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促狭地看宋云棠一眼:“告诉他,今晚姑娘不回去了,让他也留下一起吧,就说是我说的。”
“娘亲!”宋云棠着急了,她确实是不想回沈家,那是因为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郎君,娘亲倒好,直接让他也一起留下,那他岂不是要和她一道歇在梨香院?
她突然后悔说要留下了。
送走宋云棠,裴氏看着自己女儿单薄的身影,道:“真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会开窍,看来沈家小子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站在身边的大丫鬟抿嘴笑道:“夫人还操这个心,姑娘自小被夫人和老爷养得心思单纯,自然对情爱一事不通,只不过奴婢瞧着姑爷倒是挺看重姑娘的,这么晚还亲自来接人,说不定不用多久,夫人就能抱上外孙了。”
裴氏叹气道:“但愿如此,希望他不要辜负了岁岁。”
宋云棠故意踩着极慢的步子往梨香院走去,她方才已经听见下人来说沈砚已经被带到了梨香院,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所以正在龟速地前进。
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她才到了梨香院的门口,沁雪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夜深了,她今天穿得单薄,如今有凉风吹来,倒是让她打了个冷颤。
许是觉得有些冷,她进了院门后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一下,只是在看见正房廊下站着的修长身影之后,脚下的步子停了下来。
她轻咬下唇,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那边正在看院中梨树上结的果子的人这时也发现了她,收回目光看向她这处,见她停在院子中间,有风吹起她轻薄的外衣,头上嫩黄的发带也跟着飘动。
感觉到了她的心情似乎不好,他正欲开口说话,一阵晚风吹过,眼前离自己只有几丈远的少女突然在安静的夜晚打了个喷嚏。
随后她似乎反应过来他听见了自己打喷嚏,突然一张脸变得通红,可是她脾气上来了,硬是站在原地没有要往前的意思。
“岁岁,夜里凉,快进来。”
最后还是沈砚看不下去,虽不知道她在发什么脾气,但也下意识唤她。
宋云棠想着这里是自己未出阁前住的地方,自己矫情什么劲儿,站在外面吹风的是她,要是因此生病了就得不偿失了。
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这才一步一步往沈砚跟前走去。
等到了廊下,她发现沈砚今天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细看之下才发觉他仍旧穿着朝服。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朝服,她愣了一下,想他如果穿着朝服,是不是一下朝还未来得及换回常服,就往宋府赶了?
他这是赶着来见自己吗?
或许是因为别的事情耽误了也不一定,她现在已经认清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大概是与平常的女子没什么区别。
她不知道的是,沈砚确实是一下值就往宋府来了,不知为何,听说今天谢豫也会来这里,他突然就有些担心,所以一刻也没有停留往这边赶。
果不其然,方才见到她,他就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太对。
等人走到了身前,他看见她的双眼有些红,就像是哭过一样。
脸色一沉,他问:“这是怎么了?”
第42章
宋云棠本来没有打算理对方,没想到沈砚倒是先开口询问。
要是换做平常,她一定会添油加醋趁机装可怜,可眼下看见他这幅担心的样子,想到他或许对谁都这样,她张了张口,最终是没有把下意识要撒娇的话说出来。
揉了揉还有些酸涩的眼睛,她用带着明显哭过的鼻音含糊搪塞他:“没人欺负我,我这是被风吹的。”
说罢她也没有理沈砚,自己一个人绕过他进了屋内。
沈砚见她直接进了屋内,她说自己并未哭,但是她那样子明明就是在骗自己,她每次哭过都是鼻尖和眼睛都通红,完全不是她说的那样被风吹的,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的没事吗?”终归是不放心,他走到宋云棠身后,再次问道。
宋云棠不想他用这样关心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回他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耐:“说了没事,别管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净室走去。
他拧眉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今天是宋府大房三郎儿子的满月宴,谢豫和宋云姝二人也来了,若是这期间谢豫也跟着来了,是不是谢豫与她见过了。
然后和她说了什么?
