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虽才是第二回来宋府,然他自幼过目不忘,已轻车熟路找到了去碧落院的路。
这厢还未进屋,就先听到宋知意“唉哟”的喊痛声。他步子不由得加快,匆匆推门。
只见知意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寝衣坐在梳妆台前,乌黑长发未挽,柔顺垂在身后,她捧着一面镜子,看着额头起的小包犯难,推门声和脚步声才叫她回过神。
宋知意转头,竟看到了赵珩!
她震惊站起身,有些不敢置信地呆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赵珩拥入怀抱。
赵珩气闷问:“傻栀栀,不过是十来日不见,你竟不认得我这个夫君了?”
方才他看得真切,宋知意见到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欣喜!也没有像其他与夫君分离重逢的女子一般激动得扑进他怀里。
她是对他失望了吗?
他力道不由得一紧,似乎要把怀里的女人揉进身体里。
宋知意险些要喘不过气来,忙拍拍他的背为难开口:“哪有呀,我听说你至少得两三日才忙清呢!”
赵珩冷哼一声,“谁说的?”
他轻轻放开她,看清她额头的小包,目光又一紧:“这是谁打的?”
宋知意有些忐忑地抿抿唇,沉默片刻后才说:“逃命时一不小心撞墙上了,也不疼,你别担心。”
“抱歉,是我来迟了。”赵珩抱歉地捧着知意的脸,轻轻吻了吻,拉她坐下来,上上下下检查一番,“还有没有哪里磕着碰着?”
宋知意摇摇头,语气温柔道:“我都好,你别说抱歉,你要做的事情更是万分要紧,我想着既然帮不上忙,不给你拖后腿就已是万幸了。”
赵珩听着知意懂事乖巧却显得生分的话语,脸色却下意识变得阴沉,心里堵着一股子无法宣泄的燥郁。
她明明刚历经生死凶险,偏偏不哭也不闹。
还是说,在他来之前,卫还明已经温柔体贴地安抚过她了?她不需要他了?
“诶,你怎么了?”宋知意瞧着赵珩冷幽幽的脸色,莫名有些害怕,想了想马上说,“今日是卫还明来救我的不假,不过我们在半道就各自告别了,落眉还有你的暗卫都亲眼见着的,你别误会。”
“怎么会呢?我就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赵珩抬起头,笑意温润如玉,将她胸前一缕发丝拨到身后,“卫还明今日救你性命,是大功,来日我提拔他当大官厚谢,好不好?”
宋知意愣了一下,一个不妨,便陷进他少有的笑容里,感动地点了点头。
赵珩是笑着,可慢慢的,笑意不达眼底。
他阴暗地想,就让卫还明从哪来滚回哪儿去。
再精心培养百来个女暗卫,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保护她。
第69章 (补充二百章末,建议回看!!)^^……
叙话间,夜幕悄然降临。
梅香在外敲门,道晚膳已备妥,请知意与赵珩去花厅。
知意应了声“好”,从赵珩腿上起来,不放心地问:“你还要回宫吗?”
赵珩默了默,“先陪你用膳罢。”
二人简单梳洗后来到花厅,因宋知礼外出追查杀手踪迹未归,只有宋连英夫妇在,二人见到赵珩牵着女儿走来,忙起身行礼问安。
赵珩抬了抬二老的手臂,只道:“岳父岳母不必多礼。”
话虽如此,宋连英夫妇却不敢当真随意,如今的三殿下今非昔比,他们一言一行更需恭敬谨慎。
怎料一家人刚坐下不久,外边就急匆匆来了个身着铠甲的将领,到赵珩身后恭敬一礼,犹豫地道:“殿下……”
赵珩眉心微蹙,眼神示意他噤声退下。
宋连英观那将领有些面熟,像是宫廷禁军,想必若无急事,也不会贸然赶来,便起身劝道:“要事耽误不得,殿下不妨先去吧?”
赵珩一言不发,看了看身侧的宋知意。
宋知意一脸担忧与不安,昨夜刚发生宫变这样大的事情,一定有许多要务等着他亲自过问处理,可他却放下那些,先来找她了。
这份珍重难能可贵,却也令她心里沉重,愧疚。
她应该懂事些,主动对赵珩说:“你放心吧,我就乖乖待在家里,不会出什么事的。”
赵珩眸光微黯,“嗯”了声。
宋知意想着他都没怎么吃东西,忙又叫婢女拿食盒来,去厨房新装了一笼糕点小食,给他带去,得空了可以垫垫肚子。
她还要送赵珩出门,被赵珩拦了下来。
“安心用膳吧。”赵珩不舍地摸摸知意的脸,便接过食盒与那将领离去。
将领焦急的禀报声随着他们急促的脚步很快隐没在无边夜色里。
宋婉叹了声,心情复杂,喜忧参半。
喜是众人料定残疾被废、活不过年底的女婿奇迹般好起来了,如今夺得大权,往后少不了风光荣华,所幸待女儿也十分爱惜。
忧则是宋家只怕成了许多功勋贵族的眼中钉,肉中刺,今日遭贼遇刺,谁知来日要发生什么?
