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敬工于书法,不敢与欧阳询之辈相较,但也算有些眼力……我都看不出来,你书法跟狗爬一般的,居然能看得出好坏?
第五百二十四章 敲竹杠
站在崇仁坊外。
背后有丝竹之声传来,满怀心事的李善回头看了一眼就立即转回去……可惜还是迟了,三两个青年惊喜的呼道:“怀仁,快来,快来!”
“今日有桃花献舞,怀仁兄可有新诗?”
李善无奈的回头瞪了眼,笑骂道:“终日混迹于此,信不信某向高公、长孙公告一状!”
几个青年都是长孙家、高家的子弟,年纪小的如高履行、长孙冲不吭声了,年纪稍大的长孙某干笑着凑上来,挤眉弄眼的说:“怀仁今日册封郡王,如此大事,必要……”
“闭嘴!”李善凑近低声笑道:“上次去德谋兄拜会,为此颇受长孙叔母训责,听说秦王妃都知晓了。”
看这厮不吭声了,李善问道:“怎的在此?”
长孙某指了指崇仁坊,“四叔就住在崇仁坊。”
李善无语了,一出门……都不用拐弯就能直接进平康坊,这位置选的真好。
聊了几句后,长孙某、高履行等人目送李善走进一处不大的建筑中,那是前隋炀帝时期为迎接四方外族宾客修建的四方馆,隶属于鸿胪寺。
高履行呃了声,“怀仁兄不是又要去寻那欲谷设的晦气吧?”
今日宫内,李善一脚踹翻欲谷设一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高履行的猜测当然不对,李善怎么可能那么无礼,他顺道而来的。
“思摩兄。”李善笑吟吟的和闷闷不乐的阿史那·思摩打了个招呼,“都收拾好了?”
阿史那·思摩莫名其妙,但不敢失礼,“馆陶县公此言何意?”
“思摩兄,小弟……”
仅仅是一个称呼,阿史那·思摩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随即他双眼圆瞪,“册封郡王?”
“不错,中书已然用印,列入宗室,册封邯郸郡王。”李善笑道:“所以小弟特来致谢。”
“小弟本藉藉无名,河北一擒,名声鹊起,雁门一战,册封郡王,如此重恩,如何能不亲临致谢?”
也就是欲谷设回四方馆后一直躲在屋子里,不然得一口血喷出来……阿史那·思摩长叹一声,“足下口舌之利更甚刀剑,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应该的,应该的。”李善轻笑道:“某后日启程回代州,让他收拾收拾,随某上路吧。”
阿史那·思摩脸色大变,“唐皇未言此!”
“今日陛下重赏,某一时忘了禀明。”李善眼角余光瞥见一位身穿七品官袍的青年走近,嘴巴却没停下,“思摩兄放心,明日禀明,必让尔等随某北上。”
阿史那·思摩大急,其实在颉利可汗上位后,他很不得重用,此次前来,主要是因为他当年和尚未起兵时候的李渊有一份交情,如果让欲谷设被押去代州,饱受蹂躏,自己实在下场堪忧。
也不管旁边的那七品官员,阿史那·思摩拽住李善的衣袖,“再加一百匹……不,两百匹骏马!”
李善若无其事的回了句,“那明日思摩兄向陛下禀明,说不定能逃过一劫呢。”
“两百匹骏马是赠予邯郸郡王的!”阿史那·思摩咬牙切齿,“三万男女,必精挑细选,绝无老弱病残!”
“不好吧?”李善推辞道:“此为国事,某如何能为国事而受贿!”
阿史那·思摩立马改口,“不不不,是赠予代州!”
“噢噢……”李善拖着长长调子,情真意切的道:“思摩兄理应知晓,玉壶春畅销草原,其实如今代州并不缺马……小弟不擅骑术,时常落马,亦不喜马!”
阿史那·思摩简直了,你不擅骑术,先雪夜袭营斩郁射设,后雁门大捷连夜追击生擒欲谷设。
一旁的那位七品青年官员也挺无语的,他家世不凡,昨日还在中书省听说,李怀仁在两仪殿几乎是涕泪解释,代州缺马,缺马,非常缺马……现在说什么代州不缺马,不就是嫌弃两百匹太少了吗?
“三……不,四百匹骏马!”阿史那·思摩咬着牙,手中加力,“再多的话,某也无法了!”
“其实不是嫌少。”李善用力睁开,拍了拍阿史那·思摩的肩膀,老气横秋的说:“思摩兄理应知晓,小弟赴任代州,多迁移百姓。”
“代州位处河东北地,土地坚硬,人力不堪用,骏马难以拖犁……”
阿史那·思摩长叹一声,“一口价,四百匹骏马,一百头耕牛,若不许,还请邯郸王携欲谷设北上。”
“不好吧?”李善搓搓手,“其实百头耕牛也就罢了,还赠这么多骏马……思摩兄太客气了。”
阿史那·思摩勉强笑了笑,扬了扬手,都懒得吭声了。
目送对方步履蹒跚的进了屋,李善感慨道:“思摩兄真有慷慨之气!”
