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碎石滩上捡到了一只录音笔,里面有妈的录音,妈没说完的那一半的话,是什么?”我从病房走到小卖部的这一路,已经想好了要问父亲哪些问题了。
“我已经忘了。”父亲轻轻地说道,“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时间也过去很久了,我记不清这些细节了。”
“你们是在哪一年去瓦屋山的?”
“2011年。”父亲快速地说道。
“与我和爷爷奶奶一同进山的吗?”我追问道。
“没有,是与我和你母亲所供职的那一支考古队。”父亲的语气很平淡,不像是在撒谎。
“那你知道,我和爷爷奶奶也去过瓦屋山吗?”
“后来知道的。”他好像有顿了一下。
录音笔的事没有问出我想要的答案,那边好像有人在喊父亲,我只能放弃这个问题,接着下一个:“我在瓦屋山中的好几个石洞中发现了很多涂鸦,是你画的吗?”
“应该是吧。”
“那些涂鸦都是同一个图案,你为什么要重复地画着那一个图案,或者说,那一个字。”
“因为古祠背后的真相,就藏在他们的文字中,只是大家都舍本求末地去寻找黑玉。然而,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我仍无法完全破译他们的文字。”父亲的语气带着些许的沮丧,就像我们小时候上学,明明很努力了,最后的期末考试,却没有取得一个理想的成绩那样。
“爸,你已经破译出来的那些文字,说了什么?”父亲的话没有打乱了我询问的计划,我只能按照他的回答改变思路。
“沧儿,我这会儿无法跟你多说,你去看我之前给你的那些画作,就会明白的,还有,去学习他们的文字,就从书写开始,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的。记得要照顾好爷爷。我这边有点急事,先挂了。”
电话里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父亲那边应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好像顿时很嘈杂的样子。
我挂了电话,从衣袋里掏出了五十块钱,放在小卖部的柜台上,也忘记了老头是否有找钱还我,转过身,举着玻璃药瓶,慢慢地走回病房。
第六十七章 枯萎症
不知道是因为昏睡了两天,还是因为心里的事太多,分不开精力让自己入睡,反正我是在那方小小的病房中折腾到天亮,眼睛都没闭上半刻的。
玻璃瓶上的点滴早已滴完了,护士兴许已经遗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病号,我也懒得按铃,自己把针头拔下扔在那张旧得有点泛白的蓝色床头柜上。
或许是因为瓦屋山遮蔽的作用,这小镇夏天的清晨来得比老家迟许多,今天可能是个嫩晴天,天空是铅灰色的,云层沉重而缓慢地向南移动着,我站在窗台前,仰望着神秘而变化无常的苍穹默默不语。
湘玉很早就带着早餐过来医院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姜汤排面下肚之后,我的背后大汗淋漓,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只是还有点头晕。
“周沧,你的脸色还是很差,要不咱再住一天,明天再出院吧。”湘玉一边收拾这碗筷,一边说道,“继生早上也说他的说身体好像有点不舒服,但是具体是哪里不舒服他没有讲,我觉得,如果你们俩都身体不适的话,那延迟一天再回去也不迟,反正机票我们还没有定呢。”
“继生怎么了?”我问道。
“不知道啊,早上我本来想叫他一起去吃早餐的,但是他在电话中讲自己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多睡一会,让我先来医院,但是好奇怪,他的声音,明明是已经清醒了的,我多问了几句,他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于是我就自己打包了汤面先过来医院了。”湘玉说着,拎上那个装满了垃圾的黑色塑料袋,朝着病房外面走去。
她站走到门口,只听“啪”的一声响,然后就空着手回到床边。
“湘玉,你的眼睛现在完全好了吧。”我看着湘玉那对水灵灵的眼珠子,觉得应该是没问题的,但还是问了一句。
“嗯,应该是好了。”她回答道,弯下腰来,拎起床脚边上那个热水壶,准备去走廊的尽头打开水。
“不用打水了,反正今天都要出院,别浪费啦。你坐下来跟我说说,当时陈默让你们治病的方法,是什么。”我拉着湘玉的手腕,把暖水瓶从她的手里夺了回来,放回了原位。
湘玉见状,也不再坚持让我住院了,顺手拉过床尾的那张木凳子,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说道:“周沧,我有时候甚至会觉得,那座古祠的主人的智慧,比我们现代社会的人类还更高。”
她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我一下子就懵了,但好奇心也随着被吊了起来,急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湘玉好像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挪动了一下椅子,将距离拉的近了一些,然后盯着我的眼睛说道:“那时候我们已经知道我的眼睛出现问题可能是因为空气栓塞症,这种病,就算是按照目前最先进的医疗水平,也只是通过手术开刀的方式,让患者体内血液中的气体排放出来,而且基本上无法完全根治,会有多多少的后遗症出现。但是,这座古祠的族人,却发明了一个不用手术开刀,且能够根治的方法。”
“是什么样的办法?”
