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看完后递给李世民,一个个传下来,裴世矩扫了几眼,心里腻味的不行,李怀仁那厮可真不是什么好鸟,玩的这手堪称绝户计……突然想起了多年前东山寺裁撤一事,杜克明就是被这厮的绝户计落了颜面。
等众人都看完后,李渊很自然的问:“二郎?”
即使是在以前,这种军事上的抉择,李渊首先问的也肯定是秦王。
李世民迟疑了会儿才轻声道:“或可行之。”
李建成看了看李渊的脸色,试探道:“舅舅或可一战功成。”
奏折中,窦轨请求自延州出兵攻打朔方郡,其实之前就曾经有人提议过,但在此之前,因为李神符、任瑰两场兵败,葬送了大量的兵力,导致李善出征的时候,调集了绝大部分关内道的兵力,延州也兵力不足,守御尚可,但也难以出兵。
但如今唐军拿下了萧关,最可能耗费兵力的原州已经收复,接下来的战事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多兵力了,部分兵力可以调回延州,这使得自延州出兵成为了可能。
其实殿内众人都不傻,裴世矩想得到的,大家都想得到,就是李渊也有把握,窦轨上书的背后,很可能是邯郸王李怀仁。
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相反的,李渊暗叹李怀仁心思细腻,查漏无缺。
接下来的战事将会在灵州、会州两地爆发,最主要的战场就是灵州,而如果有偏师自延州出兵的话,那么本就因为萧关失陷而军心不稳的梁军就两面临敌,甚至偏师还有可能沿着秦直道袭统万城……简而言之,自延州出兵,能极大的打击梁军的士气,也能尽量缩短收复失土的时间。
而为什么是窦轨呢?
去年苏定方以左监门大将军奉命节制北衙禁军,按道理来说出任右千牛卫大将军的窦轨与苏定方平级,但实际上受其管辖,窦轨资历颇深,屡有战功,更是外戚出身,性情倨傲,从此不肯视事。
有这样的性情,窦轨如何会接手主帅,负责灵州战事呢?
人家把骨头敲碎了,自己趴下去吃肉喝汤……窦轨干不出这种事,更何况朝中不一定清楚,但窦轨本人是心里有数的,泾州、原州两场战事,首功在邯郸王,此功在苏定方、张仲坚,自己这个副帅实际上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相比起来,自延州出兵,可攻梁军侧翼,可攻统万城,更适合窦轨。
裴世矩瞥了眼陈叔达,其实大家都知道,今日开印上朝,早朝后肯定会两仪殿议事,肯定会选定灵州道行军总管人选,而窦轨的奏折这么巧出现……他不得不怀疑,陈叔达已经彻底投靠秦王了,这和之前只是向秦王靠拢是不同的。
这份奏折拿出来,意味着东宫的谋划已经完全落空了。
之前裴世矩力劝太子举荐代国公李靖,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因为窦轨自请延州出兵……而之前的人选只有窦轨和苏定方。
若是太子现在举荐李药师,那等于是在否决苏定方,不说会不会与即将回朝的李怀仁起隙,至少要先扇自己一个耳光……就在几天前,太子口口声声都是赵国公比酂国公更适合。
裴世矩闭上了眼睛,自己又输了一次,不过也算不上输,毕竟在某些方面,自己在明,对方在暗,而且主动权也在对方手中。
但有一定是肯定的,李善携大胜之威回京,这已经让裴世矩决定将计划往后推延,苏定方出任主帅其实也无所谓了,梁师都不会撑的太久。
即使到时候苏定方长久驻守灵州也无关大局,因为那时候薛万彻、冯立也应该能回京了……虽然现在有罗艺,但裴世矩对李高迁实在没什么信心。
最终的结局也不出乎裴世矩的预料,李渊命中书拟诏,酂国公窦轨出任延州道行军总管,副总管是延州总管梁礼。
赵国公苏定方出任灵州道行军总管,武安郡公薛万彻出任副总管,长史仍然是西河郡公温彦博。
“算算日程,这两日怀仁也该抵京了。”李渊笑吟吟道:“诸公可选定字号了?”
裴寂笑道:“或魏,还请陛下定夺。”
李渊满意的点点头,一般来说,王爵字号,以战国七雄为重,如今李世民占秦,李孝恭占赵,罗艺占燕,韩王是李渊十一子李元嘉,楚王是李渊早亡的五子李智云,齐王是李元吉,现在也就剩下魏了。
“魏以武强。”陈叔达笑道:“邯郸王数败突厥,似应以魏。”
两个嫡子,加上一个因晋阳起兵而被杀害的儿子,再加上如今年幼皇子中最得宠的李元嘉……李孝恭还好说,罗艺八成以后是难以留下燕郡王这个名号的。
本来魏王还想留下来的李渊犹豫了会儿,换了个话题,“司农卿若是出缺,少卿何人?”