宋连英看出妻子的心思,宽慰道:“朗朗乾坤,自有公道,何况我们谨小慎微,从无行差踏错,不必忧思多虑。”
“唉。”宋婉坐下来。
夫妇俩再看女儿,这才发觉她呆呆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不知何时已出了神。
宋连英不由得想起去岁送女儿出嫁时,问她的三个问题。
其中之一便是若太子忙于公务,不得不失约于你,你当如何。
当时她笑盈盈说,可以回家陪爹娘,还可以出门玩。
现在爹娘兄长在她身边,她却没有多少开心,只怕心境早不是当初的无所牵挂。
膳后,宋连英思来想去,还是把女儿叫来了库房,从沉木箱子里取出一顶纯金打造点缀名贵珍珠宝石的美冠。
此乃夫妇俩为女儿出嫁准备的,可惜皇宫有御赐,没用上。
宋知意看那金子宝石闪闪发光,惊叹地“哇”了声,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爹。
宋连英不言,只取下她发髻上的珠簪,将美冠戴在她头上。
宋知意下意识端正了背脊,小心翼翼抬起眼眸,看看冠上垂下的流苏,说话声儿都不自觉地变轻了:“爹,好端端你给我戴这个做什么呀?”
宋连英笑了笑:“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了。”宋知意想点头,奈何头上美冠沉甸甸的压着,她怕掉下来,又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小心抬手扶了扶。
这时候宋连英替她取了下来,放在她手心,说:“太子妃穿着朝服所佩戴的发冠比这个要沉,皇后所戴,更是贵重万分。”
宋知意愣了下,再低头看看怀里漂亮的华冠,恍然间明白过来。
宋连英不忍女儿小小年纪就承担太多心事,可有些话也不得不说。
“太子芝兰玉树,重信守诺,你陪他渡过这段艰难时日,你在他心中始终会有一席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地位。他宠爱你是好,你善良真诚,什么宠爱都值得,然你也要时刻记着,这是三千佳丽雨露均沾的深宫。若为父没猜错,待叛贼肃清,将有无数功勋贵族向皇上举荐自家千金,皇上思量的,除了权势便是子嗣,哪怕今时太子年轻气盛,眼里容不得旁人,待往后他成了皇帝,坐拥天下,心意终究会改变。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没有谁会是例外。”
宋知意低头默了半响,才点点头:“我明白了。”
宋连英无奈地叹了声,拍拍女儿肩膀道:“爹只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不要抱着太过天真的幻想沉溺于情爱,以免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可你也不必过于忧虑,妄自菲薄,日后回了东宫,该如何就如何,不论谁到你面前嚼舌根,权当她是阵云烟,过眼飘散便是。”
“嗯!”宋知意抬起头,弯唇朝爹爹笑了笑,“咱们宋家还没有出过太子妃,更没有出过皇后呢!”
人生在世,哪有处处圆满。
若嫁一寻常郎君,便求真心,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嫁一天潢贵胄,便求权势地位,求全家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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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珩一去便是两日,宋府周围有他派来的侍卫,再没有生过乱子。
期间宋知意进宫探望了皇帝和皇贵妃,乖巧懂事,孝心表得十足。
皇帝赞不绝口,又想此番太子能转危为安,奇迹好起来,这门冲喜的婚事也是大功劳,在听说八月十五是知意生辰后,重赏一番,中秋家宴连带着宋家也一并邀来入席。
只是一家人坐次不在一处。
赵珩是尊贵的太子,席位在左侧上首,知意作为太子妃,自然要在他身旁。
宋连英夫妇坐在稍后些,遥望女儿安好,夫妇俩心里跟着欣慰,今夜本就是沾光了,坐哪里都不介怀。
宋知意回头看着爹娘兄长面含笑意,心里也高兴。
赵珩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生辰能和家人吃顿团圆饭就好,今夜勉强算是团圆,不过他另有安排,本想给知意一个惊喜,可见她频频向后看,就忍不住附耳提前跟她说,想让她高兴高兴。
“你二哥正在赶回的路上,约莫要明日才能到京都,明夜我送你回家。”
“真的?!”宋知意惊喜回头,一个不妨险些撞到他高挺的鼻子。
赵珩轻哼了声:“难不成我会骗你玩儿?”
宋知意感动得两眼汪汪,亲昵抱住他胳膊道:“你不知晓,我二哥哥自投军离家,至今已有整整四年不曾回来,我,我没想到你会……”
赵珩看她眼泪说来就来,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叫她如此高兴。不过他面上还是不以为然地道:“你只需对我上心些,我什么不满足你?”
宋知意揉揉眼睛,甜美一笑,立马夹了块鲜嫩的鱼肉喂到赵珩嘴边,一连声道:“我对夫君几时不上心了?”
坐在斜侧方的平阳公主见状,很是恼火地“啪”一下放下筷箸,阴阳怪气道:“某些人真是做作谄媚!没眼瞧!”
宋知意皱眉看过去,下一瞬脸蛋被赵珩的大掌托着扳回来。赵珩不紧不慢地吃了那块鱼肉,瞥一眼平阳,“都是快出嫁的人了,还如此牙尖嘴利,刻薄歹毒,想来皇贵妃教养有失啊。”
皇贵妃闻言,脸色微变,无奈地瞪了眼平阳——这节骨眼你招惹谁不好,偏惹太子?
平阳不服气地别开脸。
皇帝不满道:“平阳,你学了半年的规矩就是这般无理吗?教习嬷嬷是怎么教的?”
平阳公主不禁瑟缩了下,到底是畏惧父皇威严,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跟宋知意赔了个不是。
宋知意自然大方揭过,并不介怀。
在座其他妃嫔公主皇子们心里便有数了,说话得先掂量一番。
夜宴结束后,宋知意不再回万福巷宋家,而是跟随赵珩回东宫了。
庆嬷嬷已派人收拾好宜春殿,冬青在旁盯着,一切摆设都是依照宋知意的喜好。
宫苑的小流浪猫们有留下洒扫看门的内侍喂养着,没有强行捉回宫,那两颗可怜的橘子树倒是移植回来了,玉兰树下新扎了个秋千。
宋知意一路小跑回来,新奇地左看看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