“水蛭。”
不知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湘玉有意而为,水蛭两个字一出口的时候,她的神情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那种感觉,欲笑未笑,恍惚间,我像是看到了古祠中的人骨鬼皮怪那被丝线缝住的嘴巴。
“喳”的一下,鸡皮疙瘩越过我手臂上的鳞状皮屑,浮了出来。
“水蛭,你是说蜜蜡棺中的水蛭。”我张大着嘴巴,脑袋有点晕。
“是的,躺进蜜蜡棺之后,水蛭就会通过七窍钻进你的身体里,它们在里面吸取你身体里的血液,连着将血液中的空气也给带走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我看着湘玉略微发红的脸颊,胸口的气息在起伏着,她的神情炯炯,像是在向我陈述着一件得意的事情。
很难想象,这么一件连我这样一个大男人听起来都觉得恐怖且恶心的事,湘玉居然能够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说出来,是我太小看了这个女孩子吗?还是这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一直盯着她看没有开口,她换了一副表情,用一种遗憾的语气说道:“只可惜古祠在大雨的浸泡下坍塌了,关于蜜蜡棺中的水蛭也无从着手研究了,不然,这可能会是人类医学史上的一大进步呢。”
门口好像有一条黑影,我眼角一撇,被吓得半死。
“继生,你怎么闷声不响地站在门口啊。”我惊魂未定地问道。
张继生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抬脚跨进门来,“我刚到,见湘玉说得入迷,就停了一下,没想到吓着你了。”
“继生,你早上说身体不舒服,现在好点了吗?看起来气色还不错的样子。”湘玉急忙起身,将自己的那张凳子让给了张继生,然后转头又在窗台下面搬来了另外一张。
张继生也没有客气地就坐了下来,“出院手续都办好了吗?”
我和湘玉相视了一眼,都有点莫名其妙,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询问出院的事。
“还没呢,医院的一声估摸着才刚上班吧。”我笑着说道。
“湘玉,你去看看能办出院手续了吗?我在这里和周沧聊几句。”
张继生的话很明显,就是想单独与我讲点什么,不想让湘玉知道。
我可就看不明白了,这昨天晚上还嘻嘻哈哈一起回酒店的两个人,怎么隔了一夜就像是陌生人一样,难不成昨晚他们吵架了吗?不至于啊,他们都是涵养很好的人,也受过高等教育,特别是湘玉,我认识她这么久,从没见过她发脾气的。
湘玉应该也听出来张继生话里的意思,她没生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还笑着说道:“好好,你们哥俩聊着,我去办出院手续。”
湘玉前脚刚踏出病房,张继生后脚就上去把房门给关上了,一点都不忌讳湘玉是不是知道他这一动作。
他将门反锁之后,把凳子拖到紧挨着我的床,然后说道:“周沧,我也得了跟教授一样的枯萎症。”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但是他好像没有发现,继续说道:“我终于知道教授为何而死了,周沧,你要救救我。”
我不知道枯萎症到底是什么,与教授也多年未见,所以他人生最后的时刻被枯萎症折磨成怎样,我也不清楚,但是从张继生这样反常的表现来看,这应该是一种极度可怕的病。
“你别急,慢慢说,你总得跟我说清楚什么是枯萎症,我们才能够想办法帮助你啊。”我安慰着张继生道。
“我之前跟你讲过,教授得的那种怪病,也叫做枯萎症,就像是缺水的植物一样,整个人慢慢地在枯萎,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的是,这仅仅只是表面上,最折磨人的是心理,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几乎都不敢睡,因为一睡下去,我的时间就会被偷走了。”张继生紧张兮兮地说道。
“时间被偷走了?”我皱着眉头问道。
“是的,教授的枯萎症,不是因为身体出了问题,是因为时间被偷走了,所以人快速地衰老,他的死也不是因为这种病,而是因为衰老。从瓦屋山走出来的这几天,我每天早上醒来,都会觉得自己像是睡上了好几个月一样,更加恐怖的是,我的记忆和身体,也像是已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一样。就像是今天早上我睡醒的时候,湘玉打电话给我了,我要努力回想很久,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是,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回想几年前的一件小事,很吃力。而且你看,”他拨开自己的密发,“我的头发开始花白了。”
“你的意思是,你虽然只睡了一个晚上,但是身体里面的细胞已经衰老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包括记忆力。”我努力地将他那一大段话中的核心内容给拎出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他说着,眼中满是惶恐不安
我将眼光放在张继生的脸上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确实是觉得他的脸有点苍老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呢?”我不解地问道。
