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口声声为了满月好,加上那副白嫩的面孔,倒真像个操心的嫂子。
“流云,你有话要说?”七姑娘看向流云,她已经知道前因后果,故而态度倒无甚不屑瞧不起之类的,她问,“我知你不是那样的人,有话直说就是。”
“谢姑娘信任。”流云内心触动,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张纸,解释道:“请姑娘看,这是我教人打听到的,那行商名头作假,可见目的不纯。我为何知道?因着这人不过换个装扮,实际两年前,也骗过我家里人,后头识破,这才教他打走了。”
那纸上清清楚楚记录了这行商的动向,今儿装成李四找卖油茶的姐儿,后头又扮作张五去寻河边洗衣的寡妇。
“这是我找经纪探的,姑娘不信,只管去问,我不作假。”说着,流云还瞥了满月一下,“我为何见他,那是他又骗到我身上了,我为了蒙他,才与他说话。至于这纸,也是为了教你们信,我不撒谎。”
“满月识字,你看看。”七姑娘说,她亲眼见着满月神色由难过变成震惊,再到庆幸。
“这样油嘴滑舌的人,家里指不定有多少人了,我与你好一场,是不想你入火坑。”她也不看满月,就顾自低头说。
“这人,我,你……”满月惊愣了许久,嘴巴张开合上,却说不出一句话。
“可是……”许娘子还不甘心,这行商骗了就骗了,好歹是出银子的,银
子总不能骗人了吧?
一涉及银钱,装鹌鹑的小厮也说道:“可他顶多是花心,论及家产以及对你的心意,都做不了假,那可是赎身去当夫人,你也不愿意?”
“我呸。”啐了唾沫,满月恨声道:“你非得把我往火坑里推,怪不得整日在我耳边说他好话,又说要贤良大度,你们莫不是早就知道,他这人不可靠?就为了那点子银子,就不顾我的死活?甚么正头夫人,只怕一去,都没地方站。”
满月又哭了起来,爹娘去了以后,她跟着哥哥嫂子生活,原以为每月交了一部分月例,他们就不嫌弃她了,到头来,还是想谋算她!
“此事她既有证据,想必也不怕你去问去查,这行商闹得这样大,过后自有人报官收拾。满月,这事你们可就冤枉流云了。还打了她,怎么,日后再不见了不成?”七姑娘问,她清楚这事还没完,流云查到的,不过是骗子遮掩真实身份的手段罢了。
可她的确救了满月一回。
满月脾气火爆,不分青红皂白冤了流云,现下打量流云神色,抿着唇,说话扭扭捏捏,蚊子飞似的声音,“流云,我,对不住。你为何不早点跟我说。”
“岂敢。”在翠平等人的掺扶下,流云站起身,“哥哥嫂子到底亲近,哪儿比得上我这种整日钻营的人,心眼子多,我在哄你哩。”
满月面色红了,这话是今日她骂的,再听一遍,只觉得浑身刺挠,不舒坦。
“我只告诉你们,她们在我身边伺候,有自个的想法,你们别以为有个身份就能委屈了她们,这话就撂这儿。”放了狠话,七姑娘警告般扫了没心肝的两人几眼。
事情一了,便散了。
*
翌日,又是南枝陪着七姑娘去请安,只是不巧,五夫人病了,又吩咐下来,这十天内,不再教后院请安。
南枝却照旧留下。
今日莲春与松露面带忧色,看账本之余还担忧五夫人,“夫人那样好的人,怎么就病了,上回夫人带咱们去寺庙里,那大师还说夫人是福寿安康的面相。”
南枝安慰了几句,左不过说些“一定会好”之类的话。紧接着,她们又来诱惑,南枝自然不肯,周旋着过了这么十几日,随后二人不再明里暗里劝她,态度也不冷不淡起来,不再姊妹称呼。
这天阴暗,莲春把厨房熬好的药倒进房里的矮松里,五夫人气色红润,还道:“过两日就叫她替我去上香,流云那都打点好了吧?”
“是,夫人定能称心如意。”
“只有她一直跌在泥地,我才如意。”五夫人眉眼浮现阴狠之色,原本打算把七姑娘身边的丫鬟都换成自己人,好掌控她。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七姑娘又去求老夫人给她寻师傅。
要是有老师教导她,她传出甚么美名,岂不是跟她那个死去的娘一样,样样压着她的女儿?那简直是拿刀割她的心!
