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旭望着他湿了的衣袍道,“你这咳疾受不得寒,不若向店家行个方便,去后院里换身干爽的衣服。这雨还不知要下多久,免得着凉。”
薛令清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道,“多谢。”
遂起身去后院里换了身干净衣服。
换好衣服后,他坐在许旭身旁,脸色一下子和缓许多。他自己也有所感觉,自是再三感谢许旭。二人顺势开始攀谈起来。话中,虞枝意得知薛令清在京城中有个表哥,前不久修书一封,信上说他那儿有个学堂内正在招夫子,询问他是否能过来任职。这些年,他因病拖累,早就想着为家里的减轻一点负担。因此的这位表兄来信,他立即便答应了。
她不由得想到薛平之,不由得把脸低了低,庆幸自己带了幕篱,免得被薛令清看清自己的面容。
终于,雨在中午停了。
虞枝意等人要南下,许旭与薛令清辞别。她登上马车,很快启程。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往南,混在商队之中,她不打算直接回江南。此刻那簿册应当交于王栩之手,以谢诏的神通广大,应当就在这两日内便能从御宪台中出来,他回到家中,发现自己不在,或许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她会回江南去寻爹娘。江南是谢诏的老家,也是他权势最大的地方,她若回去,无异于的自投罗网。
想来想去,她决定去鄂州。
鄂州地处平原,在三州府交界处,在江南北上京城运河漕运的中心,多年来归属模糊不清,三州府常因鄂州处于哪个州府打得头破血流。后来变成为一个三不管地带,自成一体。
去那儿,就是谢诏权势滔天,想要找到她,也要费些功夫。
*
庆德送走虞枝意以后,心中惴惴不安。怀里揣着簿册,等雨停了后,去虞氏学堂找到王栩。庆德并不常去,因此王栩从学堂内打杂的小厮口中知道庆德来找她时,十分惊讶,想着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与夫子告假后,行至大门口。庆德站在门前,手脚局促,他不爱读书,心中对读书人却很是敬畏,虞氏学堂中门前来来往往都是些读书人,他站在这儿,格格不入,只觉得手脚都要蜷缩进身体里。好在王珣来的很快,缓解了他的窘境。
“庆德兄。”王栩道。
庆德想把簿册直接从怀里掏出来给他,又想到虞枝意特意嘱咐,这本簿册十分重要,一定要亲手交到王栩手中,便拉过他道,“这儿人多眼杂。”
他一句,王栩便懂了,“请随我来。”
二人行至王栩的学舍中,他关上了门,道,“庆德兄,此地无人,你可以说了。”
庆德从怀中掏出簿册,交到王栩手中道,“夫人从侯爷的书房中发现此物,千叮咛万嘱咐,命我亲手交给你。”
王栩随手翻了翻簿册,他虽对账本了解不深,却认得上面记录的大臣名讳,当即意识到这或许是大皇子贿赂朝臣的证据,立即肃着神情道,“此事事关重要,我现在就要将其交给六殿下,由殿下转交给陛下。”他已是薛平之的学生,而薛平之与的六皇子来往甚密,也不曾回避他,因此他与六皇子也渐渐熟悉起来。
庆德没想到这东西这么重要,被王栩认真的语气唬了一跳,渐渐的回过味来,涌起一股后怕。又因为送了夫人出城,心中正心虚,恐被王栩看出来,嘴上催促道,“那你还是快些去吧,我要回铺子里去了。”
虞枝意将那两个铺子转至他名下,又将其他铺子交给他暂管,此刻他摩拳擦掌,已经决议好好规划一番了。
薛平之在翰林院中当值,还未有资格上早朝。王栩径自来到薛平之在京城购置宅院中,差人去请薛平之回来。自拜师后,薛平之格外重视王栩,故他差人来道有要事请他回府一叙,他处理好差事后便回到宅中。
二人没有客套寒暄,直奔主题。
王栩立即拿出簿册,薛平之仔细查看,立即拿着簿册,带着手牌去宫里求见六皇子。
刘亦玄得了簿册,又询问来处,方才收下。
而后,便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讯息。
谢诏虽被关至御宪台中,但并未苛待于他。王珣带了好些换洗的衣物,进来时,他正仰面抬眸看着狱房墙壁上唯一的窗户,防着重犯由此逃脱,窗户修的又高又小。他办差时整日待在御宪台,如今成为阶下囚,也不觉局促,不过是将官服换成了便衣。
御宪台中都是他的下属,心疼谢诏,想着法子让他好受些,故他也并未受苦。
“侯爷。”王珣道。
谢诏转眸来看他,惯例询问,“夫人如何了?”
