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昌石顿时坐直,不可思议地看着陆隽,复问:“你说,要我为你定亲”
陆隽点头。
娶妻,要三书六礼。他爹娘不在人世,老师是他敬重的长辈,胜似亲人,婚姻不是儿戏,要一步一步地办,是以,他先要请求老师去定亲。
陈昌石平稳了一番情绪。陆隽与他那书院胡闹的小子不一样,他言出必行,从不随便扯谎戏弄别人,今日既说要为他定亲,那么肯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可这陆隽闷声不响,忽然就说定亲,着实要叫人缓一阵子。
陈昌石问道:“是哪个府上的娘子”
陆隽回道:“镇国将军府的虞姑娘。”
“镇国将军府虞姑娘”陈昌石意味深长地打量陆隽。
早两年间,他也跟陆隽谈起婚事,那几年正是陆隽娶妻的年纪,但他说身上背着爹娘的债,家徒四壁,办不了婚事。
陆隽太老实,把日子过得像温火煮白水。
现在却告诉他,要娶镇国将军府的娘子。
“学生查阅了,定亲和娶亲的流程,一要纳采——”
“且慢,且慢。你跟老师说,虞将军知不知道你和虞姑娘的事”
“虞将军不知道。”
陈昌石沉默片刻,问道:“虞将军不知,你和那虞姑娘又是如何生情的”
他倒不是怀疑陆隽做了登徒子的事儿,毕竟这么些年来,陆隽到处为还债劳碌,更不会跟娘子私会。
从陆隽的口中得知此事,陈昌石觉得匪夷所思。
陆隽说:“虞姑娘曾到慈溪镇买了学生的字帖。”
陈昌石笑道:“那你这是与她一见钟情”
他不忍打击陆隽,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娘子,却也好说。
“傻学生,即便你现在是朝廷命官,瑞王的讲师。可向镇国将军府定亲,没那么简单。”
陆隽面色紧绷,说:“学生知晓定亲不简单。”
陈昌石长吁一口气,道:“不管你和虞姑娘是如何生情,你若冒冒失失地下了决定,在虞将军的眼里,他会怎么看你”
婚姻和读书是两码事,陈昌石语气深沉,“话说回来,这事不怪你想得不周到。你爹娘不在,这种事本就该长辈帮衬你。”
陆隽起初便按复杂的路数来计划定亲的事,但老师是长辈,在这方面,见解要周详严谨。
“老师认为,学生要怎么做”
“你回去让郑管家把你的八字帖给我,再写一份聘书,向虞将军道明你要娶人家姑娘的诚意。其次,需得等我和虞将军见面详谈,让虞将军思虑思虑,聘礼暂且不要慌着送。”
约莫有半柱香的时辰,陆隽一一应下陈昌石的嘱咐,旋即回了前院的东厢房。
镇国将军府办了一场隆重气派的喜事,百鸟朝凤,鼓乐齐鸣。
虞牧娶新娘子的时辰定在辰时,说是辰时,府邸的丫鬟婆子四更天就得起来拾掇。
虞雪怜也没睡个囫囵觉,新嫂嫂进门,她做小姑子的,岂有闷头睡懒觉的道理。
按南郢办喜事的规矩,她要陪着嫂嫂在洞房说会儿体己话。
一整天下来,府邸锣鼓喧天,宾客盈门,围着府门看热闹的百姓亦是不少。
虞雪怜见长兄牵起红绸缎,引嫂嫂跨进门槛,再到正厅拜天地,拜高堂,拜父母,不禁涌出热泪。
虞浅浅悄声问道:“表姐,这是喜事,你哭什么”
虞雪怜嗔道:“长兄好不容易娶娘子了,我这是喜极而泣。”
虞浅浅砸砸嘴,说:“以后有嫂嫂陪我们在府邸玩了,我想想就高兴。”
虞雪怜刮了刮她额头,笑道:“你成日惦记着玩。”
那边虞牧掀了盖头,便要送新娘子入洞房。
虞雪怜跟着小丫鬟一起,送褚音进洞房,在房内陪她到天黑,她才回兰园歇着。
府邸为今日的喜事等候许多时日。今儿个虞牧顺顺当当地娶新娘子回府,都松了一根弦,敞开劲的嬉笑吃酒,老太太的院里也热闹的紧。
金盏和兰园的小丫鬟吃了四五杯喜酒,醉的只知笑了。
虞雪怜抓了一把喜糖,放进荷包。
金盏坐在席上,喝着醒酒茶,迷迷糊糊地问:“娘子,你这喜糖,是要送陆大人的吗”
虞雪怜却不出声。