早在之前他就看出了谢豫对她有别样的心思,如果不是她已经嫁给了自己,或许谢豫会考虑她。
思及此,他眸色一深。
宋云棠进去净室后才想起一个问题,之前还未出阁的时候,伺候她的沁雪和晴雨都是轮流和她睡在一块儿的,所以屋内并未放置碧纱橱,除了一张美人榻之外,就只剩里间的雕花架子床。
她总不能让沈砚打地铺,要是被娘亲和爹知道了一定会说她,所以她今晚大概依旧要和沈砚睡在一张床上......
此时晴雨已经给她准备好了热水,看见她进来,于是上前问:“姑娘可要沐浴,水已经准备好了。”
她眼下心里乱得很,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沈砚,只好借口沐浴暂时不勇与他相处,她问:“衣裳都准备好了?”
晴雨答:“准备好了,方才夫人那边让人送了些新鲜的花瓣来,说是给姑娘沐浴的时候用的。”
“什么花瓣?”
“是傍晚前在南院的花园里采下的月季花瓣,刚才彩玉姐姐送来的时候,隔得远远的我都闻到了清甜的香味。”
在沈家的时候宋云棠沐浴时很少会用到花瓣,但是在宋府的时候,经常隔两三天就会用上,不止她一个喜欢用,其他姊妹也是经常会用。
到了沈家之后她这个习惯便慢慢改了,对她来说沐浴的时候用不用花瓣并没什么区别,只不是沐浴完之后身上会带了点淡淡的花香,可是她习惯沐浴完后在全身抹一遍香膏,就算是花香也被被的香遮住了。
娘亲从来不会管她沐浴的事,今晚却还特意让人送了花瓣来,她到了净室,发现一个精致的小框里面装满了洗净的玫红色的花瓣。
等宋云棠解了衣裳坐进浴桶,晴雨这才把花瓣都洒进了浴桶中,不知是想起还在外头的沈砚,她道:“今晚姑爷原先是想来接姑娘回去的,我瞧着姑爷倒像是直接从翰林院那边来的,跟在他身边的青堰还和我抱怨,说姑爷一出工部的大门就策马而来,他使劲抽马鞭才堪堪追上姑爷,好不容易到了这里,等姑爷下了马进来,他就去趁机外面随便买了几个包子吃了垫肚子,等会还要回一趟沈家去。”
宋云棠眸子微动,所以郎君一下值就急着来见自己吗?就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
方才沈砚带着疲惫的脸色,她才想起今天是朝中官员晋升,他想来是已经接到了调令去了工部,所以大约是有许多事情要他去熟悉的,怪不得这么晚了才下值。
她抿了抿唇,到底是没忍住道:“你去让厨房那边给郎君准备晚饭,换沁雪进来。”
晴雨领了吩咐很快就出去了。
等沁雪伺候伺候她沐浴完坐在妆奁前梳好头发,外头的月亮已经高悬。
她绕过一扇画了海棠的屏风,状似无意地往外间看去,发现沈砚已经用过了晚饭,此时战在一个博古架前,手上正拿着一个精致的小风筝。
那风筝看起来有些年岁了,上面的颜色已经褪了许多,可是却被主人保管得很好,看起来大约是她很珍视的东西。
这个风筝是在她六岁的时候,一个哥哥给她做的,如今已经过了十年,她早就不记得那少年的长相,可是她仍旧很宝贝这风筝,原本在出嫁的时候还想带上它。
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带走,不过她吩咐了南院的下人,倘若有人进来打扫,绝不能动这风筝,要是她哪天回来看见它破了,一定饶不了他们。
如今这风筝被沈砚拿在手中,宋云棠说不心疼是假的,即便它是用上好的纸张做的,但也禁不起岁月的侵蚀,去年还发现它其中一根骨架断了,自己废了许久的时间都没弄好,最后只得作罢。
现在那断掉的骨架正被沈砚捏着,宋云棠焦急地往他那走去,就怕他不小心用骨架戳破了风筝的纸。
沈砚闻骤然见一股淡淡的月季花香,一回头就看见宋云棠披散着一头丝绸般的头发站在自己身后,他方才看着手里的风筝出神,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并未放下手中的风筝,突然问她:“这风筝你还留着?”
猝不及防听到他这个问题,宋云棠一时有些茫然:“这风筝是在小时候一个哥哥送我的,郎君认得它?”
