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去见山!
而这一次,终于以延州道行军总管的身份亲率七千骑兵破敌,李靖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自傲的神情,但心里也难免志得意满……但此刻才知道,这次被李怀仁夺军还要惨!
中军帐内一片沉默,大家都不傻,突厥、薛延陀联兵七八万之众,大破陇右道,有被魏嗣王三番两次羞辱的都布可汗在,胡骑必攻京兆,不可能是跑到关内道腹地陇州、岐州抢一把就走的。
若是闹出了什么大乱子,灵州军是要负责任的,但非常轻微……毕竟突厥在黄河东岸还留下重兵。
那这个锅应该谁来背呢?
当然是之前大半个月静若处子,在关键时刻动若脱兔,突然率延州道骑兵东进破敌的延州道行军总管代国公李药师了。
搞不好这时候京兆正盼着你率兵南下救援呢,结果你跑到灵州了建功立业了……估摸着陛下知道得一口血喷出来!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李靖本人自然想的更明白。
短暂的沉默后,侯洪涛忍不住盯着张仲坚,大声道:“广陵郡公,兰州兵败,灵州军难道无动于衷吗?”
帐内的诸多将领,大致可以分成三个派系,其一是秦王一脉,长史唐俭兼任天策府司马,灵州总管郭孝恪以下,侯君集、史大奈、段志玄全都是秦王麾下大将。
这些人其实很有点无所谓的态度,虽然在经历了仁寿宫、仁智宫两次事变后,李渊、李世民父子已经和解,但秦王一脉不会忘记这几年被李渊、李建成的联手打压。
反正秦王殿下现在领大军去了河东,而且几乎将所有的幕僚、将领都带上了……这是刚才李靖亲口说了。
其二呢,是李渊的嫡系……呃,这里只单指李靖一个人,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其他背景的。
其三是李善的亲信、旧部,如张仲坚、侯洪涛、何方、冯立、阚陵,段志玄、张宝相也勉强能算,他们是最为焦急的。
因为他们都知道,都布可汗亲自率兵渡过黄河,而且大破兰州,覆灭陇右道唐军主力,攻入关内道,很可能会一路杀到京兆内……逼迫陛下交出李怀仁。
河东战局的急转直下,让京兆内缺兵少将,在这种局势下,京兆以及周边府州很难迅速召集府兵成军,长安将会承受巨大的压力。
陛下会不会将李善交出去……这是谁都无法断定的事。
其中最为焦急的就是李善亲卫统领出身的侯洪涛了,心里不听的咒骂居然一天都没撑住的淮安王李神通这个废物……反正从脸上看不出张仲坚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不能等了!”李靖霍然起身,面孔略有些扭曲,“还要请广陵郡公襄助。”
张仲坚沉默片刻后问道:“代国公是要走原州?”
李靖默默点头,这是必然的选择,或者说这是唯一的选择。
原路返回夏州,然后南下延州,经秦直道穿过鄜州、坊州抵达京兆,至少需要两天的时间,关键是抵达京兆之后还要东向才能抵达战场,从头到尾要三天的时间。
而现在搞不好突厥、薛延陀的联兵都已经杀入关内道了,这条路肯定是来不及的……至少事后李靖是肯定要承当责任的。
所以只剩下两条路,一条路是渡过黄河,进入凉州,沿着胡骑的屁股追上去,这是最有效果,而且是效果最直接的方式,后路被断……突厥、薛延陀联兵就有后顾之忧,或许不会长驱直入。
但同时,这条路风险太高,难以预测胡骑的兵力布置,留守兵力等等,搞不好会遭到当头一棒。
十倍兵力的差距,李靖是用兵如神,但毕竟不能撒豆成兵。
所以,原州是唯一可行的路径,虽然不如撵着敌军屁股跑那么有效果,路程虽然比从延州走要短,但也快不了太多,因为原州路不太好走。
但重要的是,李靖一旦出原州入泾州,就能威胁到很可能已经攻入关内道陇州甚至岐州的敌军的后方、侧翼,大幅度降低京兆守军的压力。
张仲坚没有迟疑,当夜率三千骑兵南下,掩护李靖去往萧关,穿过原州救援陇州、岐州等地。
很有意思的是,原时空中颉利可汗、突利可汗联兵十余万饮马渭河,李世民率六人出城,签订了渭水之盟……当时的灵州道行军总管李靖也率兵南下,威胁突厥后路,这也是双方达成渭水之盟的重要原因。
黑夜中,目送率七千延州骑兵离去的张仲坚在心里想,李药师或许能赶上战事,但自己只能留守鸣沙大营吗?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伏击(上)
就在张仲坚黄昏时分亲率骑兵出鸣沙大营,与李靖合力大破突厥的时候。
京兆内,唐军已经全军出兵,中军压至礼泉县、武功县之间,左军主将尉迟恭已经率骑兵诱敌,由左卫中郎将曲鸿领军,右军由酂国公窦轨领军,不过其副将李孟尝也随尉迟恭一同北上。
李善站在一座战车上遥遥向西望去,此时夕阳正在群山头上缓缓落下,最后的余晖洒在似乎烟尘大作的战场上,黄色的烟尘中夹杂着如血的颜色,带着令人心悸的诡异。
