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踩着院内的青砖追出来,转过后门外的回廊,差点被脚下的枯藤绊住。冬日暖阳争相透过四合院交错的房梁,在庭院里切出明暗相间的光栅。
朗月现就站在那片最亮的光斑里,大簇大簇的正开得放肆白色绣球花坠下来,倒衬得他欣长挺拔的身影清秀的像株覆着新雪的青竹。
他单手插在黑色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拂过层层叠叠的花球,雪白花瓣便簌簌落在他黑色的衣领上。他漫不经心的眯着眼眸,阳光从枝桠间漏下来,打在他垂下的长睫上,连嘴角呼出的白雾都透着股慵懒劲儿。
在疏朗的光线下,隐匿在白绣球花丛中的侧颜俊美矜贵地像是沐浴着阳光的神明。
惊为天人。程澈不知道是被阳光还是被眼前这人晃得眯起眼睛,在这充满冬日里温暖阳光,明亮的让人挪不开目光的一幕中,却只想把这道身影揉碎了藏在眼底。
藏起来,这个念头像是满园花枝上的倒刺瞬间刺进他的血肉里。
好想藏起来,谁也不要看见。
那些窥探的视线,那些像蛛丝一样粘在他身上贪婪的目光,那些碍眼的东西,他恨不得全挡在自己身后。
这样矜贵的人,那些垃圾怎么配觊觎他。他拼命的工作,想要向上攀爬,甚至企图跨越阶级鸿沟,只盼着能有资格去替朗月现挡掉那些他不喜欢的目光。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朗月现微微偏头,被阳光照的近乎透明的耳廓泛着浅红。那人被花团衬得多出几分温柔美好的眉眼转了过来,眼神中并没有一点意外,反倒是站在这就是在等待着他的出现一样。
朗月现似乎轻笑了一声,呼出的白雾模糊了嘴角的弧度:“怎么不穿个外套,冷吗?”
程澈完全被迷住了,他险些被自己剧烈的心跳震得耳鸣,哪里还知道冷不冷。看见朗月现冲着自己笑,浑身血液都跟着烧起来。
程澈着了魔般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目光不曾从朗月现身上移开片刻。就这么望着他,能远远地注视他的身影,程澈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漫开酸胀的甜。
朗月现站在原地任由他靠近,看着他轻轻握住自己的手,把一串各色的宝石珠子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两人腕骨蹭在一起,带起细微的痒,阳光突然晃进来,那些各色的石头在两人交叠的手掌间闪成一片星河。
朗月现饶有兴致的将手腕举起来,放在阳光下去看那串颜色各异的宝石手串。晶莹剔透的闪着明亮的光,彩色光斑在他鼻梁上晃动着:“这是从哪弄的?”
七彩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的斑斓光晕,却完全比不上那人抬眼时眸中流转的光芒。程澈无意识蜷缩起手指,他听见自己声音发哑:“托陆哥帮我找的原石,我自己打磨的,喜欢吗?”
他打磨宝石时,把那些棱角分明的矿石,私心一点点磨成能妥帖嵌进掌心的形状,就好像即将要收到这份礼物的那个人,也能被他这样深深藏进手心里。
朗月现轻笑一声,点了点头:“挺有意思的,很漂亮。”
朗月现看着宝石手串,而程澈看着朗月现的眼睛,宝石光芒在他眼尾勾了道旖旎的弧,此刻那些宝石水晶全然成了赝品,眼前那双晶亮的眼眸才是他心中唯一的真迹。
他突然觉得那些他不分昼夜打磨了近半个月,号称净度最高的破石头根本不配碰这双手。
就像在朗家人面前,自己也不过是个妄图跨越阶级,强装镇定的下等冒牌货。
朗月现放下手随意插进大衣口袋里,抬眸间,那双世间自己唯一渴求的宝石珠子便同他的眼睛对上了。
程澈看着花影在他侧脸摇曳,一时有些恍惚。朗月现似乎张开口想问些什么,却莫名顿了几秒,又旁若无人的转开眼神,问道:“怎么想起来送我东西了?”
程澈人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就已经开始加速跳动了。
他想,他看出来了。
程澈往前半步挡住穿堂风,终于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膛炸成千万片水晶碎屑,每一片都映着他心底贪婪的渴望。
他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平复了一下心跳,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特别的,之前你生日,送不了太贵重的东西,现在想补个像样的。”
朗月现便又将目光转过来看向他:“礼物不在于价值,之前你送我的黑胶唱片,我很喜欢。”
程澈送他的生日礼物是朗月现喜欢的一个80年代末期,英国新潮乐队的早期黑胶。程澈不知道从哪得知朗月现喜欢,竟然给他找来了。
这款复古黑胶市面上很难找到,乐队也很小众,就算找到了可能也需要人肉修复音轨,可以想象程澈是费了多大功夫才为他找来的这款老牌唱片。
就像他之前救了程澈的那晚,劝解过他的那句话,程澈心思太重了。他以为董其铭的事情过去之后会缓解,没想到现在看起来心思似乎更重了。
朗月现垂下头无奈的笑了笑。
他也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目光扫过腕上的宝石串忽然打趣道:“那看样子,陆总给的待遇还算不错,宝石都能随便买来送人了?”
