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出了差错,七姑娘不对付她,五夫人也不会放过她。
一夜无话,翌日早上,南枝就听闻正院紧赶慢赶请了两个大夫来看病,据说五夫人头疼得厉害,下不了床,连大夫人都过去看了。
“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病得严重?”大夫人微微蹙眉,没听说她身子不好,近日也不是风寒的节气。
“回大夫人的话,我们夫人身体一向好,这回我们也不知道是何原因。”陈妈妈佝偻着腰,倒似一天就变老了。
“连老夫人都过问了这事,她还想亲自来瞧你,被我劝回去了,我说我先过来看看,之后再禀告她。”大夫人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五夫人说,见五夫人眯着眼睛点头后,她又看向把脉的大夫,“如何,可严重,能否开了药就下床?”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起身,恭敬地回答道:“回禀夫人,这位夫人从前身强体壮,并无不妥,这病症古怪,似忽然所感,我把不出缘由,还请夫人请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看。”
“不是还有一位大夫?一并请进来看,你先别走,等会儿需要你们共诊。”大夫人随机吩咐。
两位大夫口径一致,大夫人便皱眉,这两位可是城内最有名气的大夫了,这都把不出来?
“曾妈妈,你去回老夫人,教老夫人拿个章程。”这样的事,大夫人万万不会自作主张。
况且她瞧着,这病来势汹汹,又诊不出个五六,倒有点古怪。
撇下房内慌慌张张的众人,大夫人往门口方向走去,五房的公子姑娘都在,连最小的几个月大的十二姑娘也在。
“七姑娘呢?怎的不在?”大夫人问道,一旁的管事娘子开口,“回夫人的话,昨儿七姑娘出府去莲华寺为五夫人上香祈福,还没回府,故而不在。”
竟这么巧合么?
“知道了,日天毒辣,把公子姑娘们带去偏房,别染了暑气。”一番折腾下来,大夫人便又进了内室,两个大夫商量着开了一副药方,正要去熬,大夫人忽的开口,忧心地说道:“五夫人病的厉害,你们开药也不用管苦不苦,只管效果,若有效果,过后必重赏。”
“是。”大夫们相互对视一眼,却也只加了一枚温和补血的白术,大夫人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们改,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去吧。”
*
“母亲病了?”马车还没到李府,就有人来急报,一身火红衣裙的七姑娘脸色顿时煞白,询问道:“可请了大夫?如何?”
“早知道在莲华寺我就该为母亲跪求神佛保佑才是,还不快些赶马,我要去侍奉母亲。”她脸上的焦急做不得假,带消息来的小厮也不禁惊讶:府里大多数人都说七姑娘不喜欢五夫人,可他看来,也不是这样。
到了李府,七姑娘便说道:“满月,你带她们回青竹轩,顺便教南枝过来伺候。”
南枝一直等着,得了信儿,一刻不停地往正院去,到了之后发觉,这府里大部分主子都在,除了年事已高的老太爷,连老夫人也来了。
七姑娘瞧了她一眼,南枝便轻轻点头,示意事情已经办妥。
“赵氏这情况,倒不像急病。”老夫人杵着拐杖,她见多识广,说道:“像是魇着了,脱不开。”
“好端端的,这……房里可有甚么冲撞的东西?”大夫人惊讶,她瞥了神色忧虑的七姑娘一眼,可怜的人儿,若果真如此,赵氏这是想教她永无翻身之地。
“还请老夫人做主,我们夫人多良善的一个人,突然遭难,被魇住了,不寻个法子救她,只怕,只怕也难过这关了。”陈妈妈忽的下跪,哽咽着说,一副忠心为主的做派,让不少人动容。
“大夫不行,不如去请大师?”说这话的是大夫人,“母亲,我记得广佛寺的慧能法师正在城内,是张家请去为他家老夫人做法的。”如此,也算是还了赵氏平常对大房的孝敬。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琉璃,派人去张家请慧能法师,言辞缓着点。”到底是自个的儿媳,老夫人也上心。
本来赵氏就是续娶,若去了,她儿的名声也不好听,再则,那赵家流水似的金银只怕也与她们无关了。
摸着手指上闪闪发光的宝石戒指,老夫人又瞧了外头,恨声道:“这糟心的,夫人且病着,他还不回来,去寻
他的人呢?给我找来回话,我倒要看看,这人是不是睡死在外头了?”
“回老夫人的话,五老爷去了郊外的庄子跟好友们办流水宴,小的已经叫了两波人去,估计五老爷也快回来了。”
“哼!”鹿头拐杖杵地,震了两下,老夫人闭了闭眼。
大夫人用帕子遮住嘴角的笑意,甚么流水宴,不过是面上的说法,她这个好美色的小叔子,这会子不定跟哪个粉头妓子混在一起。也是赵氏可怜,遇上这样的相公,哪怕不停地往后院塞人,那不成器的混子也不领情,照旧到外面厮混。
不过也正是他不出色,商户赵家才能高攀上,不然赵氏哪儿能嫁进来呢?
