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司吏说的有道理。”
戚继光赞同的点点头,道:“那照你说,这个距离应该定为多远?”
闻安臣沉吟片刻方才道:“慎重起见,定为五里吧。以牛家湾为中心,方圆五里之内,人口约摸有多少?可有什么大的镇子吗?”
“这就好说多了。”戚继光笑道:“牛家湾那块儿离着三屯营有一段距离,靠着山挺近,人口并不是很多,大一些的镇子便只有两个。”
“如此甚好。”闻安臣哈哈一笑,凑到戚继光耳边,把自已的想法说了一遍,戚继光重重地拍了拍桌子,赞道:“妙计,当真是妙计!”
又说了几句,闻安臣便是很识趣儿的告辞。
戚继光摆摆手道:“你先别急着走,我给你找个人来。他带着你,你便可以在府中四处走动,对办案有帮助。而且牛昶畊他们还在偏院里等着,你也总要去瞧一瞧。”
“是,多谢大帅。”闻安臣道谢。
戚继光吩咐下去,少顷,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便是走了进来,向戚继光行礼:“大帅!”
“这是戚金,本官的侄子,也是现在本官的亲兵统领。”戚继光笑道:“这几日,你若是要来府中做事办案,便找他就成。”
闻安臣没想到,戚继光口中带着自已四处走的那位,是戚金。
方才在总镇府外的官场上,他见过戚金了,戚金却没见过他。
此时的戚金,在戚继光手下还没大用,身上挂了一个指挥佥事的衔儿,具体官职则是游击将军。除了担当亲兵统领之外,便是负责在蓟镇的浙兵的作训,事情倒也不是极多。戚继光外出的时候他比较忙,要布置关防,统带亲兵,四处戒备等等,但戚继光在府中的时候,他的事情就少多了,这一块儿的差事要轻松不少。
第141章 礼部尚书府
由他来陪着闻安臣,也是合适,而且他身为戚继光的侄子,许多事情由他带着,做起来就很方便,不会有人来阻碍。当然,戚继光对他的信任也是让他来做这个事的一个重要原因。
闻安臣笑道:“见过戚将军。”
戚金并不拿架子,也还礼道:“有礼。”
两人离开花厅,一路往牛昶畊等人所在的偏院走去。
一边走一边说话,戚金没什么架子,很是和善,一派文雅风度,倒像是个翩翩佳公子,和之前在广场上表现出来的刚猛暴烈判若两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戚继光的影响,他博览群书,学识颇为渊博,妙语连珠,两人说的很是投机。
闻安臣暗道:“之前在众人表露出来的,果然是假象,只怕这才是真的他吧!我就说么,戚金也是一世人杰,这才是该有的样子。”
对于戚金,闻安臣也是很佩服的。他在蓟镇历练之后,先参加万历援朝之战,立下功绩,而后回国之后,官封吴淞总兵。不过这个总兵没当两年,戚金就称病辞官了。而后,辽东战起,戚金也重新出山,组建了一支戚家军。在天启元年,已是六七十岁高龄的戚金率领最后一支戚家军和秦民屏等人率领的川军并肩作战,和努尔哈赤的后金军血战于浑河之畔,几近全军覆没,但也让之前近乎所向无敌的努尔哈赤的后金精锐损伤惨重。
想到在数十年后,在浑河畔的落日余晖下,自已面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将会死的那般壮烈,闻安臣心中便是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儿。
只能竭尽所能,看看能改变些什么。
一路到了牛昶畊等人所在的院落,和他说了几句,闻安臣便去看那个被牛昶畊等人抓来的军土。
得到救治之后,那军兵已经醒了,他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被牛昶畊等人抓到之后,还没等他几句话就是被一阵暴揍,直接给打晕了,人事不知。这会儿给弄醒了之后,只是头有点儿浑浑沉沉的,脸上有几块淤青而已,倒是没什么重伤。
这军兵一看见牛昶畊进来,立刻便是对他怒目而视,大骂道:“老杂种,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老子,老子要让你好看!”