王珣道,“夫人仍旧病着,在院子中未出来。”
“是吗?”
王珣不敢说话。
*
虞枝意花了一月有余,终于抵达鄂州。
她在鄂州人生地不熟,许旭自告奋勇,陪着她二人在城中置办了一套宅院,又去买了几个奴仆与家丁。待她一切都安排好后,才道,“夫人,许旭在此地也有认识的朋友,若是夫人遇到麻烦,只管报上我的名字去找他。”说着,他给虞枝意留下了一个地址后走了。
虞枝意看了一眼,让宝鹊收了起来。
新置的宅子高墙大门围着深院,一排五间房,院内栽了些几株香桂,是前主人留下的,她瞧着长势喜人,也就未着人砍了它,厢房旁一侧夹道,回廊曲曲折折,围着又一个院子,连通好几间厢房。初几日,新聘请的管家带着下人陆陆续续将家中的东西添齐。
虞枝意带出来的金银毕竟有限,这样下去迟早会坐吃山空,便又打着做生意的念头。
清点带出来的房契时,也发现秦涟漪所赠的铺子中,就有在鄂州的。但她怕谢诏顺着这点联系找过来,便打着主意自己开一家维持基本生计。
初到鄂州,一切重新开始,遇到的第一个困难竟是听不懂此地的方言,此地在三州府的交界处,南来北往人数众多,方言也多种多样,若不是管家识字,她一开始甚至无法与人沟通。好在她十分好学,和丫鬟学了几日,逼着自己自此开始说鄂州的方言,不消半月,便什么话都会说上一些了。
又经过半月的打听和请教管家当地的风俗,得知此地商铺众多,开铺子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不论是在侯府还是在京城,她想要什么自有人双手奉上,如今为了躲避谢诏,不敢联系秦涟漪所赠的商铺也就算了,虞家的商铺她也不敢联系。
她忧心不已,每夜辗转反侧,幸而宝鹊陪在身边开解。夜深人静时,甚至生出一丝埋怨,责怪自己的为何好端端的非要跑出来吃苦,至黎明时分又会将惊悚不已,把脑中杂念一并祛除。
煎熬了半月仍无头绪时,管家忽然带来一个消息。
大皇子意欲谋反,已被贬为庶民。永泰帝殡天,新皇已在半月前登基,大赦天下。
闻此,虞枝意的心砰砰跳了起来,“登基的是哪位皇子。”
“是曾经的六皇子殿下。”
虞枝意浑身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虽还不清楚谢诏是否从御宪台中被放出来,但她知道,谢诏曾与六皇子做过交易,或许此刻六皇子登基为帝,其中就有他的一份助力。而他进入御宪台不过是一个障眼之法,迷惑大皇子,让他更加膨胀,从而生夺宫篡位的野心,他善策人心,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吗?不,或许他也并没有这样手眼通天,一切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他也并不会找到这儿来。
走。
第一个生出的想法就是走。
她望着这已有几分熟悉的宅子,心中有些不舍,走,能走去哪儿,难道她要一辈子都东躲西藏吗。不,或许谢诏渐渐地,就会对她失去耐心,不必如此慌张。
她如此劝慰自己道。
*
皇城血
洗过一回,上空弥漫着浓厚的血腥。
大皇子谋反被抓捕后,永泰帝似乎被这几个儿子伤透了心,在病床前立下遗诏,传位于六皇子。
刘亦玄待永泰帝咽气后,立即遣人去御宪台将谢诏放出来。
谢诏拱手行礼道,“谢某才从御宪台中出来,不修边幅,还请殿下允我回府休整。”
刘亦玄此刻也顾不得这些,摆手便让他离开。
谢诏在御宪台中待了一月,每日王珣来都要询问虞枝意如何,起先他还能对答道夫人病了,而后不是否意识到了什么,渐渐地默不作声。他心中有数,登上马车,回到府中。
他并未着急去落雁居中,而是回到原先的住处,打水来沐浴洁净一番,换上簇新的衣衫后不紧不慢地来到落雁居中。
未看到谢诏还好,看到谢诏,荷香等人在这一月攒起来的胆子顿时泄了气,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谢诏也并未责怪她们,只看着这间失去女主人的院落,静静悄悄,空空落落。无论走到何处,眼前耳畔都能浮现出虞枝意在此地的一颦一笑,动作反应。
谢诏走到梳妆台前,翻看妆盒,里面的首饰完好,不曾带走一个,又命荷香查看她究竟带走了哪些东西。
听闻她只带走了些银两与房契后,他喉中发出一声森冷的笑。
他喊来管家,道,“按照侯夫人的礼制置办聘礼,待我找回夫人后,直接拜堂成亲,这落雁居便作新房。”