“周沧,我们在古祠中都见到了那些壁画和不腐肉身,大家都知道你家奶奶可能与这古祠有点关系,所以,这一次我想跟你一起回周家老屋,看看奶奶会不会什么巫术,能给我治病,我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古祠中中了邪。”张继生说道,用一种很卑微的语气。
我听了觉得有点心痛,“我感觉奶奶应该不会什么巫术的,毕竟我从小到大没见到她使过,但是,既然你的病这么严重,那么我们就一起回一趟周家老屋问问。”
“真的吗?周沧,那到时候你要多帮我说服奶奶啊。”张继生喜出望外地拉着我的手。
“继生,带你回周家没问题,但我还是觉得生病了要去正规的大医院诊治,不能依靠这些迷信的东西。”
张继生朝着我点了点头。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应该是湘玉已经办好了出院的手续。
第六十八章 古塔钟声
与我那一次长谈之后,张继生的状态好了一点,他这个人,什么都能埋藏得很深,包括惶恐不安的心,只是时不时还是会有点恍惚。
他嘱咐我暂时不要让湘玉知道自己生病的事,我虽然不解,但仍尊重他,替他隐瞒了下来。
我们当天办了出院手续,从瓦屋山所在的洪雅县出发,到眉山市购买了机票,在眉山市逗留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便登上了飞往广东周家老屋的班机。
我怕那个金棺过不了安检,于是拜托陈默家的伙计通过陆路将其带回周家老屋。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在那个姓李的中年男子口中得知陈默的家业特别大,陈家拥有好几家上市公司,他父亲去世之后,现在基本上都是陈默在打理,而且他把生意管理得比父亲在的时候还要好。
在飞机上,湘玉和张继生所受的高等教育的素养表现得淋漓尽致,几个小时的路程,他们基本上都是在写东西,几乎没有开口说话,就是偶尔要交流,也是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打扰到周围的人。
大概是怕我无聊,中间吃东西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交谈了一小会。让我惊讶的是,这两个家伙居然不约而同地都在记录此次的瓦屋山之行。
对每一次的野外实践进行记录和复盘,是他们进步的重要因素之一,这句话是张继生说的。
同伴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可以做,我觉得很无聊,手机也不能看,飞机上的杂志也看不下去,所以这一路基本都是在打瞌睡。
终于熬到了终点站。
我们下了飞机之后,还有一段路程才能够到周家老屋,湘玉提议我们坐出租车,于是张继生便拦了一辆车,讲好价钱之后,我们就往周家老屋出发了。
“周沧,这一路上可把你给闷坏了吧。”湘玉与我坐在后排,笑着问道。
“还好啦,我读书少,没想着什么复盘,也不想再参与到这些事情之中,就想回家安安心心地经营我的小店。”我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周沧,你谦虚了,我之所以急于记录着这一次的瓦屋山之行,是因为在走出古祠的时候,我偶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但是那时候我不敢确定,这几天又忙着照顾你,没有一块完整的时间让我好好地思考这个问题,而且又怕时间长了我会忘记了其中的细节,所以刚刚在飞机上,才会急于利用那个时间来整理思路。”湘玉慌忙解释道。
“什么问题啊?”坐在前排的张继生转过头来,连同侧着身子,问道。
“是钟声。”湘玉脸色一变,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
“钟声,你是说我们在密道之中听到的那三次钟声吗?”张继生问道。
“是的,就是那三次钟声。”
“钟声有什么问题呢?”我知道那是古塔发出来的,而且每出现一次,我就倒霉一次!
“周沧,在你给我们讲述的古塔经历之后,我们知道了钟声是古塔屋檐下的那些风铃发出来的,这里就有了第一个问题,是什么使得那些风铃发出了声音,是风吗?按照周沧的描述,那些风铃体型巨大,要多大的风才能将这些风铃吹响呢?古塔是建造在瓦屋山的山体之中,所以,山体里面刮大风的话,这说起来有点匪夷所思。这是第一个问题。”
“那第二个问题呢?”我确实是想不出风铃为何会响,就急于问下面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就是风铃所发出的那三次声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啊?”我不解地问道。
“意思就是说,三次钟声像是同一个声音,只是重复播放了三次。”湘玉说着,脸色微微一变。
“同一个声音重复播放了三次?这怎么可能,风吹铃响本来就是一个随机的事件,就像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一样,风铃也不可能发出相同的两声声响。更何况每一次钟声都响了四下,而且每一响的余音还又长又短,这根本就不可能的,湘玉,你会不会太敏感了。”张继生说道。
“刚开始我也没有注意到,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又不知道这种感觉源自哪里,但是,我知道这铃声肯定是有问题的,我还以为是会让人出现幻觉还是迷惑人心什么的,然而这一路走来我们都很顺利,这就让我心中的疑惑更加大了,因而,这几天我一有空暇就在思考这个问题,终于,刚刚在飞机上的时候,我终于想通了。”湘玉说道。
“想通了什么?”我急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