如果这一战不能有所斩获,那么明日敌军主力压近,只能堂堂正正的正面破敌……这是李善不想看到的,他没有这样的本钱,而且一旦折损过重,甚至有可能因为后继无力,导致突厥、薛延陀发动全面攻击。
此时此刻,岐山南侧,连续斩杀了五名胡将的尉迟恭正在率兵回撤,时不时还率亲卫反向冲锋,手中的马槊,举起的大弓,不知多少胡人的性命在他手中流逝。
这唐将如此凶蛮,让身后的铁勒骑兵都有些心惊,难怪都布可汗被杀得仅以身免,不过这唐将都逃了……居然还如此不知死活,也让数千铁勒骑兵穷追不舍。
事实上,虽然遣派的斥候遭到了唐骑的绞杀,但为首的铁勒将领还是知晓,唐军主力应该在京兆内。
追击尉迟恭的约莫四千胡骑,全都是薛延陀的兵力,领军者是依附薛延陀的回纥首领吐迷分,手持一把长矛,驱马的同时不停的打量着四周的地势,虽然已经放出去不少斥候,但他还是有些不能心安。
追兵一直向东侧追击,尉迟恭始终无法拜托追兵,甚至因为小股唐骑被咬住,不得不率亲卫回师救援,不知不觉中,郿县已经近在眼前。
一直有所提防的吐迷分大大松了口气,不是因为郿县出现在视线之内,而是因为郿县周边地势平坦,一眼看过去,很少有遮挡物。
现在吐迷分放心了,即使唐军有伏兵,也来不及救援,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对自己产生威胁。
数百斥候散于四周,只要有唐骑出现,吐迷分至少能吹动号角,麾下数千骑兵或聚或散,不可能被唐骑正面冲阵。
不用吐迷分下令,两翼的骑兵已经开始加速,而唐骑也在加速,试图在被截住之前进入郿县的县城。
漫天的羽箭几乎遮蔽住了本已经半落山的夕阳,不停有唐军骑士被射落下马,尉迟恭左顾右盼,知道不可能撤入县城,拨转马头,调换方向,向南驰去,试图从南侧绕过郿县。
铁勒骑兵呼啸而至,就在郿县的城门外掠过,朝着尉迟恭追杀而去,还有部分兵力从北侧绕过县城,试图截击唐骑。
吐迷分满意的看着这一幕,心想阿史那一族称雄草原百多年,也该落幕了,阿史那·社尔屡屡败北,昨日竟然四千骑兵长驱直入……似乎就是在郿县周边被击溃的,可真是个废物。
“确凿吗?”
郿县城内,城头处的苏定方再一次询问范图,后者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有一批斥候冒险沿渭河逆流而上,查探清晰,胡骑主力尚未至,短时间内绝不会有大股胡骑来援。”
李善决定在郿县周边破胡骑前锋,他令骑兵总管苏定方领数千骑兵伏于郿县以北,但查探地形之后,苏定方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将所有的骑兵都布置在了郿县的县城内。
这是李善不擅长的地方,苏定方心里也清楚,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岐州大致是呈现U形,郿县最是典型,南北均有高耸山岭,而郿县位于中间,地处平原……所以李善才会将伏兵布置在北侧。
但苏定方只略略查探就做出改动,因为胡人的斥候放的太远,对战场的遮蔽搜寻能力很强,尉迟恭刻意诱敌,就算胡骑穷追不舍,也必定会放出斥候,以防有伏兵。
同时平原地区,如果没有特别的布置,就算胡骑斥候没有发现,伏兵也很难取得什么战果,一方面渭水位于郿县以北,唐骑南下的速度不快,另一方面胡骑返身逃窜,速度那是唐骑拍马都赶不上的。
所以苏定方才选择将骑兵主力塞到了郿县的县城内……不过,五千多的骑兵,现在县城内被塞的满满的,人马都是满为患。
一旁的刘黑儿低声道:“草原各族均不食内脏,夜间不会贸然出兵,一旦营啸,全军大乱。”
“不错,鸣沙大营坚守大半个月,突厥从未夜间出兵,顶多只是游骑警戒。”刘仁轨反复的握着然后松开然后再握着手中的槊杆。
苏定方拿出望远镜细细打量,“再等等,不急,再等等。”
李孟尝嘴角抽搐了下,“但吴国公那边……”
“有布置。”范图轻声道:“郿县南侧有个被废弃的寨堡,阿郎已经提前遣人去打理了。”
李孟尝不吭声了,心想那位魏嗣王……说的好听点是准备妥当,说的难听点这是心计太深,仅仅是诱敌深入,都有这么多布置。
范图说的没错,这时候的尉迟恭带着的千余唐骑已经被杀的只剩下七八百骑了,铁勒骑兵仗着马速,不停的从两翼试图包抄,逼得尉迟恭不得不选择避入寨堡。
一刻钟后,消息传了回来,吐迷分心中大定,笑着对左右说:“久闻大唐尉迟之名,也不过如此。”
这句话显然是有所指的,尉迟恭在大唐自然是威名赫赫,但虽然出身朔州,但在草原上还真没什么名望,即使是张士贵、薛万彻的名头也比他响亮。
吐迷分这句话是直指昨日被尉迟恭追杀的丧魂落魄的都布可汗,要不是运气好,这位突厥可汗可能就要被生擒活捉了。
毫无疑问,如果能生擒或斩杀尉迟恭,这是个大大的彩头,吐迷分挥舞马鞭,兴高采烈的驱马南下。
不远处的郿县城头,苏定方轻吐出一口长气,“到时候了!”