“既一个两个都不听话,那便一起禁在青竹轩。”七姑娘是,那个南枝也是。
第21章 有惊无险将近半……
个月后,南枝学会了看账与打理铺子,她捧着几本账簿进了正屋,“姑娘,这是奴婢觉得不妥的地方,我都记好了,稍后教翠平姐姐再核对一遍,就大概清楚哪些铺子亏损有假。”
“你费心了。”七姑娘颔首,示意翠平去办,等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她又对南枝说,“你也不容易,这些天在正院,可有委屈?”
“没有,莲春与松露对我很好,亲姊妹一样,只是最近……”南枝一五一十交代,又疑惑,“况且若夫人真的病了,她们怎么不用侍奉在近榻?”
“许是病的不严重。”七姑娘面色冷下来,这招数提前了,果真跟她想的一样,五夫人不想她接触先生,只想教她一辈子甚么都不会。
想必那件大事也要提前了。
“再有,奴婢有一回看见流云与莲春说话。”说这话时,南枝打量七姑娘神色,见她毫不意外,心中有了计较。
“南枝。”七姑娘忽的唤她,又久久不语,她虽然培养南枝,可也不是立马十成十信任她,推她去正院,一来是看看她能力,二来也是想看她会不会叛变。
她早就教秋扇盯紧了她,甚至试过她两回,这十几天,她都不为所动,这很好。
“流云对你好吗?”
这与流云何干?正院的夫人对七姑娘不好,现在她又生病,七姑娘又提到了心向着五夫人的流云……
短短几息,南枝想了许多,莫非,五夫人想要使计策对付七姑娘?
可七姑娘为什么知道?这又能为她排除一个选项:七姑娘不是跟她一样从后世来,她大概率重生了,所以能在这样的境遇下提前得知五夫人想要做甚。
“她对奴婢好,却不及姑娘对奴婢。”南枝分的清,她和流云是货银两讫的关系,给了银钱,她学到了点茶,至于甚么交情,想都别想。
这院里,丫鬟们也只是得个面子情,指望两人亲姊妹一般相处,那是不可能的。再说,亲姊妹,有的也会下死手争抢。
如今唯有随着七姑娘走,希望她的选择没有出错。
听见她的回答,七姑娘满意,低声道:“我有一事需要你帮我做。”
“五夫人让我明日去莲华寺替她上香,那儿远,我得在寺庙里住上一晚,期间青竹轩就交给你管,流云提前跟我告了假,说来月事身子不爽,便留下。五夫人安排好了,明日让我把院里大半的人带出去。”她倾下身子,说道:“帮我盯紧流云,她若做了甚么,你照情况办事。”
七姑娘很想直接告诉南枝该如何做,可她不能,不然该如何解释她未仆先知?
“原本五夫人打算教你也跟去,只剩下流云看院子,可我不放心,说你这些天累着,让你一并留下。”按照她的想法,她更想秋扇或是翠平留下,她们两个到底年长,遇事不慌,可终究不如意。
她也不敢过于反驳五夫人的意思,怕她这回不成,下回想出更阴损的法子。
“我早知道流云背叛了我,我不信任她,若她有手脚,这回,我是不会留她。”命能留,只是她这下半生,肯定不会过得十分如意。
“好。”南枝点头,倒也不可怜流云,跟的人不同,立场不同,如何去同情?
若流云忠心耿耿,还被七姑娘赶出去,那她才会心凉,真的要另谋出路了。至于说看着上位者不当人,手里攥着奴仆的命,她倒也没有十分害怕恐惧。
现下难不成她还能求五夫人放身契?
既不能,便也不去多想,只能拼了命学习,让自个出色一些,祈求七姑娘将来有一番造化,带着她也有不错的前程。
“我信你,南枝,你要见机行事。”虽是这么说,不过七姑娘也做了两手准备,要是南枝出了岔子,她就让流云顶罪,反正本来就是她做的,只不过这般,也会连累她。
最好能做到兵不血刃,南枝能否到这个程度?
