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戚金立刻想到了,这件事情背后。会不会有人在推动?
他知道这件事,极不好办!而且如果背后有人指使的话,那就更不好办了!
这可是两条人命啊!这些人已经进了镇城,事情已经闹到戚继光戚大帅这里来了,现在这事儿在蓟镇即将流传开开。而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京师。要知道,在京师,也有许多人时刻都关注着蓟镇,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们。
只要是这件事情真的是那个军兵做的,那么这一巴掌,蓟镇就得老老实实的挨上,而且挨了之后,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巴掌,扇在了戚帅的脸上,扇在了蓟镇的脸上,更会扇在蓟镇上下所有人的脸上。不但会让所有蓟镇军官土卒的脸上火辣辣的,而且会极大的影响京城中对蓟镇的观瞻——要知道,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这么一个事情,会被放大无数倍。
戚金立刻有了决断:绝不能让大帅被卷进来,这些事情,就让咱们这些下面的人去处置吧!
“这位老丈。”戚金翻身下马,走到牛昶畊面前,伸出双臂,面色温和道:“老丈,且请起来,咱们有话起来再说。”
“你是戚大帅?”牛昶畊一脸狐疑的看着戚金。
“本官自然不是。”戚金笑道:“本官是戚帅亲兵统领,戚金。你放心,我这儿,我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你放心好了,这个案子,本官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不是戚帅那你跟俺说啥?俺跟你没的说!”牛昶畊本来还让他抓着自已胳膊,这会儿一听他不是戚继光,胳膊一振,便是挣脱开来,高声叫道:“今日若是见不到戚大帅,俺就不走了!”
戚金心中一阵愠怒,脸上微有一丝尴尬。
他感觉自已似乎被这个人给刷了,自已这样子,怎么可能是戚帅?他当众问,而等到自已说了不是戚帅之后又是这般反应,显然就是消遣自已。
戚金看了牛昶畊一眼,不再说话,转身上马,打马朝着街道另外一头儿而去。
就在那边的街道十字路口上,足足有上百骑兵簇拥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自在那里等待。
戚金打马过去,瞧见他过来,那些亲兵纷纷让开一条道路,戚金到了中间人面审,低声道:“大帅,前面有些变故,只怕您不宜露面。还请您暂且去军营待一会儿,待末将驱散这些人,您再回府。”
在军中,他们从来是只论职位,不论亲戚关系。
戚金很清楚,今日这事儿,虽然不知道怎么闹得被人给堵到了大门口看似已经毫无回缓的余地,只有接或者是不接案子两条路可以走,但实际上,只要今日戚继光不露面,就总还有一线转机。
“躲什么躲,有什么好躲的?”
戚继光皱了皱眉头,他没有说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稳不怕这个不怕那个之类的话,那样的话,刚正但是迂腐的人爱说。而戚继光,他很早之前就知道,哪怕是行得正坐得稳,如果真是有大势力的人要存心收拾你而你恰巧让人抓到了把柄,也能给你安插上种种罪名,给整治的死无葬身之地。
在大明朝,这种事情还少么?
他只是把事情的过程给问了一遍。
听完戚金的讲述,戚继光沉吟片刻,道:“走吧,怎么过去!这事儿,躲是躲不过去的,瞒也是瞒不住的。”
说罢,直接打马向前。
戚金没再说话,紧紧跟在后面。在蓟镇,戚帅一言九鼎,没人会质疑,也没人会反对。
而戚金更是对自已的叔父充满了近乎于盲目的信任,他知道,叔父既然做了决断,那就一定有了办法。
人群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大伙儿都不往里头挤了,反而是纷纷向外看去。
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戚帅了了,戚帅来了。”
一瞬间闻安臣心中颇有些激动。
这可是戚少保啊!
