的经历,可以断定无论是哪房,哪个姑娘,都不是甚么好人。
那她又何必自损名誉又去争抢一回?
“我在青竹轩地位低不了,去了三姑娘院里,这不是从头再来?我没有那么蠢,姐姐不必担心。”
“我是既高兴又难过。”王娘子摸着南枝的头,“你有出息了,人人都想要你当差,我高兴,可又难过你遭受这些。”
“不难受,我还能提携姐姐哩。”南枝笑,她姐与她说,七姑娘在老夫人面前提了一嘴,老夫人把王娘子叫去见了见,让她补了二等丫鬟的缺。
“这眼下多少眼红咱们的人盯着,在这个关头,你还得顶顶忠心七姑娘才成,否则有个甚么风言风语,那都坏事。”
南枝点头应了,“我知道,这方面我肯定注意。”她哪里是恁好欺骗的?
*
却说一连歇息了一个月,转眼到了八月份,还是有暑气,只是不重。
南枝腹部的淤青散了不少,她日日想着回去当差,别的不说,那赵大娘还有方妈妈见天儿地过来,烦人。
还有那东家的妈妈,西家的娘子,包括曾妈妈也来过两回,南枝慢慢觉出味道,都是盯着她的婚事呢。
她与姐姐得的赏赐多,家中又没有其他人,只她们二人,花销不算多,这银钱不就省下来大把么?
前些天,她与姐姐合计了一回,除开那些大件的摆设以及不能变卖的金贵玩意,加上各类首饰衣料,她们姊妹二人共有差不多一千两,去外头或是买宅子或是买田地,够过得富足。
单是存的银子,也有五百多两,其中一部分是爹娘留下的。
旁人眼睛瞧着,掉钱眼儿里了,想要算计她们。
“哼!”南枝正在家烧水,就看见她姐王娘子推开门,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满脸愤怒与恶心,“那起子人也敢打我的主意,啊呸,我是那种人吗?打量着咱们家没个男人在,便使下三滥的手段,且看着,不还回去我就不叫王南溪。”
南枝问了,才知道她姐出去买东西,遇见府里的小厮,打扮的轻浮浪荡,勾她上床哩。
“我瞧他们贼心不死。这银钱虽然存去了钱庄,但家里头还是要有人看门的,不成不成,我看还是写信让你姐夫快些回来,没有差事也不打紧,就在家里头整理家务,收拾妥当就行了。”王娘子越想越觉得可以,“正巧他信里抱怨时常见不着我,也不知你有没有长大,他还给你攒了几个物件,预备到时候回来亲自给你。”
“我是没意见,可外人不说麽?”南枝
问,也不知姐夫是否介意。
“单等他回来,过些日子看他挺不挺得住,若成,便留他在家看门。”
“你说了算。”南枝挠挠头。
“果真?!”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南枝从开的窗缝看去,正瞧见两个婆子嚼舌根子。
王娘子开门出去,“这是怎么了?劳你们两个一惊一乍,也说与我听听,我这儿有茶水糕点。”
这会儿正是当差的时候,躲懒回来的两个婆子面色讪讪,但见王娘子还邀请作客,有便宜可占,便你推我我推你,进门了。
“南枝,你好些没?”
“明婆子,我好多了,你坐。”
坐下吃着瓜子,明婆子就开始神神秘秘地挤眉弄眼,“你们可知,咱们五房出了大事了!”
“甚么?”王娘子捧哏。
“青竹轩的流云,这回遭事了。”
“她怎么了?”插嘴的是南枝,虽然早已知道五夫人不会放过流云,可乍然听见,她心底也有惆怅在。
“说她之前,咱们先说说她的家里人。这事还跟她家里人有关呢。”明婆子拖长语调问,“你们可知道她家里甚么情况?”
见在场三人摇头,她就得意地说道:“我全打听来了。她是自个卖身进来的,爹娘为了给她弟弟凑钱读书,先是卖了她前边三个姐姐,都是卖去诗楼那种地方,诗楼开的价钱高。”
怕南枝不懂,她还解释道:“诗楼比窑子那种地方清净些,那些女郎只陪着客人附什么来着。”
王娘子搭一句,“附庸风雅。”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算是不卖身的清倌人。下一个便是流云,她自个不愿意,偷了家里的银钱贿赂牙婆,教她把她卖进咱们府里,后面她爹娘自然不可能闹。”
“不知怎的,她弟弟染上了赌瘾,家里卖的卖当的当,还是还不上,正要被赌场剁手,她那爹娘就说,他有个有银钱的姐姐,后面暂时保住。她爹娘就来寻,跪在大门口喊冤。”
“难怪今日早上我听到有些嘈杂,原来是这样,后面呢?”另一个婆子追问。
“门房原本想要赶走他们,恰好五夫人的丫鬟莲春出门回来,有事找门房的老爹,遇见了,把他们带到五夫人跟前。五夫人可怜这家子,又说流云是七姑娘的人,便使人把七姑娘也叫去了正院,后头一问,七姑娘愿意替流云出这笔钱,可流云死脑筋,一把子跪下,只说自己没福气服侍七姑娘,用身上全部的银子给自己赎身。”
“那时,所有人都觉得她要赎身跟父母回去,救弟弟,不想把卖身契撕毁后,她竟一头撞在栽花的石岩上,没死,可嘴里念叨着,哪怕没了这副容貌,也不要被他们卖去诗楼楚馆。”
流云破相了?