辗转反侧一晚,第二天,七姑娘就带着青竹轩三分之二的丫鬟婆子们出去了,院子里唯有寥寥几个人。
南枝,流云,陈小娘子,立夏,春杏。
两个厨娘也因着今日不用开火,家去歇息了。
“流云,你今儿在不在院子里吃?”见流云往外走,南枝便问她。
“不在,怎的了?”被惊了一跳,流云不自在地抿唇,手指蜷曲一下,把袖子里的东西往回推了推。
“没,陈小娘子要去提膳,我多问你一句,你既然不吃,我教她不用提你的那份。”寻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南枝就低头专心手中的刺绣。
似乎完全不关心流云的去向。
观察了南枝一会儿,流云松了一口气,她开门往外走,院里空荡荡,除了树枝在随风飘荡,发出飒飒的声响,别的一概没有。
她早就吩咐下去,七姑娘去上香,底下的小丫头不必扫院子,也歇一回。
偷偷摸摸到了竹林里,里头早已有人,正是春杏,她手上拿着小铲子,已经挖了一个浅坑,见流云来了,邀功般问道:“流云姐姐,你看这个够不够深?”
“再深些,这点哪够?”
等春杏再次低头苦干时,流云就翻了一个白
眼,随后东张西望,生怕被发觉,她原是想照夫人的意思,给南枝下点安神的药粉,茶水间里也存有药粉,方便。
奈何南枝鬼精,她三番四次让她喝水吃粥,都被她岔开话题,搞得她的心也乱了,不知如何是好。
“流云姐姐,好了。”
春杏的声音近在耳边,流云回过神来,发觉自个绣花鞋上沾染到了泥土,撇撇嘴,不知春杏这样蠢笨的人如何能入了夫人的眼。
少说也得是南枝那般机灵的才行……呸呸呸,怎的又想起她了?
说起来,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南枝阴魂不散,附近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梨子清香,那是南枝最常用的脂粉气。
“我自个放就行。”怕春杏坏事,也是为了邀功,流云把袖子里歪嘴斜眼的布娃娃拿出来,娃娃的头以及四肢刺了几根针,针下面还有一张黄符,上面写了生辰八字。
流云快速把娃娃丢下去,随后拎着小铲子开始埋土,又作了记号。
“走吧走吧,管紧自个的嘴,若是漏了甚么不该漏了,仔细你的舌头。”一瞧春杏那眼里藏奸的模样,流云就知晓这不是个安分的人。
“是,我知道的。”春杏赶忙应了,又与流云分开走,还没走出竹林子,便一脚踹在石头上,低声骂道:“要你管,你要不是比我长几年,还轮得到你来指使我。”她向来瞧不起任何人,特别是风光无限的那种,更别提流云还一副高傲样子,让她更厌恶了。
待这事办好了,她就有好去处,往后也能当个吆五喝六的丫鬟,旁人都得恭恭敬敬和她说话,等着瞧!
竹子不算密,南枝便没有跟太前,她与陈小娘子分开找了一会儿,才找着了一处不明显的泥土翻新痕迹。
“南枝,你让我带的铲子用上了。”陈小娘子一边挖一边说。
沾染了泥土的娃娃到手后,南枝就大致知道这个局的因果,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文朝以以孝治天下,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以孝道为重。
五夫人既是七姑娘的嫡母,又是她血缘上的姨母,她理应尊敬孝顺她,若是被人发现她用娃娃诅咒五夫人,不会传到外头,但是李府的主子知道了,不会轻易揭过,定会罚她。
恐怕这些天七姑娘的变化也能解释成为:她走火入魔,憎恨嫡母,以至于性情大变。
毁掉七姑娘,仅在这一瞬。
饶是往日里最不善言辞的陈小娘子也不禁愤怒,“她们这么做,姑娘往后还怎么见人?”
南枝摇摇头,见人?若她运气弱一点,只怕被关上一年半载,就再也不用见人了。
“你去取纸笔来,再拿剪子。”南枝吩咐了陈小娘子,又把贴身放着的玉佩拿出来。
这是块鲤鱼玉佩,通体青光。是五夫人赏赐给七姑娘,七姑娘又转手赏给她。
陈小娘子取了纸笔回来,又低声与南枝说,“我瞧见春杏出去了。”
“不管她。”南枝在纸上写了字,用剪子剪下自己的一簇头发,再解下红头绳绑着头发,把它与锦鲤玉佩一齐放在纸内,再次丢回坑内。
“可以埋了。”
陈小娘子把那坑收拾回原来的模样,与南枝出了竹林,又拿着那个娃娃,保证道:“你只管放心,我会拿去小厨房烧了。”
也唯有小厨房这样的地方动火才不会引人注意,要是南枝回房处理,到底怕留下痕迹。
事情一了,南枝回到厢房,她怕流云又回去查看,便学着她的手段,在她的茶盏里下了一点点安神药药粉,估摸着是起效果了,这会子流云睡得倒香。
“但愿你以后还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