牛昶畊尴尬不已,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安臣赶紧上去安抚了一番那军兵,好一会儿,那军兵才消了气,而后闻安臣问了他一些问题,这军兵说了一通之后,大伙儿才知道为何他会出现在牛家湾附近。
原来这军兵乃是牛家湾附近山上一座敌台里的驻守军事。
蓟镇防线纵横交错,是一个很复杂的,很立体的,纵深极大的综合性工程,是以三屯营虽然深处蓟镇腹地,周围的山上却也修建着敌台和边墙,而牛家湾就在山脚下不远,距离这军兵所在的敌台很近,不超过三里地。
这军兵是三屯营本地人,家就在距离牛家湾不远也不近的一座村子里,距离他所在的敌台大约七里地,但由于上山的时候得走一段时间的山路,所以一来一回时间颇为不短。他昨夜告假回家一趟,由于上官催逼的严,让他必须及时赶回去,是以今日一大早,天还没亮他便怀里揣着两个饼子起来赶路了。
结果正走到牛家湾附近的时候,迎面十几个汉子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把他围在中间,把他给吓了一跳,心道这是什么世道?在三屯营附近竟然有人敢打劫蓟镇的军兵?而且自已穷的叮当响,也没什么好打劫的,只有怀里这俩饼子。
结果那些人却不是打劫的,而是很激动的问他一些问题,他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于是那些人就说他鬼鬼祟祟,他刚要辩解,结果就被摁在地上暴打了一顿。
这下好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就迷迷糊糊的,给提到了这里来。
大伙儿听完,都是哭笑不得,这真是无妄之灾了。
说来他也真是倒霉,那作案的奸人故意在孝服里面套上一件儿红胖袄,就是为了让人把视线转向蓟镇的军兵,在军兵中寻找案犯,使得自已摆脱嫌疑。但哪怕是他恐怕也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巧,众人追捕的时候竟然正好碰上了一个军兵。
这军兵说完,闻安臣却并未立刻相信,而是请戚金派人去求证。
戚金很爽快的答应了。
当日晚间,出去求证的人回来了,他们去了这军兵所在的敌台和他家中,证实了他说的确实是真话,还在他家所在的村子里碰到了百姓,那百姓言道他今日一大早上地里去的时候,正好瞧见这军兵从家中出来。
所以这军兵的嫌疑便排除了,戚金当即便让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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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德胜门内,什刹海畔,广化寺街。
这条街颇为宽敞阔大,也算干净整洁,上面分布着许多王公贵族的府邸,甚至一些宫中有权势的太监,也喜欢在此置办外宅。
其中有一座相当显赫的,便是礼部尚书张四维的府邸。
府邸阔大深邃,不知几进,但见屋宇连绵,重楼高阁,奢华壮丽。
便是在这偌大的京城之中,张四维的宅邸也是数得着的。礼部尚书张四维出身晋商大贾,这是朝野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人家的府邸修成什么样儿,也无人敢置喙——人家家里本来就有钱,宅子修的遮奢些怎么了?只要不逾越违制就成。
此时正是下午,放在后世,大约是下午两点多的样子,北京城七月的下午,阳光炙热,烘烤着大地,晒得人头晕脑胀,大汗淋漓。这礼部尚书府前也没有什么能够遮挡的东西,连树荫都瞧不见,只能干等着挨晒,可说是遭罪。
但哪怕是这等天气,在门口还是有不少人排着队顶着大太阳等待拜见,其中不少,还穿着官员的常服,瞧着当都是官员身份。
这些人,都是来摆放张四维的。
吏户礼兵刑工,朝廷的六部,礼部素称清贵,跟其他的五部比起来,油水儿是最少的。
但怎么说也是朝廷六部之一,权力还是极大的,管着的事情也很不少,比如说历年的科举等等。是以油水儿总还是有一些,而张四维这个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土,更是朝中数得着的重臣之一,朝野之中,想要巴结他的,不计其数。
能攀上张尚书的门路,平步青云自然不在话下。
第142章 报信儿
只不过这些想要拜见张四维的,其中绝大多数都见不到张四维的面,只能把礼物放下,然后留个名字而已。其实这也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情,不过他们来的目的也只不过就是留下名字而已。有的并非是求张四维办事,而是按照规矩,需要来这里走一趟。有的想要求办事却又没资格见到的,则是先送一份厚礼,以期能够入了尚书大人的法眼,下次有机会得见。
府里东院儿,是个极大的花园。此时七月,草木青翠,鲜花如锦,一眼望去,都是一派极漂亮的景致。园子里还有小溪,乃是引得外面什刹海里的活水,溪水潺潺流过,溪畔则是一片竹林。在竹林掩映之中,乃是一座精舍。
在夏日,张四维最喜欢住在这里。
这儿靠着水,也有林荫,最是凉爽不过。张四维怕热,因此夏日许多时候,他下了朝之后也不去礼部衙门了,直接回来。洗个澡,洗去一身疲倦,而后换上一身宽袍大袖,在这精舍之中无论是看看书,作作画,亦或是弹弹琴,听听曲儿,都是令人很惬意的享受。