南枝心里五味杂陈,在容貌重要的时代,这意味着自断前程,要近身服侍主子亦或是当个管事,对容貌身材都是有要求的。
“后头,我们就被赶出来了,剩下的事儿,暂且不知道。”
以南枝来看,很明显这就是五夫人设的局,那她有达到目的吗?
她就只要流云跟父母回去?入虎狼窝?
第23章 上课因在正院闹……
院闹起来,五夫人又没有特意遮掩,故而府里上下都知晓了流云这事,奴仆们嘀嘀咕咕,说七姑娘身上带煞,不然为何亲近之人没一个落得好?
可老夫人发话了,这话不敢在明面上说,只敢背地里念两句。
“你叫我办的事,我办妥了,她走之前,是满月送的她。”王娘子打门外进来,见妹妹在淘米,又说,“快些放下我来,你等着吃就行了。”
“洗洗东西还成,不碍事。”如今身子好多了,南枝也不想一天到晚躺着,没趣。
“流云也太犟了些,昨日七姑娘与五夫人都说了要赏点银钱给她当回家的盘缠,她不愿意,何娘子出府追她时,她只带了个小包袱,满月哭的跟甚么似的。”
南枝有东西要给流云,可她自个与姐姐不便出面,王娘子便教给了手帕交去办,没出差错。
“不独你,还有旁人去呢,何娘子说,看着都像是受人所托去的。”
南枝若有所思,“到底一起服侍过姑娘,算是自小长大,有几分情。再说,或是跟我一样,也受过流云的好,佩服她的决绝,都未必。”昨儿晚上,流云教满月来了一趟,把几张茶方子送给她,还道:她对不住七姑娘,往后让她好生侍奉姑娘。
于是南枝也还了些东西给她,能教她安身立命的食方,若流云回去后有运道,也能过得不错。
甭管往日有甚恩怨,随着流云的离去,便都烟消云散。
“今儿有点冷了,你多穿一件褂子,我放那的,不用你找。”王娘子说,这会已经是八月,晨起还有夜半都吹冷风。
“姐姐还不回去当差麽?”闲着时,南枝又会想到佛口蛇心的五夫人,怕她记恨她,间接着对付她姐姐。
“不急,老夫人也记着这事,特意派人来说,教我照顾你,当差一事由另一位马娘子暂代。”王娘子点了点南枝的头,嗔笑,“瞧你,人小小就皱眉,小心以后提前老了。”
“才不会。”南枝撅嘴,心中把马娘子这个人记着,随后又问起三姑娘的婚事,“我看曾妈妈没来了,这是没空?”
“据说是秦家来下聘,曾妈妈估计忙前忙后,怎么可能还来我们这儿。”王娘子解释,秦家便是三姑娘的未来夫家,在青州也是有权有势的人家。
“可这也太急了些。”南枝疑惑,相看都没多久,这就下聘了?太赶的婚事容易出差错,不说男女之间秉性品格容貌这类,就说嫁娶的聘礼嫁妆,采办收拾出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二姑娘出嫁时她已经记事,记得她的嫁妆当中有一架拔步床特意去连州打的,花了足足一年。
“我也不甚清楚,左不过是大房的事。要我说,这还更好哩,急便少了算计你的时间,我也不必担忧你要去到青州,还这样小就与我分隔两地。”念着大夫人要抢她妹妹,王娘子便咽不下这口气,纵使她是奴仆,可她也有脾气。
再说,她的主子是老夫人、五老爷与五夫人,干大夫人何事。若是老夫人教南枝去服侍三姑娘,她便不会多说甚么。
王娘子念着南枝,可巧那大夫人也念着她。
大房碧荷院,大夫人坐在上首,她看向下边着碧色衣裳的女孩,见她依旧沉着眉眼,抿嘴唇便头疼地说道:“你看看你,作为一个姑娘,这是你应该有的态度?你往后作正室夫人,给夫君纳通房纳妾都是应当的事,你何必动怒。”
“我自是知道,可母亲您看看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没到秦家就开始惦记主子,这要是见了,还不得往前扑上去。”三姑娘神色恨恨。
原是今日有两个丫头吵架,她偷听见了,正是她们争辩去了秦家后谁作通房,把她气了好大一通,这才罚了人。
“你心里有气,打她们身上几下或是把人调到下等的活计都可以,可你动不动就要把人撵走,府里哪里来那么多丫鬟给你选。”大夫人闭了闭眼,她这个女儿样样都好,就是爱争强好胜,又不喜旁人忤逆,娇纵得很。
“怎么没得选,我就是用婆子,也不用她们。”
大夫人抚额,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又说这些不成器的话,哪里有姑娘出嫁带一通婆子出门?没得让人笑话。”那两个丫头已经撵走,这碧荷院的丫鬟便更少了。
“你这里的丫头本就不够,我那儿都已经给了一个,老夫人又赏了一个调教好的丫鬟给你,勉强够数,你这下一搞,教我怎么办?”轻轻拍着桌子,大夫人长长地叹气。
三姑娘不搭声,只一个人生闷气,她想的是到了秦家,若几年无生养才抬举身边的人,可恨这些丫鬟一个个都耐不住。
内室一时间安静下来,曾妈妈瞧瞧这个看看那个,眼珠子轱辘一转,有了法子,在大夫人耳边说道:“夫人,咱们这儿没有好的丫头,往下的那些姑娘房中有哩,都是调教好的。”
“你的意思是?”大夫人也想到了这个茬儿,可到底不好,“作姐姐的怎能抢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