金盏又笑道:“娘子不说话,那便是了。奴婢现在可是娘子肚里的蛔虫,娘子要做什么,奴婢一看就猜得到。”
虞雪怜抿唇说:“喝你的醒酒茶。”
金盏乖巧地说了声是,一口把碗里的醒酒茶喝完了。
因着母亲说,把喜糖给亲近的人,会带来喜气和好运。恰好,她要给陆隽送食谱,顺便把这一把喜糖送给他。
隔了一日,虞雪怜没坐马车,绕着远路,带金盏去了陆府。
偏巧,陈昌石原只是打算来金陵看看陆隽,可陆隽提了定亲一事,他没再回慈溪镇。
正厅,一老一少面面相觑。
“陈,陈老师。”虞雪怜战战兢兢,说:“小女是来给陆大人送东西的。”
陈昌石和颜悦色地问:“你是虞姑娘罢”
虞雪怜顿了一下,陆隽的老师,怎会认得她——
除非陆隽在他老师面前,提起过她。
陈昌石接着道:“陆隽在书房跟高公子办着公事,虞姑娘再稍等片刻。”
言毕,他问:“你父亲近来可好”
虞雪怜答道:“父亲一切安好。”
陈昌石琢磨了几天,今日见虞雪怜,很是坚定要帮陆隽办成此事。
有虞将军这般性情中人做岳父,虞姑娘乃是将门之女,怎么说都是他学生高攀了。
“我有一年未见你父亲了。”陈昌石笑道,“你父亲哪天有空一些我想登门拜访他。”
第86章 聘书
后院书房,案上摊满竹牍。
高乘远看得入神,眉头越皱越紧。
他抬头,望着陆隽平展的脊背,问:“陆兄,你当真要把这些交给杨阁老”
陆隽着手查教坊司,有百余天了。
高乘远试图问过陆隽,究竟要查到何处才肯罢休。可此人极其独断专行,只有需要大理寺的卷宗时,愿意开口跟他说几句。
窗台聚集着潮湿的露水,陆隽提袖合上窗子。
“杨阁老想看的,便是这些。”
高乘远无力反驳,这东西任谁听了都想看一眼。
教坊司一直在法度之外,他们关起门来胡作非为,圣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得他们越发猖狂。
不查也就罢了,现在陆隽把这摆在他眼前,就如让这书案迸溅出一堆血来,刺的他双眼生疼。
教坊司伪造户籍,把戴罪之身的娘子送给荒淫的文臣,其宦官草菅人命,勾结户部。
仅拿这两条,就触及圣上的逆鳞,教坊司不会有好果子吃。
高乘远问:“若让这见了光,陆兄不怕得罪冯璞玉”
陆隽说:“若怕得罪他,我因何要查这些。”
高乘远良久不言,又蓦然笑道:“圣上当初应该把陆兄分到大理寺来。”
他看陆隽神态自若,不由得犯起糊涂,陆隽的魄力使在这一处,仅为了得罪冯璞玉
可转念一想,陆隽有杨阁老这座靠山。司礼监和内阁原本就不对付,陆隽从教坊司下手,也许是杨阁老的意思。
高乘远继续道:“陆兄今日让我看这个,是拉着我上你这条贼船。”
陆隽缓步走到书案边,说:“高大人出了力,我理应要让高大人看结果。”
高乘远抱臂,扯唇说:“我若不是要还陆兄的人情,还真不想趟这浑水。”
他觉得陆隽有文人风骨,是温润君子,谁知他做事果敢,心里有如此弯弯绕绕。
父亲做官多年,耳提面命地教他和兄长,无为而治的妙处,既不沾惹麻烦,也顺了天意。
现今看来,陆隽显然不崇尚无为而治。但他上了这条船,那就在后边撑着陆隽罢。
陆隽把竹牍收进官皮箱。
他与高乘远商议,在年关之际,把罪证交给杨阁老。
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二人从书房去正厅,陈昌石正若有所思地坐着。
厅内萦绕女子的脂粉香气,但并不浓烈,浅淡的,幽幽地飘到鼻尖。
陆隽问:“老师,刚才可是有人来过”
桌案上放着一把喜糖和一本食谱。
陈昌石回过神,笑道:“是有人来过。”
陆隽却不再往下问了。
……
兰园。
虞雪怜从陆府回来,便被陈瑾叫去她厢房。
陈瑾当上婆母,有了儿媳妇,心里自是格外宽敞。她端坐着,让房里的小丫鬟盛了一碗鸽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