这李府,都是靠着她夫君当官才撑起来,不然早完了。
慧能法师看着约莫四五十岁,慈眉善目,周身萦绕着一股佛性,教人不敢亵渎。
“回各位施主,这位施主是被人下咒诅咒了,这才魇住,只要开坛做法把那咒诅之物找到,一切便可以迎刃而解。”
“那敢问大师,需要甚么物什?”老夫人尊敬地问。
法事就在正院做,桌上的火烛颤抖几下后,慧能法师睁眼,说道:“方位出来了,请各位跟我来。”
一路弯弯绕绕,最终走到了青竹轩。
慧能法师又看着七姑娘,“贫僧观面相,这定是姑娘的院子,你克母,运道影响亲族,会致使身边人早亡不幸。如今又心怀叵测,下了诅咒娃娃,更是错上加错。”
七姑娘身形摇晃,反驳道:“不可能!”瞧瞧这说辞,与上辈子一模一样,教她成了一个不详之人。
恰巧这时,小厮们引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他没有蓄胡须,面皮白净,腰间别着一把折扇,颇有几分风流才子的装相。
“母亲,大师,嫂嫂。”行礼问好一样不落,正是五老爷。
“父亲。”七姑娘开口,五老爷只居高临下地看她,冷冷地“嗯”了一声。
“大师,这,您的意思,诅咒之物就在青竹轩吗?”老夫人拧眉,七姑娘温柔懂事,怎么会诅咒嫡母?
“错不了。”慧能法师一路引着众人进了竹林,“便是这儿,在地底下。”
“这如何是真的?”七姑娘适时惊叫,过后见老夫人、大夫人甚至是自己的亲爹都不信任自己,不由得哀泣起来。
她此刻只以为南枝把东西毁了,地下甚么都没有,故而只一个劲儿地不承认。
陈妈妈也在,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诬陷,“可怜夫人往日对七姑娘多好,衣食住行没一样不顺心,甚至日日过问青竹轩的情况。可七姑娘总是冷脸,也不搭话,时间长了,夫人老是伤心,觉着七姑娘待她不亲近。”
“原以为七姑娘只是不喜夫人,不成想,竟然怀恨在心,背地里诅咒夫人。我们还纳闷,夫人身子向来不错,怎的前段时间开始手疼腿疼,这两天又晕厥,原来这根源就是在这儿。”
一番污蔑下来,在场的人已然信了大半。
“逆女,你竟然做出这等不顾宗法血缘的事,来人,给我上家法。”五老爷本就心情不畅,见女儿如此不孝顺,往后说不定还影响他的仕途,登时就怒了,抬脚往七姑娘身上踹去。
只在那一瞬,还站在身边的南枝倏的往前几步,挡了这一脚,她身子踉踉跄跄,跌在地,顶着恁多人的眼神,立即不顾疼痛,行礼,阻拦道:“回主子的话,姑娘是无辜的,这不能挖,里头的东西是姑娘教我……”
她看向七姑娘,欲言又止,做足了勾引人探究的姿态。
七姑娘心里一惊,第一个反应是南枝背叛了她,可旋即又想,若她背叛,根本用不着阻拦,顺其自然就行。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里面的东西她掉包了,而且是对她有利的。
旋即,七姑娘意会,“我怎么会诅咒母亲?便是以命换命还来不及,恨不得代母亲受过所有苦难。”
“大师,这何解?”老夫人目光犹疑,慧能法师念了一句法号,“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施主不信,只管挖土一看。”
“来人,动手。”五老爷等不及。
挖土的小厮很快挖出了东西,“有,启禀老夫人,这儿有纸张,里头还裹着东西。”
前一句时,陈妈妈还得意至极,可听见后面那句,她忽的惊诧,随后内心惶惶不安,她记得夫人准备的只是一个娃娃,怎么还有纸张?
是流云自作主张,还是……
等那东西呈到老夫人面前时,南枝就低头,泣着嗓音解释道:“七姑娘经落水一事,明白家中长辈疼惜她,总是想要孝敬祖父祖母与父亲母亲,只是人小,许多事情都使不上劲。后头她便切了头发,又把五夫人赠送的玉佩一齐置于纸中,纸上还写下了她的所愿,随后命奴婢埋藏于竹林里,教天地鬼神知晓。”
“惟愿天神地听此一言,小女李府行七的姑娘,望家中长辈长命百岁,身体康健,但凡有病灾,降临于小女身上,小女代他们受过,以表孝心。”大夫人把纸上的话完完全全读出来,内心也惊疑不定,这局,她反倒看不透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难为你了,想到这个方面。”老夫人手里捏着那簇头发,也相信了七姑娘是个很有孝心的好孩子。
七姑娘完全明白过来,心底赞赏南枝做事漂亮,大大出乎她的预料,知晓了这些,她不再担忧,抬着脸蛋,坚毅地说道:“回祖母,孙女心中所想都在纸上。可我还是想说几句,母亲对我那么好,新鲜瓜果十日送一回,新衣裳四季都有,以前我小的时候常去请安,母亲念着我还小,只教我初一十五再去,还说祖母精神不济,让我不要过多打扰……”
她每说一句,在场众人的脸色就奇怪一分,尤其是老夫人与五老爷,从前所观所听,都是五夫人说自个委屈,七姑娘愚笨无趣,怎么如今一看,倒不是。
“我自知不讨人喜欢,便也不在长辈姊妹兄弟间多停留,只在这瞧不见的地方,为你们略表心意,只是不曾想,大师竟说我克母,又心思深沉要害母亲,这便是全然错了。”
“有请大师先到耳房歇息片刻。”老夫人也不看慧能法师,这样出错的和尚,也能叫“大师”?