朗月现其实就是随便开个玩笑,他看得出那些宝石的价值,不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能负担得起的。即使他现在是陆存远眼前的红人,但在利益至上的商人面前,这串价值不菲的宝石手串也一定让他付出了对等的代价。
程澈却没有回答朗月现的调侃,他又露出了刚刚在房间内和朗月现第一次对视时的失落眼神,突然转了话头:“你生日过后第二天,周闻铮回宿舍了。”
他声音低下来,仿佛隐忍着极大的伤心和愤怒,眼圈泛着红,喉头滚动半天,出口却是哑的不成样子:“他跟我说了,那天晚上的事。”
何止是说了,生日宴会第二天,周闻铮不顾医生连声劝说要再观察两天,看看体内还有没有残留药物的劝阻,执意要出院。
出院后第一件事也并没有找给他下药的陈臻也算账,而是将陈臻也的事全权交给手底下的人,他本人则直接回了学校宿舍。
应昭有乐队排练,宿舍里只有呆呆的坐在床上,盯着朗月现送他的定制西装发呆的程澈。
程澈生日宴当晚等到十二点烟花散尽都没能再看见朗月现。他心跳得很急,总有些隐隐的不安,给朗月现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他,只能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宿舍,推门的那瞬间他甚至保有一丝可悲的期望,结果不出所料的落空了。
手机安静地像块死铁,他一边期待着朗月现在看到自己发的信息后能给他回信,一边神思不属的看着朗月现特地为他定制的那套他这辈子都没见识过的昂贵衣服,最后蜷在衣服旁枯坐了一整夜。
没有等来朗月现的信息,却等来了公孔雀开屏一样的周闻铮。
宿舍门被“哐”地踹开,周闻铮左手还挂着滞留针,反手甩上门,环顾了一圈宿舍,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要是还有闲杂人等还要他多费口舌给人请出去,他要找的就是这个偷着觊觎他老婆,动不动就会装可怜,惹得他老婆频频心软的的死装绿茶。
程澈理所当然的知道了前一天晚上朗月现和周闻铮之间发生了什么,周闻铮那仿佛将军打了胜仗的得意嘴脸在他目眦欲裂的眼睛中挥之不去。
“好看吗?”周闻铮扯开领口,唯恐程澈看不清他脖颈还有锁骨往下蔓延的暧昧红痕,勾着唇笑的格外餍足,“昨晚月月非要给我盖个章……”
程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在那一刻浑身发抖,那套被他精心熨烫过的西装还整齐妥帖的放在他眼前。
周闻铮随手扯过椅子坐在程澈面前,从口袋里扯出一条深蓝色的丝带,正是朗月现生日宴系在腰上的那根。
“认得出这是什么吗?”周闻铮握着那条丝带在程澈眼前晃了晃,就像不舍得多让人看一眼一样又收回了怀里:“陈臻也那傻逼给我下了那种下三滥的药,猜猜看,昨天月月是怎么帮我解毒的?”
他突然俯身靠近,尾音带着黏糊糊的得意,“他现在脖颈上,还留着我咬的痕迹。”
周闻铮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要不是怕事情传出去了朗月现会跟他翻脸,他今天早上就该开个新闻发布会。
眼下只能先让那些最碍眼的,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当自己情敌的家伙懂点眼色,赶紧给他有多远滚多远。
这头刚打完胜仗的狼犬恨不得把战利品挂满全身,就是要用他的气味沾染朗月现,在他的身体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迹。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看见没?这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是我的。
*
朗月现听到程澈这句话后闭眼深吸一口气,烦的当时阖上了眼睛。
作为事情的另一位主角,他太清楚周闻铮的黏人程度。他刚租好房子的第二天,深夜办公完回到家,就看见门口坐着一只张口就要他负责的大型犬。
“让开。”朗月现懒得理会他,用鞋尖踢了踢对方的小腿,密码锁“滴”的一声刚解开,身后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周闻铮蹭着门框挤了进来。
周闻铮就像给他的肉骨头打上了标记,走到哪跟到哪,好几次差点拌了朗月现的脚。
朗月现烦不胜烦,突然伸手揪住他卫衣抽绳,反手几下给狗驯服了。膝盖顶着他胸口把人压进沙发,领带扯下来三两下缠住他的手腕,朗月现下手完全没留情,勒出红印子时周闻铮反而愉悦的笑出了声。
这个俯视角度让周闻铮想起那晚,朗月现扯开领带带开的领口正是他留过印子的位置。
“再犯浑就滚出去。”朗月现话音未落就察觉到不对,大腿外侧被什么异样的火热硬物抵着,他低头就看见周闻铮牛仔裤撑起明显的形状。
于是威胁就从“滚出去”变成了把他那个看到朗月现就管不住的玩意儿直接剁掉喂狗。
周闻铮为了他和老婆未来的幸福生活足足乖乖安分了能有一个小时,直到朗月现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那黏糊糊的视线又追着水珠往他锁骨下钻,烦的朗月现想给他眼珠子也蒙上。
收拾完朗月现觉得有些饿了,拿起手机想让人送点东西来吃,屏幕上“哥”的来电显示突兀的在此时弹了出来。
朗月现冷冷的看着,本想直接挂断的,手指却悬在红色按键上半响没按下去。他烦躁的揉了揉头发,最终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由着他震动,也打消了让人给他送饭的想法,转身走向厨房准备随便弄个三明治对付一下。
周闻铮看着朗月现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茶几上闪烁的通话请求,几乎没多思考两秒,把绑在一起的手腕伸过去直接点了接通。
刚接通的十几秒没有人说话,周闻铮也没主动出声,但他能听见对面压抑还带着些颤抖的明显喘息。
“……为什么不回家住?”