很快,人群就被分开,接着,足足百多名装备精良,神情彪悍的亲兵簇拥着一个身披大红披风,穿着山文甲的中年人策马过来。
等离得近了些,闻安臣也终于瞧见了这位几百年后尚且享有大名的戚少保。
戚继光肤色偏黑,唇上和下颌的胡须打理的很精致,长相气质都很是儒雅,不大像是武将,反倒像是个文官。任是谁第一次见到他,若是不知道他身份的话,也猜不出来,这位便是大明北天一柱,镇守蓟镇,手握十几万雄兵的边关大将。
第137章 自告奋勇
事实上,戚继光虽然是武将,但论起读书人舞文弄墨的那些东西来,只怕比大部分文人都要好的多。
他不但打仗厉害,而且能把作战心得给写出来,著成兵书。当然,戚继光在文学方面的造诣可不仅仅是兵书,他的诗文是极好的,甚至后世清朝编著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里面提及戚继光诗文的时候都是颇有赞誉之词。
而且书法也不错,有黄山谷之风。
对于这样一位允文允武的人物,闻安臣是极为佩服的,当然,最佩服的,是他的为人。
戚继光为了支撑蓟镇,为了这北地的安平,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在他治下,蓟镇有了十几年的难得平安,甚至连仗都打的很少。这就和辽东的李成梁形成了显明的对比,李成梁那边,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捷报不断的传回,使得朝廷对他越来越看看重,朝野间的风评也说他比戚继光强。
甚至有段时间朝廷都因为蓟镇没有什么像样的军功而对戚继光颇为猜忌和不满。
但那些人却没想想:戚继光用各种手段,在某种程度上和某个时间段内,直接消弭了蓟镇外面的边患,直接避免了开战,岂不是更加高明?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用来形容他在蓟镇做的这些事情,着实是很贴切的。
戚继光也贪污,但他贪污的那些银钱,都用来贿赂张居正和其他朝廷官员,用来打点关节了——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蓟镇不至于在朝内朝外受到为难。哪怕他有张居正的支持,如果不时时打点一番的话,也是寸步难行。他自已吃下去的,根本没几个钱儿,他的生活,非常简朴,甚至有些清贫了。
若是真贪污了许多的话,他晚年的生活,也不至于那么潦倒。
戚继光下了马,走到牛昶畊身前,温声道:“这位老丈,我便是戚继光,你要来我这儿告状。”
面对大名鼎鼎兼之名声甚好的戚继光,牛昶畊也是有些紧张,一时间,结结巴巴的,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但一想到死去的张家独子和张家儿媳妇儿,他的心中又是涌起了无限的勇气,高声道:“没错儿,小老儿就是要告状!”
他把事情过程又说了一遍。
这不是戚继光第一次听了,但却是周围那些百姓第一次听。
众人听完,尽皆哗然。
“打死他!”
“打死这个奸人!”
人群中甚至有声音传出来。
“安静,都安静!”杨诚等几个军官在周围大声喊着维持着秩序。
“照理说,该有讼书,这个案子官府才会接。而且,本官这里,也不是负责审案办案的。”戚继光瞧着牛昶畊,缓缓道:“只不过,你这个案子,本官接了。定然会给你个说法!”
对于戚继光,牛昶畊还是很信任的,但此时,他忽然想起来路上碰到的闻安臣和杨诚两人,想到这俩人似乎是想把事情给压下去。他顿时就摸不清楚戚继光是怎么想的了,一时间很是担心,生怕戚继光表面答应下来,回头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阵热血上涌,牛昶畊指着那被打得半死的土卒高声道:“这个人便是案犯,这已经是很清楚的了,小人请大人,立刻将他明正典刑!不然我那张家侄子和侄媳妇儿,死不瞑目啊!”
他这话一说出来,戚继光顿时微微皱了皱眉头。
杨诚也低低道:“不知分寸,不识好歹!”
牛昶畊这么做,确实是颇为过分,须知,此时这个案子还没审理呢,更没有水落石出,但牛昶畊竟然直接逼着戚继光宣判,逼着戚继光处死那个已经给打得神志不清的军兵!
这太过分了!如果真这样做的话,戚大帅的脸面何在?蓟镇的脸面何在?而且,那个人一定是凶手么?万一是被冤枉的呢?
岂能如此?
但牛昶畊的这个说法,却是得到了围观百姓的强烈支持,不少人都是纷纷大喊:“打杀了他!”
一时之间,群情汹汹,竟有一种不杀此人不足以平民愤的感觉。
戚继光并非是那种凶狠嗜杀之人,他也素来很注重自已和蓟镇在百姓中,在民间的名声,是以不可能直接以强横的姿态驳斥这些百姓。但要杀那军兵,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倒不是说他要包庇凶手,而是案子还没查清呢!
但他也不擅长破案,让他短时间内寻到对自已有利的说辞,也是困难。
那些军官,也都不擅长此道,一个个都是一筹莫展。
正踌躇之时,忽然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向着他走来。
出来的正是闻安臣,他昂然走到戚继光面前,深深一躬,而后道:“大人,在下以为,此案其中,颇有蹊跷!”
戚继光自然不知道他是谁,但闻安臣此时出来说话,无疑是为他解围,他也是立刻顺着闻安臣语气,问道:“你是?”
