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寂扶着绮雪,一路经过文武百官,走向玉阶之上。
没有人不为绮雪的美貌而动容,尽管他们早就听说过贵妃娘娘艳色绝世的传闻,但见到绮雪的真颜,仍然因他的美貌而目眩神迷。
这般风华绝代的佳人,纵使陛下如何千娇百宠,亦不足为奇。
礼官发册奉迎、行礼谒庙,致祝祷之辞、拜天地祖宗,贺兰寂与绮雪走进建章殿,坐在宝座上,共饮三杯合卺酒。
女官为两人奉上合卺酒,绮雪举起酒杯,满心欢喜地对贺兰寂说:“喝了交杯酒,陛下就是我的夫君了。”
贺兰寂流露出淡淡笑意:“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他主动靠近绮雪,手臂绕过绮雪的小臂,两人几乎面颊贴着面颊,共同饮下合卺酒。
饮讫,又进馔。
三杯合卺酒饮尽,礼成。
绮雪与贺兰寂终于结为了真正的夫妻。
殿内与殿外的百官皆高声贺喜:“臣等恭贺陛下、恭贺贵妃娘娘!”
至此,这场册封大典还没有结束,绮雪还要接受朝臣和命妇的进礼表贺。
大典进行到现在,绮雪已经很累了,望着殿外乌泱泱的人群,还不知道要道贺多长时间,他实在怕了,小声向贺兰寂撒娇抱怨:“陛下,我好累呀。”
贺兰寂握住他的手:“圆圆辛苦,再等一等,很快就会结束。”
绮雪心里甜滋滋的,对贺兰寂笑道:“哎呀……也不能这样说,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况且我要嫁的夫君是陛下,怎么能叫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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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月观,水牢。
水牢阴暗湿冷,墙壁上布满青苔,晃动的水面倒映在穹顶之上,散发出幽幽波光。
最深处的牢房内,卫淮被拷住双臂困于墙上,胸膛以下的身躯全部浸泡在水中。
他低垂着头,黑发凌乱,皮肤泡得发白,呼吸微弱,看起来就像是快死了一样。
忽然,牢门“吱呀”一声打开,锁住卫淮的玄铁锁链随之掉落,他的刑期已满,所有禁咒立即失去效力,现在他可以自由出入水牢了。
失去禁锢,卫淮当即活了,单手撑住水池边,轻松一跃跳出了水池。
他将凌乱的黑发捋到脑后,清晰地露出英挺的眉骨。
这半个月来他受尽了苦楚,不仅粒米未进,谢殊还封住了他的妖力,他只能全凭强健的体魄支撑,终于熬满了刑期。
卫淮浑身衣裳滴水,披头散发,两只手腕全是淤血,模样非常狼狈。
遭到谢殊非人的对待,他满心暴戾,却没空找谢殊算账,甚至连衣裳都没心思换,立刻转身下山了。
他被多关了半个月,却不知阿雪在宫中境遇如何,他吃得饱吗,穿得暖吗,会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卫淮向山下疾跑,面露笑意,寒声警告谢殊:“若是阿雪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杀光你的弟子、砸烂你的道场,放火烧了苍山,你明白我向来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他知道谢殊听得见。
来到山下,卫淮找到坐骑白虎,风驰电掣地向皇宫赶去。他被封存的妖力在慢慢恢复,但尚且凝滞,需要休养两三日才能复原,可他根本等不了这么久。
他必须找到阿雪。
白虎来到皇宫的围墙下,它动作迅猛,猛地向上俯冲,几步登上围墙,翻了过去,载着卫淮进入了宫中。
一路上,卫淮听到礼乐在回响,他沉思了一下,想起今天是贺兰寂册封贵妃的大喜之日。
他没心情前去观摩,何况他的穿着也不合适,索性不理会了,驾驭着白虎来到了妖兽园。
谢殊的占卜没有明确地指出绮雪在宫中的位置,卫淮不知从何处寻找,只能从妖兽园开始,这里豢养了许多妖魔,也有不少弱小的小妖怪,也许绮雪变成了小兔子混迹在其中。
今日的妖兽园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老内侍在园中洒扫。
卫淮上前询问:“近日园中有没有多出一只白色的小兔子?”
老内侍专心扫地,闻声被吓了一跳,他回过头,端详了卫淮片刻,才惊讶地跪拜行礼:“老奴见过大将军!”
不怪他眼拙,实在是卫淮现在的样子太狼狈了,除去一张英俊的面孔,身上完全不能看,穿得和乞丐没什么差别。
“这些虚礼不要也罢。”
卫淮搀扶起他:“老大人,我在寻找一只白兔的下落,你有没有在园中见过一只白兔?”
“什么‘大人’,卫将军可真是折煞老奴了。”
老内侍受宠若惊地摆手,仔细地帮卫淮回忆:“兔妖啊……最近半年园子里恰巧没有养过,老奴也没见过白兔。”
“真的没有吗?”卫淮追问,“劳烦老大人再想一想,这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老内侍绞尽脑汁:“是真没有。不过将军若是要找白兔,听闻绮贵妃倒是养了一只,贵妃娘娘对白兔颇为宠爱,连带着陛下也宠爱白兔,还带着白兔上朝呢。”
卫淮:“齐贵妃?”
老内侍摇头:“不是‘齐’,是‘绮’,读法不一样,听说是绮丽的‘绮’,只可惜老奴不识字,写不出是哪个字。”
白兔?绮?绮雪的“绮”?