朗秉白始终听不到弟弟的回应,终于忍不住出声,声音甚至还带着些微小的哽咽。
“你厌恶哥哥到这种地步吗?……小月,哥求你,哪怕让我看看你,就远远看一眼……”
“凭什么?”
周闻铮嘲弄的语气毫不留情的打断了那边所有的声音,瞬间连呼吸都听不见了。
“你凭什么看他?朗家养了这么多年,就养出了一个觊觎他们儿子的白眼狼,你还好意思看他?”周闻铮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嗤笑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朗家的狗链子,拴不住会咬人的狗。”
周闻铮事先并不知情朗秉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会被朗父突然夺权软禁,他隐隐猜测可能和朗月现有关,这一通电话打过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朗家养了二十多年的狗装不下去了,这条伪善的看门犬终于撕破脸皮,露出了他心底阴暗不耻,贪恋弟弟的那一面,才惹得朗父震怒,朗月现离家。
现在竟然还敢盼着看他?做他的白日梦去吧。
朗秉白听到一声不屑的嘲笑声。
朗秉白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通过电流声传来的冷冽怒意不禁让周闻铮都多看了屏幕几眼。
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是面对面,朗秉白的拳头一定毫不留情冲自己狠狠的挥过来了,“……你为什么在小月那里。”
“还能为什么?”周闻铮丝毫不怵,甚至听到朗秉白毫不掩饰的怒气,整个人更加愉悦起来,“你那晚,不是亲眼看见月月和我做了什么吗?”
“他腰上的指印,你没看清楚吗?”
他语气中的笑意深深激怒了朗秉白,周闻铮如愿听到了对面骤然加重的愤怒喘息:“哦对了,现在后颈还有我新咬的……”
“周闻铮!”朗秉白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你他妈怎么敢——”
没想到这辈子有一天竟然能从朗秉白这种顶级伪君子口中听到如此气急败坏的脏话,周闻铮简直做梦都能笑醒。还没等朗秉白说完,他直接咧嘴笑道:“我老婆过来找我了,先挂了,大舅哥。”便草草挂了电话。
朗月现端着三明治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周闻铮异常愉悦的仰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满脸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看到朗月现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身后无形的尾巴摇来晃去。热切的凑到主人身边,看着朗月现端的盘子,皱了皱鼻子:“你怎么就吃这个?太简陋了,我打电话让人送点来。”
说完便用被绑住的两只手握住了朗月现的手腕,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嘟囔:“看着一点也不好吃……但我老婆做的毒药我也吞。”
第四十七章 可不可以……再亲一会儿
朗月现被程澈的话勾出满肚子火气, 周闻铮那家伙从几个月前强行挤进玄关开始,就像块嚼过的口香糖黏在了他家里。
他费了那么多劲都没把周闻铮这块赖皮糖从他家赶出去,直到现在还住在他家里。一旦态度强硬起来, 周闻铮就一副他怎么能用完就甩手不要他,被始乱终弃的卑微怨夫模样。
周闻铮刚洗完澡, 浑身还湿漉漉的就被朗月现赶到了门口。有水滴沿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滴,黑色紧身背心湿了大半,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其下鼓胀的胸肌轮廓。
周闻铮低声说:“你不要那一晚上过去就不理我了,怎么着我都是头一回,你可怜可怜我。”
朗月现听了直接气笑了。他冷笑时眼角微微上挑, 这个表情让周闻铮就像被一只漂亮极了的小猫一爪子挠在了他心头上:“怎么,用了你的嘴一次, 你还准备赖上我了,那你想怎么样?”
“那晚是你自己凑上来的,我可没……”
话音未落,周闻铮动作快到朗月现完全始料未及,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毯上。男人高大健硕,每一处肌肉都十分结实,浑身散发着浓烈的侵略感。
此刻却虔诚的低伏在他身前,发梢的水顺着他的肩膀缓缓流向紧致结实的腹肌纹路,那张线条分明的帅脸隔着衣服去蹭。
这人仰头时喉结滚动的像急迫吞咽猎物的蛇,他探出舌尖故意扫过下唇:“这次还是我自己凑上来的,不过我又学了些新东西,月月,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