“在下闻安臣,忝为陕西布政使司巩昌府秦州刑房司吏,此次是负责带着民夫们来蓟镇的。”闻安臣笑笑,不卑不亢道:“小人在秦州时候,也曾经破获了不少案子,眼前这案子,却是有些疑点。”
“哦,原来是个中行家。”戚继光道:“那你说说,什么疑点?”
闻安臣走到牛昶畊面前,指着那红胖袄,道:“老丈,你说,这是从犯案的那奸人身上扒下来的是吧?并且由此认定作案的理当是附近的军兵,是不是?”
牛昶畊戒备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是!”
“这就是疑点。”
闻安臣的言辞极为锐利,一句话便指了出来:“现在是七月多了,白日还颇为炎热,晚上虽说不那么热,但也凉快儿不到哪里去。听牛昶畊所言,那奸人显然不是牛家湾本村的,那就只有可能是从外面过来的,而旁边离着牛家湾最近的一个村子或是军兵的驻地,都足有三里远,这一路走过去,便是穿着单衣,也要出一身汗。那奸人外面套一层孝服,就已经足够热了,他为什么里头还要再套一件红胖袄呢?为什么平白给自已找罪受呢?”
他转过头来,面向总镇衙署前面,瞧着面前那黑压压的数千人,神色从容,淡淡道:“满城军兵,大夏天的,还有几个穿着红胖袄的?”
“对啊!”戚继光重重的一击掌:“闻先生说得有理!”
一句先生,代表了对闻安臣很大的尊重。显然,闻安臣靠着方才那短短时间内的表现,已经让戚继光对他另眼相看。
“对啊!”
第138章 绝非蓟镇军兵
让闻安臣这么一说,围观的百姓军兵,心里顿时也都如是想:“这大夏天的,谁会没事儿穿着红胖袄到处乱窜?这事儿可是有蹊跷。”
只是短短的一席话,立刻就扭转了局面,百姓们不再是群情汹汹要求处置那军兵,而是一个个的迫切想要搞清楚真相。
就连牛昶畊都不得不承认闻安臣说的极有道理,他心里猛地打了个哆嗦,暗道:难不成是咱们冤枉了人家?
他之前一直认为自已是对的,但此刻也发生了动摇。
他瞧着闻安臣,有些犹犹豫豫道:“那你的意思是?”
“大晚上的穿着红胖袄,这恰恰说明此人,乃是早有预谋的,他穿着红胖袄,就是为了在被人发现的时候及时把这个所谓的证据留下,然后栽赃陷害别人。而他能在被抓住衣服的情况下立刻就脱身,也说明他是有了准备,恰恰佐证了我的观点!”
闻安臣断然道:“无论做这事儿的奸人是谁,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绝对不是蓟镇的军兵!”
他的话语中似乎充满了力量,重若千钧!
闻安臣这一句斩钉截铁的论断说完之后,戚继光立刻心中大喜,他现在心里最担心的便是,有人会拿这件事来做文章。如果犯案的人真的是蓟镇的军兵,而自已又包庇了这个军兵的话,肯定会被人抓住把柄,掀起一番风雨。
但假如作案的人根本就不是蓟镇的军兵呢,那那些人还怎么抓把柄?还怎么兴风作浪?闻安臣这一句,直接就从根子上,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当然前提是闻安臣说的是对的。
而现在已知的这些证据,都是在证明闻安臣是对的!
他那坚定的眼神,方成说那句话是斩钉截铁的,姿态,也是最强大的自信告诉这种人我说的这句话就是事实。
场中数千人,竟无一人能反驳他!他说的这一番话,在情在理,缜密严谨,让人不得不信服。
而其实闻安臣之所以当众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也是因为他清楚蓟镇的处境和需要,所以才会说出那句话,一是为了舆论造势二则是为了让戚继光安心。
他终归是来自后世之人,深悉这段历史,戚继光知道的,他也知道,甚至比戚继光看的还清楚一些。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秦州的小小的刑房司吏,连正式官员都不是,想要改变蓟镇的处境,闻安臣自认为无能为力,想都不敢想的。但如果能够在这种时刻,能帮这位忠贞爱国,镇守蓟镇,守护北疆的戚大帅一把,闻安臣还是很愿意去做的。
就拿现在来说,他不需要多大的官职,只要在这个要紧时刻用极认真的语气说出这么一句话,那就能结局很多问题。
不但是戚继光,戚金杨诚等颇有些见识的蓟镇官员,听了之后都是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