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此,戚继光却不以为然。
第145章 抱歉,已经结案了
固然是打胜仗了,大伙儿也都欢喜了,一片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一般,似乎大明朝扬威天下的荣光更加炙热。但又有几个看到了胜仗背后隐藏的东西?
那是大量耗费的民力和物资,那是数以千百计战死的土卒,那是被打的残破的民生,打的凋敝的经济。
背后的损失有多大?当朝衮衮诸公瞧不见么?亦或是瞧见了,但却假装瞧不见?
更重要的则是,只要一打仗,无论是什么原因,但至少能说明:辽镇是不太平的,不安定的。而戚继光则是始终认为,一个将领镇守某地,最需要做的,不是打多少仗,杀多少人,而是让这里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再说了,胜仗打了,问题就解决了么?
只怕未必啊!
戚继光正自想着,忽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戚金的声音便是传来:“大帅,出了事情了。”
他声音略有些慌乱。
戚继光心里一跳,起身开门,便瞧见戚金站在外面,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焦急和慌张。这可不多见,戚金少年老陈,其实颇为沉稳,少见他有这般表现,可见定然是出了事情。
戚继光没先问出什么事了,而是先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是,属下失态了。”
戚金心中一凛,赶紧请罪。
等他喘匀了气儿,戚继光方才不紧不慢的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直隶巡按曹大人来了,就在府外等着。”戚金道。
“曹一夔来了?”戚继光眉头皱了皱,心下有些纳罕,暗道:“他来做什么?”
“怎么安置了?”
“迎到前衙大堂的偏厅去了,已经着人上了茶水,齐参将正陪着说话。”戚金赶紧道。
说来也是巧,齐参将今日过来了,找戚金有事商量,两人正要出总镇府的时候,结果在府门口碰到了曹一夔,得,这下谁也别走了,一个陪着,一个进来禀报。
“处置的还算妥当。”戚继光点点头道。
他换了一身正式的官袍,便去见曹一夔。因为曹一夔是直接来的他的衙署,算是正式的,官面上的拜访,就不能太随意了。
曹一夔正靠在椅子上喝着茶,和齐参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忽然听到厅门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便是传来。
戚继光大步走进门,哈哈笑着抱拳拱手道:“曹大人莅临蓟镇,本帅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曹一夔也起身还礼,笑道:“戚帅客气。”
两人落座说话。
戚继光对曹一夔态度很是客气,没办法,大明重文轻武的情况实在是太严重,
他是蓟镇总兵官,但总兵是差遣,本身是没有品级的,但他他同时还是右都督,这就是一品高官了。只不过哪怕他已经官居一品,却还是对曹一夔这个七品文官表现的很客气。
曹一夔不是墨迹的人,很快便开门见山,表露了来意。
他笑道:“下官此次出京,本来是要去天津卫的,结果半路上,在客栈中听说了一个事情,便急匆匆的赶来蓟镇了。”
“哦?愿闻其详。”
戚继光脸上笑着,心中却是暗自戒备。
“是个案子。”曹一夔道:“有个客商,从蓟镇过来,言道他在总镇府前,亲眼目睹了一起告状的事情,那案子离奇的紧,下官听了,也是极为好奇,便赶了过来,希望还没错过。”
戚继光听了,心里立刻狠狠的跳了一下。
宦海沉浮多年历练得来的经验告诉他,曹一夔次来,肯定不只是简单的为了这个案子。
他忽然心中灵光一闪,顿时想到了一些东西,暗道:“难不成,是要用这个案子来构陷于我?我有什么好构陷的?对了,定然是为了构陷张相爷。”
不得不说,戚继光的感觉还真是很敏锐的。
他虽然只是猜测,但已经很接近于真相了。
戚继光虽然不知道曹一夔的背后是谁,是谁指使他来的,但却并不妨碍他作出关于这件事情的准确猜测。他很清楚,张居正看似权倾朝野,但实则无论在朝内朝外都有诸多的敌人和对手。暗地里准备着下黑手的人多了去了。
戚继光有五成的把握,事情的真相是自已猜想的那般样子。但别说是有五成的把握了,哪怕是只有一成的把握,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能有今日,虽说有他战功卓著善于打仗这方面的原因,但也还是多亏了张居正的提携。一旦张居正倒了,他必然也要跟着倒霉,说不定会就此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其能掉以轻心?