但他到底能寻摸到这个方位,不算完全无用。
慧能法师倒是稳得住,面色如常,身形依旧挺拔。
“祖母,您要为孙女做主,孙女不可能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如今七姑娘最是委屈,她也不攀扯五夫人,过犹不及。
反正今日的事,一看就有蹊跷。
“你受委屈了,派个人去告诉赵氏,七姑娘受惊,这些天暂且住在福寿堂,由我看管,再就是给七姑娘找老师一事,也不用她操心,只让她将养几个月,别的一概不用管。”这事暂且理不清,可老夫人到底经历得多,如果今日从土里拿出来的是有关诅咒的东西,她也不会想那么多,可偏偏不是。
而在此之前,慧能法师,五夫人身边的陈妈妈都笃定是七姑娘的错,这就能让人多思了。
“以后咱们家有事,不请慧能法师。”
“是,我知道了。”大夫人应了,惊讶于今日的反转,顺着老夫人的目光看向猫儿似哭着的七姑娘,她竟有这般心计?
才不到九岁,或许是误打误撞?
“还有你,”老夫人又看向五老爷,“自个的女儿,平日里不关心也就罢了,这有个风吹草动,竟一脚踹在她心口,得亏她的丫头机灵,不然她这身板,你教她去死不成?”
说着,她胸口起起伏伏,被气狠了的模样,慌的大夫人与五老爷连忙掺扶,五老爷不敢回嘴,只乖乖认错,“儿子知错了,母亲不要动气,不然儿子受不住。”
“气了也好,七姑娘是你女儿,为儿为女,到底不好意思责怪当父亲的,我这个祖母便把她那份气一起出了。”如此,便衬得老夫人有多疼爱七姑娘似的。
“再有,那些嚼舌
根子乱猜疑姑娘的奴仆,都给我拖出去,狠狠打十棍子,再扣半年月例,以后谁再说七姑娘克母不详,且等着。”老夫人动了怒,谁也不敢求情,包括陈妈妈在内的几个奴仆被带走,也没有走远,就在青竹轩门口支了长条椅子,把人按住了打。
一行人早出了竹林,此刻站在院子里,老夫人把七姑娘搂住,瞧了眼被扶着的南枝,满意地问道:“你眼疾手快,又忠心,合该多些你这样的才好,你叫甚么。”
“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名叫南枝,不敢居功。”那一脚力度大,南枝只觉得腹部火辣辣地疼,不用看都知道,定是青紫一片。
她自个也在心里嘀咕,五老爷竟这般狠心,对着女儿也能丝毫不留情面,七姑娘爹不疼娘不爱,活脱脱一可怜小白菜。
“祖母,她便是鲤鱼池救了孙女的那个,沉稳着呢。”七姑娘有心为南枝邀功,“进院子一个月左右,学会了点茶还有看账本子,能力不错。”
“哟,竟是这样,不错。”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南枝,又说道:“回头琉璃带她去库房,选几件物件,不拘甚么,除了这个外,另外赏她五十两银子,往后府中奴仆个个像她,我也就不用愁了。”
重赏南枝,也是为了让府中这些懒骨头警醒点,认真当差才能出头有赏赐。
“祖母,我还想换身衣裳收拾些物件才去福寿堂,还请祖母先行几步。”七姑娘说。
主子在前奴仆在后,陆陆续续离开了青竹轩,七姑娘看向南枝,“可疼?翠平,快些去找大夫,叫个医女。也不知伤到骨头没有,你何苦替我挡了?”
她早已在腹中塞了软布软纸,可怜南枝,甚么都不知道,反应却快人一步。
要说不触动那是假话,这意料之外的事儿,真真切切当面发生了,教她感动十分,也愈发觉得南枝可靠。
“快解了衣裳我看看。”七姑娘话音刚落,南枝还没来得及害羞呢,就被围着的秋扇解了衣带,那边满月也拿了药油来。
她皮肤白,所以一团青黑色便格外显眼,甚至青中带红,煞是可怖。
“诶呀。”秋扇不忍,想骂两句,可忍住了。这要是踢在姑娘身上,将养几个月都养不回来。
“流云,你做甚面白唇青,吓着了?”满月如今跟流云感情好着,也关心她。
“没有。”流云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看七姑娘与南枝,手脚冰凉,浑身都被寒冰冻住一般,教她不能呼吸。
为何……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