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旁人根本就不知道当日公审之后,肖五娘、自已和李休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只知道,李休派肖五娘勾~引自已,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后来呢?后来肖五娘带着一个非常可爱的小男婴回了眉州。
不用问,那小男婴就是自已的种呗。
至于为什么肖五娘母子不跟着自已在京城享福,而是回了眉州?那可以解释理由就多了,比如说肖五娘不容于大妇,或者自已嫌弃她为残花败柳不愿意纳之为妾,或者小两口闹矛盾了……等等。
就是那小男孩为何姓李不姓崔也好解释,掩人耳目呗。
甚至于,不光别人这么瞎琢磨,肖放为了自已女儿以及外孙的幸福,也不会承认这男婴是钦犯李休的骨血。他必须得,也只能是有意无意的对乡邻们暗示,这李泌实际应该姓崔。
所以,在人们的心目中,原眉州长史肖放就是自已的准岳父。
现在权怀恩处置肖放的案子,在大家的眼里,恐怕是“良吏”权怀恩,不畏权贵,要秉公执法了。
若是自已听凭权怀恩“秉公处置”肖放,那就是怕了权怀恩,在剑南道众官员心目中声望大跌。
但若是和权怀恩硬顶,那就是徇私枉法,在剑南道百姓心目中声望大跌。
无论怎么选,都是自已吃亏。
诶,也真特么的邪了门儿了,怎么这肖放早不出事儿,晚不出事儿,偏偏自已到任之前,就出了事儿了呢?
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正在崔耕胡思乱相之际,权怀恩的声音悠悠响起,道:“冀王为何不说话?您可是同意权某人依律断案?那好,不单是肖放该依律治罪,还有他的女儿肖五娘乃是人证,本官这就将其一体收押。”
“等等!”
崔耕这回可真急眼了。
虽然按理说,女子被关入牢狱,是要单独关押的。但是,自古以来,监狱就是人间最黑暗龌龊之处。
女子入了监狱,那还有个好吗?就是被逼着卖身都不是不可能。
就算那女子真的运气好,没受任何委屈,她的名节也彻底毁了——你说自已没受欺负,谁信啊?
肖五娘进了牢狱意味着什么?在众人的眼中,自已就是绿云罩顶。
一个绿云罩顶的安抚使,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崔耕道:“这个案子具体是个什么情形,还请权长史介绍一二。比如说,肖放去职之后,不是在眉州养老吗?怎么到成都来了?”
“据老夫所知,肖放年老多病,觉得眉州偏远,没什么好大夫。这才两年前,带着女儿和外孙,搬来成都居住。怎么?冀王确实不知此事?”
权怀恩的老脸尽是轻蔑之色,那暗含的意思就是:得了吧!你崔耕和肖五娘那点子破事儿谁不知道?你现在撇清,有个鬼用啊?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本王再问你,那肖放到底打死了谁?双方又是因何事起了争执。”
权怀恩道:“此事还得从上一任益州刺史夏侯彪之说起……”
然后,他简要的将这个案子介绍了一遍。
这位夏侯刺史非常贪婪。
他刚一到任,就找一个里正,问道:“这里的鸡蛋,一文钱能买几只啊?”
里正回答说:“三只。”
“那一只鸡多少钱呢?”
“大概是三十文一只鸡。”
“那好,本官给你十贯钱,你给本官买三万只鸡蛋来。”
“您要这么多鸡蛋干啥?吃得完吗?”
“本官不是现在要吃,而是想把这些鸡蛋暂时寄存在你这里,用母鸡孵出三万只小鸡来。等到了秋天,这些鸡长大了,你再帮本官卖了。嗯,我算算啊,三万只鸡,每只三十文,就是九十万钱。所以,到时候,你还本官九百贯钱。”
“十贯钱出去,九百贯钱回来?有这么算账的吗?”那里正简直欲哭无泪。
然后,夏侯彪之又将另外一个里正找来,道:“你们这的竹笋,一文钱几根啊?”
“一文钱能买五根。”
“那竹子呢?”
“十文一根。”
“那好,本官给你十贯钱买竹笋五万根,等到了秋天,竹子长成了,你再帮本官把竹子卖了,应该是五十万钱,也就是五百贯,你给本官送来。”
……
诸如此类,实际上,夏侯彪之就是借此勒索地方。
小小的里正不敢得罪堂堂的益州刺史,又不愿意自已把钱垫上,就只能把任务拆解给属地的大户了。
已经被贬为平民百姓的眉州长史肖放,就是被摊派的人之一。
他原本住在成都长春坊,里正孙三才虽然听说过他和崔耕之间的关系,但还是麻着胆子,问了一下。
没想到,肖放略一思索,就答应“领养一千只鸡蛋”,换言之,就是到了秋天,给他三百贯钱。
只是这秋天也到了,眼瞅着夏侯彪之就要大发其财了,朝廷忽然有公文到,夏侯彪之鱼肉百姓,立即革职拿问,由权怀恩继任益州刺史,并兼职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
按说这是好事儿,但是,那里正孙三才财迷心窍,暗暗琢磨,肖放是答应交那三百贯钱的。这夏侯彪之一倒了台,这三百贯钱不就是我的了吗?