管家低头应是。
心中不由为夫人捏了一把汗。
她走了。
走的毫不留恋。
甚至他送与她的首饰,衣物也不曾带走一件。指骨捏得发白,虽心中已有预料,到在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忍不住生气滔天怒火。
那怒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待她至此,为何,她还是要逃。
抓回来。
抓回来。
身体里有股躁意横冲直撞,叫嚣着要把这个人抓回来,关在这,再也不能离开。
第58章 第58章找到她
又待了小半月,始终未听闻鄂州来了什么大人物。忐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时值七月,鄂州迎来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天地间被塞进一个火炉,天上不见的一片云,地上被烤得焦干,窗外的知了昼夜不停歇,嗡嗡地叫着。
鄂州的百姓们躲在家中避暑,直到傍晚太阳落山,才出来活动。
虞枝意躺在美人榻上,手里拿着蒲扇不住地扇着。榻下放着冰盆,可在这种天气下不一会儿就融化了。身上披着一罗纱,汗仍不住地冒了出来,把薄薄轻纱浸湿。
“这天也未免太热了。”宝鹊拿着帕子擦去头上涔涔汗珠道,自个儿手上也拿着蒲扇不住快快地扇着风。
“热得这几日都没胃口,吃不下饭。”虞枝意懒懒道。
看着她好不容易养得脸颊丰腴几分,来了鄂州后又瘦得下巴尖尖,宝鹊心疼道,“就是没胃口,总要吃些,不然身子怎么吃得消。”
“宝鹊娘子说的是。夫人太瘦了些。”榻旁小几坐着的一个婆子接话道,她手里穿针引线,还做着针线活,听虞枝意说话,便放下手中的活,说了两句,“若是娘子不介意,明儿一早,我去摘些荷叶来,煮些荷叶粥给娘子吃。”
“这会儿正是吃藕的时节,还可以买些藕回来拌着吃,也十分开胃。”
新请的秦大娘一身好厨艺,不论什么东西到她手里,都做得有滋有味。虞枝意本来热得没有胃口,闻言,不由慢慢动了心思,“明日便按大娘说得试试。”
自己的建议被采纳,秦大娘笑得很是开怀。
又道,“过几日便是七夕。到时候街上会有很多年轻的姑娘小伙趁着这个机会出来逛逛,夫人要不要去凑个热闹。”她看虞枝意一直闷在屋子里,恐她烦闷,很是殷勤地出谋划策。
虞枝意为躲着谢诏,闭门不出半月,是觉得有些憋闷。没人提还好,秦大娘此刻一提,她不由得动起心思来。
见她低头沉思,颇为意动,秦大娘更是卖力,“我们鄂州的七夕与别处不同,夜里还有灯会,格外热闹,一年只这一回。若是夫人错过了,便只有等下一年,岂不可惜。”
虞枝意的心已经被说动大半,可她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担忧。那就是她害怕谢诏突然出现,虽然她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可她仍然不敢去想那个万一。
秦大娘不知其中隐情,见虞枝意分明已意动,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在担心什么,疑心是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噤声,低头继续做针线活。
是夜,虞枝意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宝鹊听见她翻身的动静,起身拿起扇子站在床边给她扇风,“夫人是热得睡不着吗?”
她侧头转向宝鹊,“别扇了,上床来陪我说说话。”
宝鹊搁下扇子在她身侧躺下。
虞枝意幽幽长叹,气息中藏着无限的愁。
“夫人有什么烦心事。”宝鹊还小的时候就跟在虞枝意身旁,现已能从一言一行中窥探她的情绪,“是在担心侯爷会找到这儿来吗?”
她一语中的。虞枝意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在担心这个。”她看着宝鹊瘦瘦的脸,有几分心疼道,“这么久以来,让你跟着我吃苦了。”
“跟着夫人,去哪儿都不算吃苦。”她双目中满是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