“还好,还好。”戚继光心中不由得一阵暗自庆幸:“这案子是五天前发的,而仅仅只用了五天的时间,曹一夔就赶到了蓟镇,说明他背后的人不但颇为急切,而且势力强悍到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就作出了安排。但哪怕你来的这么快,终归还是来晚了。”
“哎呀!”
戚继光一拍脑袋,笑道:“曹大人,您这一趟可是来晚了。这案子已经破了,都已经结案了。”
“什么?”曹一夔惊诧道:“这就已经结案了,才几天呐?”
“确实是结案了。”
戚继光笑道:“照常理来说,这案子可能得用上十天半个月才能破,曹一夔您也知道,本帅是不大擅长此道的。但说来也是运气,咱们蓟镇最近这些日子不是在重修三屯营镇城以及边墙么,从天下各州县征调了不少民夫,恰巧陕西布政使司巩昌府秦州率领民夫们前来的,便是他们的刑房司吏,唤作闻安臣的。这闻安臣年纪不大,刚及弱冠而已,但却真是个有本事的,三五两下没费多大功夫便把这案子给破了。”
“哦?”曹一夔听了不由一惊,这个案子到来龙去脉他非常清楚。先是在张四维那儿听了一遍大体过程,而后回去之后,张四维又让他安插在蓟镇监视戚继光的那中年汉子,专门去了一趟曹一夔的府上,曹一夔细细的问询了整个过程,感觉颇为棘手。他自从担任直隶巡按御史以来,也破了不少案子,自然知道这个案子有多么难破。
他在来的时候,想到了诸多的可能,比如说戚继光会明里暗里阻拦自已办案之类的,却根本没有想到,这才短短五天的时间,案子就已经结了。
第146章 这么简单?
他心中顿生疑窦,暗道:“难不成是戚继光猜出了我来的目的,故意说出这等话来敷衍于我?”
他也不想隐瞒自已的想法,便直截了当的问道:“那下官可否看看这起案子的卷宗?”
要想知道这个案子到底破没破,是真破了还是戚继光的敷衍,只要看看卷宗,自然一目了然。
他本以为戚继光会推诿,他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的法子,却没想到戚继光根本不推脱,很是干脆利落道:“好,是本帅着人给曹大人送来还是您自已去瞧瞧?”
曹一夔道:“我去看看吧!”
一个时辰之后,曹一夔放下手中的卷宗,轻轻靠在椅子背儿上,长长的吁了口气。
他真是服气了,这个小小的秦州刑房司吏,破案的手段竟然如此之高明,连他也是赞叹不已。
“这闻安臣,还真是个有本事的啊!这破案的手段,真真是让人佩服!”曹一夔轻声感叹了一句。
看完卷宗,对于闻安臣破案的过程,他自然是非常清楚了。
原来,就在三日之前,也就是案发的第三日,闻安臣便请戚金将牛家湾方圆五里之内,所有村镇里面的裁缝都给召集了来。
把裁缝们都给召集起来之后,闻安臣把那件儿从奸人身上拔下的孝衣拿出来给大伙儿看,让众人分辨是谁做的,每个裁缝的手艺都不相同,做出来的衣服自然也有差异,外人分不清楚,但他们自已绝对能看出来。
这是闻安臣的第一个法子。
如果有裁缝能认出来那自然是最好,这案子便很好破了,但哪怕是没有人认出来——比如说孝衣是那奸人自已做的——闻安臣也有后续的手段和办法。
不过他运气不错,一个裁缝认出来了。
根据这裁缝的说法,这件儿孝衣是柳叶镇大户吴家的一个小厮去他铺子里让他做的。
柳叶镇距离牛家湾三里远,吴家则是镇子上最富裕的一户人家,家里有良田数百亩,更在三屯营开有店面,别说是柳叶镇,便是在三屯营周围,都是数得着的大户人家。
戚金和闻安臣立刻赶往柳叶镇,直接闯进吴家,把那小厮给抓了起来,都没回来,直接就在吴家提审。为了防止吴家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还把其他人也都给看起来了。那小厮一开始还嘴硬,撑着不说,但略一用刑就招了。原来他是吴家三公子的贴身小厮,这件儿孝衣,便是吴家三公子让他做的。