“司农少卿为赵元楷、宇文颖。”
赵元楷名声臭的很,要不是他父亲是前隋明相,未必有这个职位,宇文颖是前泾州刺史,就是这厮去年兵败导致梁洛仁率军猛扑仁寿宫,后来还是齐王李元吉求情才得以出任司农少卿,李渊对这两个人选都不太满意。
杨恭仁笑着说:“倒是不必着急,毕竟邯郸王回京需修养,且另有要事。”
“要事?”李渊有些好奇。
“原本邯郸王预备五月迎亲,如今提前到三月迎亲。”陈叔达解释道:“前几日李家请期,定在了三月十二。”
“终于要成亲了。”李渊笑着捋须道:“也该成家,大郎二郎,帮衬一二。”
李建成、李世民都应了声,对视了眼,这个帮衬自然不会是指他们俩,而是指太子妃、秦王妃。
前者琢磨要不要让妻子加恩,毕竟是自己举荐苏定方的。
而李世民却在琢磨,为什么会从五月提前到三月,不可能无缘无故。
第九百九十章 归京
大唐武德九年正月二十一。
再一次回到这座长安城,李善心中百感交集,第一次被逼着随军,山东初展身手,第二次是远赴代州,塞外风云烈烈,第三次是去陇州,不意出现了与原始空差异最大的变化,现在是第四次。
从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到拉开正式与裴世矩开战的序幕,再到如今隐隐要落幕……
从被逼着随军,到为避开夺嫡旋涡而无奈出京,再到如今离开已经有些念念不舍的战场,此刻的李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如果没有意外,自己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战场了。
如果没有意外,接下来几个月内,梁国很可能会被剿灭,天下除了突厥再也没有敌手了,等到他日征伐突厥,苏定方、张仲坚、侯洪涛都很有机会,就连刘黑儿也有机会,但李善自己很难有机会了。
“也好,也好。”李善低低呢喃,“悠闲度日,不正是自己企盼的吗?”
“怀仁兄?”身边的张文瓘没听清楚问了句。
李善笑了笑,“可还记得前年你我回京?”
“自然记得,西河郡公、郢国公、霍国公于长乐坡出迎。”张文瓘饶有兴致的猜测,“此次怀仁兄功勋犹胜前岁,不知这次是谁出迎。”
李善对此也很好奇,上一次是两位中书侍郎温彦博、宇文士及加上柴绍这位十二卫大将军出迎,这一次会是谁呢?
宇文士及或许有可能,但柴绍如今节制北衙禁军,不能随意出京,温彦博还在百泉县呢。
前方范十一驱马奔来,“郎君,裴相、江国公并太子洗马、凌公于五里外出迎。”
李善嘴角咧了咧,从后面赶上来的李昭德啧啧两声,本来李乾佑是不准备放他回长安的,但这厮听说李善要提前迎亲,非要跟着回来做傧相。
张文瓘也忍不住羡慕,虽然裴寂依附东宫,而且现在头上又多了个李世民这个尚书令,但依旧是对陛下有着极强影响力的宰辅,江国公陈叔达也是得陛下礼敬的宰辅。
两位宰辅出迎,这样的礼遇……也就比武德四年秦王扫荡中原回京稍差,当年是李渊亲自于长乐坡迎接的,而魏征、凌敬分别是太子、秦王的心腹幕僚,他日不管是谁登基,这两个人至少有一个必然位列宰辅。
换句话说,这次出迎是三位宰辅……如果是李世民登基,说不定还是四位宰辅呢。
一旁的王君昊向刘黑儿小声解释,而张文瓘偷眼看了看李善,这次出迎的人选显然是泾渭分明,两个东宫的,两个秦王一脉的……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而李善却在琢磨,李渊是迫不得已还是有意为之呢?