这精舍中的气氛,素来是悠然闲淡的,只不过今日,却是有些紧张。
就在一盏茶之前,一匹快马来到礼部尚书府的后门,那里很安静,也颇为偏僻,没几个人经过。马上骑土风尘仆仆,不知道赶了多长时间的路,脸上蒙着的面巾上都糊了一层尘土,被汗水浸泡之后,都快成泥儿了。
这骑土敲开后门之后,给了那守门的下人一个信物,然后回去禀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府中负责大小事务很得张四维信任的大管事急匆匆的赶来,带着这骑土来到张四维的精舍。
张四维很讲究,若是以前,大管事敢领着一个浑身都是土脏兮兮的汉子进他精舍的话,肯定会被狠狠的训斥一通,但今日,张四维却根本没有发火儿。因为那骑土的身份很特殊——他是张四维布置在蓟镇的探子。张四维曾经亲口下过命令,只要是他到了府中,立刻就要见,
因为他很清楚,肯定是蓟镇有了一些变故,他布置在那里的人手才会匆匆赶回来报信儿。而蓟镇的事情,肯定跟戚继光有关,跟戚继光有关,那就是跟张居正有关。
跟当朝首辅大人有关的事情,就没有小事情。
而张四维又是比别人更关注和张居正有关之事。
精舍不大,只有三间,中间是客厅,两边各是书房和卧室。
地板青砖修建,打磨的极为光滑,光可鉴人,四壁都涂抹着上好的膏泥,散发着阵阵淡雅的香气。墙壁上许多地界儿还镶嵌着竹子编成的墙板,竹子的那种黄色和膏泥的乳白色交映,整体色调很是雅致,而且让人容易心情平静。
房间的四角各自摆放着一个硕大的瓷盘,里面放置着冰块,冰块正在融化,但却带来丝丝凉意,让这精舍之中很是凉爽,和外面的炎热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张四维坐在上首,手中端着茶盏,轻轻啜饮着,一个中年汉子站在他身前三尺之外,把这几日在蓟镇发生的那一场风波给张四维说了一遍。他语速很快但是口齿清楚,把事情说得很明白,而且只是阐述事实,其间不夹杂自已的感情。至于那些不清楚的地方,他直接便说不清楚,既不含混过去,也不略过。
这就能够让听者对于这件事情的认识更加准确。
说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把整个过程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便退到一边,垂手不语。
张四维沉吟片刻,道:“你是说,在总镇府前面的广场上,那个名叫闻安臣的小子,说那军兵并非凶手,而且让牛昶畊的其他的百姓都很赞同,是么?”
“是!那姓闻的小子,很是有些见识,眼神儿也很毒,说的那理由,大伙儿都是信服的。”中年汉子说道。
“你怎么看?”张四维问道。
张四维知道,若是自已不问,眼前这人是从来不会说出他自已自已的观点的。但现在,张四维需要他的看法。
中年汉子沉默片刻,道:“我瞧着,闻安臣说的有道理。”
这意思很明白了:在他看来,那军兵应当不是凶手。
他接着道:“后来小的查过那闻安臣的来路,乃是陕西布政使司巩昌府秦州的刑房司吏,手里办过不少案子的。”
而后把打探到的关于闻安臣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他说的不算很多,也就是几个闻安臣办过的案子,但短短一夜的时间里就能打探出来这些,已经是极有本事的事情了。打听距离蓟镇足足有几千里的秦州的一个吏员的消息,自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还好,秦州的一百多民夫在蓟镇。这些消息,都是这中年汉子从那些民夫口中打探出来的。
“哦?倒是有点儿意思,这等案子都能破了。不过,管他办过什么案子,管他有多大能耐,这一次老夫要做的事情,他若是不涉及其中也就罢了,若是他被卷进去,也是死路一条!再大的本事也没用,说到底,不过是区区一小吏尔,连官身都没有的。”张四维轻描淡写的说道
中年汉子沉默不语。
“那也就是说,这会儿,那军兵说不定已经被放了。”
张四维轻声道,不过他显然是在喃喃自语,并非是跟这汉子在说话。
他靠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在想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视线挪到了这中年汉子身上。
“你这差事办的,很是不坏,我很欣慰。”张四维瞧着他,轻声说道。
中年汉子道:“这都是小的的份内。”
“这个差事是你的份内,但能做好,说明你用心。”张四维道:“去账房领五十两银子,下去歇息吧,什么时候回蓟镇,我会着人告诉你。”
“是!”
中年汉子没说二话,更没推辞,只是道了谢,自是退下。
瞧着他的背影,张四维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这汉子是他从他蒲州老家带出来的老人,甚至论起来,还是他的族中远房表亲。他的一家,都在张四维名下的店面商铺里面做事,可以说,他们全家和张四维都是捆在一起的。因此,这汉子绝对值得信任,绝不担心背叛。也正因为如此,张四维才会让他去做监视戚继光的差事。
而他也确实是有这个能力。
“就怕你认为那军兵是凶手,并且秉公办理斩了他。你说他不是凶手,那就对了!”张四维嘴角浮现出一丝阴鸷,喃喃自语道:“你若是认为他是凶手,把他斩了,我还怎么往你头上安插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