于是乎,孙三才就拿着当初肖放签的文契,去向肖放讨要三百贯钱。
孙三才也不想想,就算不谈和崔耕之间的管关系,肖放那也是做过眉州长史的。他怕的是益州刺史夏侯彪之,而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里正。
当即,双方争执起来。
激动之下,二人扭打在一起。
肖放年岁不小,孙三才也六十多啦,二人还打了个旗鼓相当。最后,好不容易经人劝开,孙三才一瘸一拐的回家。
结果,谁都没想到,当天夜里,孙三才就一命呜呼了。
说到最后,权怀恩正色道:“此事虽然是孙三才有错在先,但罪不至死。肖放失手将其打死,难道不该依律治罪?肖五娘为人证,为了避免她和旁人串供,本官把她关押在益州府衙,有何不可?”
第1120章 文契真凑手
“这个……”
案情明明白白,崔耕虽然从直觉上感到不妥,但一时间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自已又何必在短时间内挑出毛病来?今日只要不让权怀恩把肖五娘抓走就是胜利。
至于肖放,他一个老男人进监狱就进呗,过几天自已想办法为他开脱了罪名也就是了,于自已的颜面无损。
想到这里,崔耕微微一笑,道:“权长史既然兼着益州刺史的职司,要秉公办案,将肖放捉拿归案,并无不妥。不过呢……他的女儿肖五娘,本王却不能让你收监。”
“为什么?她乃是此案的人证……”
“是人证也罢,不是人证也好,总而言之,本官不能任你将其收监。因为……她是本王的小妾。”
话说到这,崔耕的面色一沉,道:“本王的小妾又没犯法,只是目睹了一场不法之事。岂是你们益州府衙,想关押就关押的?真是岂有此理!”
这话倒是不假。
肖五娘是普通民女,关押也就关押了。但她若是崔耕的小妾……身为朝廷亲王,连自已的小妾都护不住,那不扯淡吗?走遍天下,都是崔耕的理!
关键在于,这个小妾的身份,人们到底认可不认可?
权怀恩早有准备,摇头道:“冀王和肖五娘的关系,本官倒是听说过。充其量,那是一场露水情缘而已。您说她是您的小妾,着实过分了。别的不说,肖五娘乃是良人,她父母尚在,你手中可有肖放所写的,准许她为你妾侍的文契?”
崔耕眉毛一挑,道:“你怎么知道没有?”
“冀王若果真有文契,尽管拿出来。记住,这份文契,只有您现在拿出来,本官才认可。要不然,冀王位高权重,麾下能人异土甚多,想必伪造一份为契,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肖放的想法里,肖五娘和肖放在蜀中独居了四五年,不管之前和崔耕有什么瓜葛,也不可能是崔耕正儿八经的小妾。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这份文契,崔耕也不可能随时带在身边啊。
然而,崔耕却胸有成竹地道:“这有何难?吴知,去第二辆大车,左边那个朱红箱子的第二格,将那份文契取来。”
“是。”
吴知起身取文契,没耽搁什么功夫,一份明显有着年头的文契,就交到了权怀恩的手中。
上面有崔耕和肖放的签名,乃至剑南道查访使的大印,绝对做不了假。
“这……这……怎么可能?”权怀恩目瞪口呆。
崔耕却是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只能说吉人自有天相,那肖五娘不应受此磨难。”
权怀恩强自稳住心神,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肖五娘本官就不抓捕了,但是,本官审问肖放的案子时,肖五娘必须到场。”
崔耕沉声道:“理应如此。不仅是她,本官也会到场。”
“虽然肖放确实和冀王有姻亲的关系,但本官绝不会看在冀王的面子上,有所偏袒。”
“本官要的就是权长史不偏不倚!”
……
二人虽无口舌争执,但其中的火药味儿,谁听不出来?
再说了,这事儿不是明摆着吗?原来,肖放和崔耕之间的关系并不算明确,崔耕还有揣着明白当糊涂的余地。
现在,崔耕已经把肖五娘为妾的文契都拿出来了,就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让的可能。
两大之间难为小,剑南道众文武官员的心中一片愁云惨淡。当天给崔耕的接风酒宴气氛自然也就热烈不起来,草草了局。
崔耕的剑南道安抚使衙门,当然早就预备好了。
这里原是一个大纸商的产业,为了感谢崔耕提供造纸技术让自已发家致富,那纸商特意将这个宅子暂借给崔耕使用。反正崔耕这个剑南道安抚使是个临时职司,一两年后也就把宅子还给他了。
宅子面积不小,雕梁画栋,崔耕看过之后非常满意,就此安顿下来。
第二日,崔耕刚刚吃罢了早饭,上官婉儿就未经通禀,面色不善地走了进来。
崔耕赶紧起身,道:“婉儿,你怎么来了?那个……你吃过了没有?”
“已经吃过了。”
“婉儿你看起来不大高兴,谁得罪你了?”
“就是你。”上官婉儿俏脸寒霜,道:“你竟然在成都城,还藏着这么一房小妾!怎么?你这次来成都,是想着旧情复燃?崔二郎啊,崔二郎,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卑鄙无耻,打算钻月儿的空子。”
可不是吗?太平公主和崔耕约定的是,以前的事儿不管,但是以后,崔耕不准再沾花惹草了。现在,既然早就有了那份文契,肖五娘就得算是“以前的”。
想到太平公主在长安独守空房,崔耕却能在成都夜夜春宵,上官婉儿难免为太平公主感到委屈,要来打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