上一次是三省副官出迎,这一次换成宰辅出迎,这倒无可厚非,六位宰辅中大都立场分明,但李渊偏偏没有选择完全中立的中书令杨恭仁,而是裴寂、陈叔达。
而且还带上了与李善有旧,偏偏又分别是太子、秦王心腹的魏征、凌敬。
李善叹了口气,他已经知晓苏定方正式出任灵州道行军总管的消息了,考虑到是太子举荐的,李渊这一手显然是有试探的意味的。
对此,李善并不失望,也不觉得李渊的试探是在怀疑什么,这是上位者的本能……他只是希望他日一切揭晓之后,李渊不要吐血。
越来越近了,数百骑兵虽缓缓而来,但大战归来,挟风雷之势,裴寂、陈叔达对视了眼都没吭声,身后的魏征赞道:“邯郸王常身先士卒,故亲卫均愿效死,当有此等威势。”
“无秦王之勇武,却频频行险。”凌敬摇头道:“此次便是个教训,若非侥幸,难破萧关,当是全军覆没之局。”
裴寂、陈叔达也很无奈,他们俩虽然立场不同,但毕竟都位列宰辅,总是要讲点牌面的,而后面那两个却是针锋相对,就今日所见,几乎一开口就是唇枪舌剑……不过魏征、凌敬当年在窦建德麾下也是同僚,据说那时候就不对付。
裴寂、陈叔达驱马率先出列,李善远远下马步行,行礼道:“怎敢劳烦裴相、江国公联袂出迎,实在太过。”
“怀仁力战数月,更于风雪中奔袭百多里攻破萧关,某与子聪不过多走几步罢了。”裴寂握住李善的双手,笑道:“本太子殿下有意亲自出迎……”
“不敢不敢。”李善脸上笑容有些苦涩,有必要如此迫不及待吗?
一旁的陈叔达淡淡道:“如此大功,宰辅出迎亦寻常事,怀仁如今颇有秦王风范。”
李善无语了,现在朝中局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不敢与秦王相较……”李善勉强保持着笑容,看向后面的两人,“凌伯,玄成兄。”
凌敬微微颔首,而魏征一脸晦气……当年初见,李善就以姻亲关系非要与四十多岁的魏征以兄弟相称,当时是为了恶心李德武,但之后就成了定例。
但这次李善这句“玄成兄”还是让魏征有些憋屈……今日与凌敬斗嘴斗了好长时间了,他也就比凌敬小五岁,难道要称呼一句“凌伯”吗?
“可还撑得住?”凌敬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李善,他清晰的记得,前年李善回京的时候,身上散发的锐气如同出鞘利剑一般锋锐,庄子里的猫狗都会被惊走,好长时间之后才渐渐散去,而这一次,浑身上下气息寻常,不像是百战而归的主帅,倒是像是文雅之士。
“当日寒气入体,实在有些撑不住,但后延医,渐有好转。”李善笑道:“此次回京也是缓行,并无大碍。”
“那就好。”裴寂挥挥手,后方有人推来了一辆马车,取出金灿灿的铠甲,“陛下有命,怀仁换铠,押送俘虏直入长安。”
李善呃了声,咽了口唾沫,凑近小声说:“裴公,这是不是有点……”
裴寂笑道:“陛下厚爱,怀仁不可推辞。”
“陛下曾言,邯郸类秦王。”陈叔达也笑道:“此番大胜,自当类之。”
这句话自然是有所指的……武德四年,秦王扫荡中原,一战擒两王,回朝之日,披挂黄金铠甲,敲鼓吹号,献俘太庙。
好吧,看来现在京中局势也到了白热化阶段了,李善咂咂嘴,只能认命的让几个亲卫上来帮忙,将那副金灿灿的铠甲穿戴在身上。
这一日,李善也披挂着黄金铠甲,身后两百骑兵均穿盔贯甲,押送着以梁洛仁为首的数十梁军将校进入长安。
第九百九十一章 觐见
临湖殿内,李渊亲自挽起颇有风霜之色的李善,却转头笑问:“穿盔带甲,果然未负创患病。”
“伯父有所不知。”刚卸下金甲的李善赶紧解释道:“的确负创……只是不方便而已。”
“哪里?”
李善干笑道:“脚上生了冻疮呢,这一路都是乘坐马车,直到今日入京才换了坐骑。”
“好了,不做装模作样了!”李渊笑骂道:“两战告捷,怀仁实有大功,无需这般谨慎。”
平阳公主神色淡然,“倒也应该,毕竟去岁才加冠,他日再立功,何以封赏?”
其实李渊也心里有数,将来很长时间内李善不会再有上阵的机会了,笑着说:“再立功,难晋爵,但却可晋职了。”
现在难以晋职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李善太年轻了,领兵上阵多少讲究点天赋,但处理国事和天赋那就毫无相关了。
临湖殿内只有李渊、平阳公主父女,迎接李善的几位都已经回了各自的官衙,不过入宫前裴寂告诉李善,陛下有令,今夜于凌烟阁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从各个方面来说,这次李善回京的待遇规格都有一定的逾越,宰辅出迎,披挂金甲,驱马直至朱雀门外……就差太庙献俘了。
李渊也提到了这点,惋惜道:“若能毕全功,擒获梁师都,今日当献俘太庙。”
上一次太庙献俘就是洛阳虎牢一战之后,梁洛仁的分量稍微差了点。
李善没吭声,关系到秦王……这种话他怎么接茬都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