于是,吴家三公子自然就成了嫌疑最大之人。
没什么说的,抓起来审就是了。
结果这位比之小厮还不如,还没用刑呢,一看到那些血迹斑斑的刑具,直接就招了。
原来他数月之前路过牛家湾的时候,正巧瞧见张家的儿媳妇儿在河边洗衣服,瞧见人家的美色,立刻便起了异样的心思。而后多方打探,得知了这张家的情况,便开始策划准备。他让贴身小厮去裁缝店里做了衣服,又弄了一套红胖袄套在里头,而后便趁着夜色潜入张家……
之后的事情,闻安臣等人已经知道了。
至于他把红胖袄套在孝衣里面是为了什么,一问之下,果然如闻安臣之前猜的那般,是为了嫁祸。
人证物证口供俱在,至此,案子水落石出。
不过是三两日的时间,消息便是传遍了三屯营,百姓们都是津津乐道,街头巷尾谈论的很是不少。若是曹一夔不是直奔总镇府而来,而是在客栈里住上几日的话,就肯定会听说这事儿了。
闻安臣处理这个案子的手法,简单直接,但是却精准有效。
曹一夔一阵默然。
他绝对没想到,案子竟然破得这么快,而且已经结案了。
如果这个案子还在查的过程中,那么他还能从中干预,完成张四维说的那些事情。但现在已经结案了,想要把结论推翻,再重新审理,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而且,他看闻安臣的证据这般充分,那公子连口供都画押了,裁缝也在,孝服也在,人证物证都是齐全,这个案子想要翻过来,那真是难如登天。
更重要的是,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这个消息已经在三屯营传开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行商们传到别的地方去,京师自然也会知道。
消息传开,那就更不好弄了。曹一夔觉得,消息之所以传得这么快,肯定有人在背后推动。
不过他还真是猜错了。
消息传得快,除了这案子本身很离奇之外,这破案的过程也很有传奇色彩。先是戚大帅被人堵在总镇府门口告状,而后一个外地来的带着民夫来蓟镇修城墙的小吏把案子给破了,这事儿本身就很有意思了。
此时曹一夔心情很复杂,但在他心底深处,却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竟有些解脱的轻松感。
本来这次来做这种事,他就不是很情愿,是为了报效张四维的恩情才来的,本心里是很抵触的。而此时,情况有了变化,案子已经结了,消息还传开了,这就不好弄了。他也顺理成章的告诉自已:“不是我不做,而是却是没法儿做了。”
也算是给自已一个心理安慰。
良久之后,他苦叹一声。蓟镇的差事办不好了,还是尽快回京复命的好,但是回去之前,他还打算去天津卫一趟。表面的原因自然是:打着去海河那边儿走一趟的名义出京的,不好不去,不然惹人生疑。其实真实原因则是:他想晚点儿回京城,免得张四维再逼着他来蓟镇,等这件事儿板上钉钉了再回去,张四维自然不能再逼他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打算见一个人。
“曹大人要见闻安臣?”
戚继光挑了挑眉毛,问道。
“是!”曹一夔点点头:“下官对此人颇为好奇,欲要一见。”
“那也好办。”戚继光道:“戚金跟他很熟,便让戚金带着你走一遭吧!”
曹一夔道谢,而后便告辞,随着戚金,两人出了总镇府。
戚继光瞧着他的背影,神色逐渐转冷,曹一夔此次出京的前后情况,他已经派人去查了,过不了几日就有结果。
戚金带着曹一夔出了三屯营,一直走到修建西城墙的地界儿,沿着在建的西城墙往北走了走,他便是朝着一人招呼道:“闻兄弟,这边来,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