沈砚敛眉,怪不得成亲前她在书房再次见到自己的时候没任何反应,原来是忘记自己了。
半晌,他才温声道:“那日容瑾邀我前来宋府,让我替他做一把弓,遇到了他一直挂在嘴上的妹妹,便用做弓剩下的材料顺手做了一个风筝哄他那妹妹。”
十年前的沈家还如日中天,那时候因为祖父还未去世,与当时还不是太傅的宋老爷来往密切,他和她哥哥宋珣也自小相识。
那时候经常听宋珣提到自己的妹妹,说他妹妹生得如何的粉雕玉琢,漂亮可爱,没有哪个长辈见了不喜欢的,还说祖父祖母和爹娘都宝贝得紧这个妹妹,相比之下倒显得他不像是亲生的一样了。
不过宋珣说这些时候脸上带着骄傲的神情,就好像有这样的妹妹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
一直听宋珣夸自己的妹妹,沈砚也开始有些好奇她到底长得什么样,是不是和他四岁的妹妹一般乖巧可爱。
后来他终于见到了宋珣口中的岁岁,这才发现宋珣的话并不夸张,才六岁的宋云棠确实生得很好。
小小的粉团子被奶娘抱在怀中,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奶娘的衣裳,用一双清澈的眸子偷偷打量他。
那时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宋府的长辈那么宠爱她,因为她长得实在是过于漂亮可爱,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喜欢。
所以在给宋珣做好一张弓的时候,他还特意做了一只精致的风筝,送给了当时一直粘着宋珣的宋云棠。
听见小姑娘用软糯的声音怯怯地和自己道谢,少年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于是他每次去宋府都会带一些小玩意给她。
许是他做的风筝很好,宋云棠得了之后一直很喜欢,后来他还听宋珣说,她睡觉都要把风筝放在床边。
再后来他才知晓,早在宋云棠出生的那一年,两家的祖辈就已经定下了他们二人的婚事。
后面随着沈家的没落,他也做好了这亲事做不成的打算,尤其是看见长大的小姑娘在宋伯伯的书房哭着说不愿意嫁他的时候,他就想着这亲事大约是要作废了。
可没想到最后,他们二人还是成亲了。
唯一可惜的是成亲当天宋珣不在。
容瑾是兄长的字,眼前的少女轻呀了一声,突然弯眼一笑:“原来这风筝是郎君给我做的,我只记得是一位与兄长关系很好的哥哥送我的。”
所以她和郎君,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了!
她记得有一位哥哥,每次来府上都会带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给她,所以她很是喜欢他,经常期待他的到来。
宋云棠此时撇开了心里那点别扭和矫情,她努力去回想那天的场景,脑海中那张有些稚嫩的张扬的脸逐渐与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见她恢复了和自己平日里相处的态度,沈砚心情也好上了许多,他脸上跟着染上了笑意:“这风筝已经破旧了,你若是喜欢,我重新给你做一个。”
闻言宋云棠摇头:“不劳烦郎君,这个风筝我很喜欢。”
说着她顿了一下,看了看沈砚,又道:“郎君能否把这一根断了的骨架换掉,不过现在时间太晚了,明天我把它带回家中去,郎君再寻个时间换掉吧。”
心情好了之后,她使唤起沈砚来又理直气壮了。
这对沈砚来说并不是难事,他点头:“费不了多少时间,房中可还有这样的骨架?”
这话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让宋云棠找了几支出来。
她坐在一旁,一只手撑着头看坐在案前的沈砚,在烛火之下认真地给风筝重新换了新的骨架。
看着他轮廓线条精致完美的侧脸,又见他心无旁骛地替她修风筝,鬼使神差地,她轻声问道:“郎君对别人也是这样好吗?”
这话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沈砚手上的动作一顿,隐约猜到了她今晚见了自己后为何是那样的态度。
沉默了良久,在宋云棠忐忑不安之下,他终于换好了骨架,又顺手拿着毛笔沾了墨,给风筝重新上色。
就在宋云棠快坐不住的时候,才转头对上她那双有些慌乱的眸子,柔声道:“我不是圣人,为何要对他人也如同对你这般,你与他们不一样,对你好不仅仅因为你是我夫人。”
烛火跳动了几下,宋云棠看着眼前男人那双漆黑的眸子,呼吸一窒,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那烛火不规律的跳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