卫淮瞬间瞳孔收缩,来不及再多说半个字,立刻骑上了白虎。
白虎“嗷呜”一声,抬爪从厚厚的虎毛中扒拉出一个装满金豆子的钱袋,爪子一勾一抛,正好将钱袋抛进老内侍怀里,随后它如流星般冲了出去,循着礼乐的声音一路疾驰狂奔。
他来到建章殿,绮雪已经接受了所有人的拜贺,册封大典临近尾声,绮雪与贺兰寂相携踏过红绸,即将登上彩舆。
卫淮距离彩舆还很遥远,可那抹穿着大红朝服的纤细背影一映入他的眼帘,他就立刻认出了贵妃娘娘的身份。
他浑身僵硬,面孔褪去血色,全身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头都在颤动,捏紧的指骨发出渗人的“咯咯”声。
不会认错的。
那就是阿雪。
他们夜夜缠绵,相拥而眠,他曾亲吻过的肌肤,亲手丈量过的纤细腰身,无数遍描摹过的眉眼,都属于他今生唯一的挚爱,他怎么可能会认错?
可他的阿雪,却在婚礼上抛弃了他,如今又与别人成婚,那个人还是他最好的朋友、大雍最尊贵的天子贺兰寂。
阿雪就是陛下迎娶的贵妃。
为什么?阿雪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他之所以离开他,就是为了嫁入天家,成为天子的妃嫔吗?
卫淮的心在滴血,如刀劈、如锥绞,痛到他肝肠寸断。
他双目通红,从白虎背上跳了下来,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直到被天子近卫朱厌卫拦住了去路。
“你是何人!”
朱厌卫大声呵斥,抽刀对准了卫淮,他们同样没能认出披头散发的卫淮,还以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
“滚!”
卫淮一脚踹开其中一人,身手之矫健,朱厌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愕然认出了卫淮:“大将军?”
平日的卫淮常着锦绣,仪容风流,贵气又洒脱,可他现在哪还有从前的半分气度,活脱脱地像是从湖水中爬出来的男鬼。
他跌跌撞撞地向着彩舆走去,绮雪已经登入车厢,彩舆缓缓驶动,却被卫淮一把按住车辕。
他的手指深深陷入木料,力道之大,竟然车轮难以转动,不得前行分毫。
“阿雪……”
卫淮低垂着眉眼,嗓音嘶哑,如泣血一般。
“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要与别的男子成婚?我到底哪里不如贺兰寂,难道就是因为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你才倾心于他,对我不屑一顾吗?”
他直呼天子名讳,言辞中透露出的讯息又过于恐怖,跟随在彩舆后的女官和宫人都露出惊恐之色,唯有董原笑了笑,和和气气地开了口。
“卫将军这是怎么了?见到贵妃娘娘的仪仗,将军为何不避、为何不拜,反倒在此胡言乱语,污了娘娘的视听?”
“按照规矩,您还要向娘娘表贺,祝陛下与娘娘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虽然您来迟了,但不要紧,贵妃娘娘向来大度,不会与您计较这等小事。”
“请吧,卫将军,还请您速速向贵妃娘娘行礼拜贺。”
第31章
董原话音刚落, 原本低垂着眉眼的卫淮霍然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了他,那双常含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充满煞气, 泛着幽绿的暗芒,如同噬人血肉的恶鬼般可怖。
一阵微风拂过,刹那间,卫淮暴戾地扼住董原的喉咙,单手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董原双脚悬空,哪怕面上敷着厚重的粉,也能看出他的面色瞬间憋得紫红, 青筋暴起的脖颈被卫淮掐得变形,两侧深深陷了下去。
在女官和宫女们惊恐的尖叫声中,卫淮的视线缓缓扫过全场, 神情冰冷残暴:“谁敢再叫一声‘贵妃娘娘’,我就捏碎谁的喉咙,就像他这样。”
他正要捏碎董原的咽喉, 彩舆中忽然传出熟悉的声音:“别这样,七郎, 放了他吧。”
绮雪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动人,他的语气也很轻柔,如羽毛拂过耳畔,却令卫淮的身体瞬间僵直, 手臂脱力般地垂下,放开了董原。
董原摔倒在地上,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着,半天起不来身,卫淮不再多看他一眼, 走到彩舆的窗前,露出一抹惨然的笑:“原来你还肯叫我一声‘七郎’。”
“……”
绮雪坐在彩舆中,隔着纱帘,可以清楚地看到卫淮狼狈的样子,以及他流血的双手,心中五味杂陈,张了张唇,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在见到卫淮之前,绮雪本以为自己会很惶恐不安,生怕见到卫淮暴怒的模样,或是被他抓回去关起来惩罚。
可如今真的见了面,一切比想象中的发生得更加突然,他却并没感到多么慌乱,反而生出了一股酸涩的怅然,和淡淡的心痛。
其实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卫淮伤心痛苦,他是想跟他好聚好散的,可阴差阳错之下,他们发展成了那样的局面,他别无他法,只能狠心抛弃卫淮,现在也是时候给卫淮一个交代了。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绮雪轻声对卫淮说:“你随我回承露宫,给你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你的伤口也需要上药。”
听到绮雪对自己的关心,卫淮呼吸一窒,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哑声应道:“好。”
他跟随在彩舆之后,队伍重新上路,董原从地上爬了起来,咽喉浮现出骇人的紫黑,他却还是一副笑脸模样,慢悠悠地从怀中拿出粉盒,往紫黑的皮肤上扑脂粉。
他遮住痕迹,嗓音沙哑,温和地对在场的所有人说道:“你们都记住了,方才拦住彩舆的只是个疯太监,冲撞了贵妃娘娘的仪仗,已经被拉去妖兽园剁碎了。”
“别的你们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叫我知道有谁敢对娘娘不敬,在人后传一些风言风语,他全家就都别想活了,听懂了吗?”
他的狠辣令所有人心中一惊,当即垂首应道:“是,董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