“常何、刘仁轨,率一千骑兵留驻,堵住胡骑退路。”
“李孟尝、刘黑儿,率两千骑兵为先锋,某领余部在后,全军向南。”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伏击(下)
苏定方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选择的战术也无懈可击。
李善之所以与苏定方、尉迟恭、窦轨商议后决定在郿县伏击胡骑先锋,自然是有原因的。
一方面在于郿县周边虽然是平原地带,但南北两侧都有高山峻岭,北侧是岐山的余脉,南侧是秦岭的分支太白山,地势崎岖,骑兵会非常不适应。
另一方面是因为太白山中有一条叫斜谷水的大河,这条河从太白山深处起源,沿山势向北,从郿县的西侧流过,在郿县的北侧汇入渭水,是渭水的一条重要的支流。
尉迟恭向南侧退去,引诱铁勒骑兵追击,就是为了将敌军引诱到斜谷水以东的战场上。
看起来这一块空间不小,但事实上,当李孟尝、刘黑儿率两千唐骑为先锋赶到之后,铁勒首领吐迷分才恍然发现大事不妙。
在发现后方有唐骑袭来的时候,铁勒骑兵在惊慌之余立即展开了队列,不需要将领指挥,两翼延伸开……但很快他们就发现,空间不够。
这个地点是李善问询了岐州刺史常达后精心挑选的,寨堡的东侧有桃川河、石头河两条河流,西侧七八里外就是斜谷水,再南侧就是延绵起伏的山脉。
唐军巧妙的利用山川、河流凭空制造出了一个利于冲阵的战场,并且成功的将数千胡骑困在了其中。
刘黑儿率先破阵,手中马槊如同闪电一般连续捅翻了四五个胡人,披上战甲的坐骑顶着飞来的羽箭,嘶鸣着冲入阵中。
李孟尝随后赶到,他早年入山为盗,凶悍过人,高声呼和,很快就越过刘黑儿,杀在最前方。
铁勒骑兵本就在展开阵列,中路空虚,两千唐骑的冲阵毫不费力的撕裂了困顿的胡骑,随后在刘黑儿的指挥下,唐骑透阵而出,返身沿着石头河向北继续冲锋。
看到唐骑在追杀右翼,吐迷分略为松了口气,唐军兵力不多,自己还有机会……虽然战场狭窄,但如果能即刻向北,或许有机会……
吐迷分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是直接跑路,还是去救援那千余被追杀的部下,前方的斥候狂驰而来,手中连连射出响箭。
其实已经不用斥候提醒了,沉默的马蹄声越来越响,黑压压的唐骑沿着斜谷水加速南下,刚一接触,前阵的数百胡骑就被击溃,四散奔逃,吐迷分亲眼看着数十族人不得不跳入河中。
这时候,后方的寨堡大门已开,尉迟恭兴奋的挥舞马槊,带着残余的七八百骑兵从后方杀入胡骑阵中。
接下来是一场乱战。
这时候已经天黑了,草原部落不愿意打野战,唐军稍微好一些,但战力也略有削弱。
刘黑儿、李孟尝咬着逃窜的千余胡骑一路向北,已经脱离了战场,而被缠住的两千胡骑从各个方向发起进攻,试图打开一条逃生通道。
但无奈战场的地势对于铁勒骑兵太不利了,在宽达七八里的战场上,吐迷分的每一次尝试都遭到了或当头痛击,或侧击溃散。
苏定方的指挥能力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他并没有亲自上阵,而是不停调兵遣将,将一支支或多或少的骑兵队伍放置在最适合的地点,一次次的击溃即将聚拢的胡骑。
月亮高悬于空,投下万点银辉,战场上到处都是尸首、鲜血和失去主人的战马,在又一次被击溃之后,吐迷分不得不带着百余残卒向着南侧山中逃去。
可惜昨日没能成功擒杀都布可汗的尉迟恭下了决心,一路死死的咬着不松口,一直追出数十里,手中马槊高高挑起吐迷分的尸首这才罢休。
苏定方并没有迅速离开战场,而是从容不迫的绞杀残军,他心里清楚,即使后方的胡骑主力知道了先锋溃败,也不会在夜间赶来救援,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
至于被刘黑儿、李孟尝追杀的千余胡骑,运气也好不到哪儿去……或许说当他们在郿县城外决定南下之后,命运就已经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