李善来四方馆还真不是来找欲谷设麻烦的,只是既然撞上,这竹杠不敲白不敲嘛,四百匹骏马……苏定方之前还来信呢,说霞市那边能不能多留些骏马,草原送来的马匹无论是耐力、速度、爆发力都比关内驯养的马匹强。
那一千匹骏马、五百头耕牛没能捞到,李善心里很不爽啊……我敲竹杠敲来的,居然拿不到手,那只能再敲一次喽。
在心里盘算了下,李善满意的点点头,侧头看见那位青年官员,“足下是?”
“下官通事舍人温振拜见邯郸王。”
所谓的中书舍人早年其实是中书通事舍人,隋时才分为正五品的中书舍人,正七品的通事舍人,前者掌制诰,而后者是打杂的……四方馆正是由通事舍人管辖。
“噢噢,温兄。”李善依稀有些印象,“似乎……”
“去岁芙蓉园,有幸亲耳聆听《爱莲说》一文。”温振笑着说:“当日邯郸王言,父祖功名,当自取也,金石之语,音犹在耳。”
李善哈哈一笑,“当日妄言。”
“不过年许,屡立功勋,扬威塞外,册封郡王。”温振叹道:“果如陛下所言,实是世间第一流。”
“足下太过誉了。”李善迟疑了下,低声问:“令尊……”
“噢噢,父亲如今任中书侍郎。”
李善立即想起来了,唐初名臣温彦博啊,这位曾经在罗艺手下担任过幽州司马……难怪去年在芙蓉园见过,温振应该是陪着罗阳那厮去的。
第五百二十五章 骑墙
毕竟面前这七品官员出身不凡,又在中书省任职,还是崔信所辖,李善即使有些不耐烦也要耐心一点,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赶来四方馆还有要事。
寒暄了好一会儿后,李善不禁在心里想,老大老二打生打死,但最先死的却是老三啊。
这句话看似是指向作死的齐王李元吉,但实际上李善想到的却是世家。
自古以来,骑墙派总是最让人讨厌的,两股势力对决,往往先被干掉的是那些持中立立场的人。
但在如今,这个世家门阀大行于世的时代,纵然是夺嫡这样的大事,世家也会,甚至肯定会选择骑墙,一方面在于门阀自身趋利避害的选择,不管选对选错,都能延续传承,使门楣不坠,另一方面在于门阀对自身势力的信心。
所以,陇西李氏丹阳房三位出仕者分侍不同的主上,荥阳郑氏的郑仁泰坚定的选择了李世民,纵然京兆韦氏依附太子,李世民后宫内却有两位韦氏女。
温振的父亲温彦博得陛下信重,因为曾经是罗艺的旧部略偏向东宫,而温彦博的二兄温大雅如今任陕东道大行台工部尚书,是李世民安置在洛阳的心腹幕僚。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一切是门阀势力压制皇权的体现,即使是皇帝以及太子、秦王都必须承认,至少是默认的。
一直到门阀解体之后,大一统王朝中,朝争才不会出现类似大规模首尾两端的现象。
各种念头在李善脑海中闪动,突然见温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此去代州,还请邯郸王照拂一二。”
李善愕然问:“什么?”
温振有些诧异,解释道:“父亲大人得陛下传召,后日与邯郸王同行,巡视代朔二州,以收民心,以振国威。”
李善立即反应过来了,之前李渊就提到过,会遣派重臣随行,温彦博应该是去见证自己和突利可汗的结拜,并与其定下盟约。
温彦博身为中书侍郎,三省中论地位仅次于诸位宰辅,爵封西河郡公,论身份地位是足够的。
李善笑道:“江淮战事将定,永康县公领兵北上赴任,说不定某与彦博公同去同回呢。”
“同回?”温振有些意外,“邯郸王要回朝吗?”
“以后便称一句怀仁吧。”李善丢去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先斩突利心腹,后辱颉利独子,此二人均恨之入骨,还是让永康县公独挑大梁的好。”
温振大笑连连,“那就拜托怀仁了。”
“放心吧,绝无意外。”李善对此还是有把握的,在目前的情况下,不管是突利还是颉利都不会来袭。
不过如果李善对初唐历史知道的再多一点,估摸着不会这么保证,原时空中温彦博在武德八年随军出征,全军覆没,自己被生擒活捉,流放阴山,要不是第二年李世民渭水结盟,温彦博怕是要和苏武一个待遇了。
后面要和温彦博合作,这时候自然要和人家儿子多聊几句,但还没说几句话,门外传来喧闹声,李善回头看了眼,等了这么久,这厮终于回来了。
“下官拜见芮国公。”温振行了一礼,笑道:“邯郸王已久侯了。”
苑君璋哈哈一笑,他今日得李渊赐下上宅,但暂时还是住在四方馆,拱手道:“适才拜会几位故旧……”
还没等苑君璋说完,收敛起笑容的李善挥袖道:“不知苑公拜会何人?”
看温振已然退下,苑君璋才说:“陛下龙兴之地太原府,距离代州、朔州不远,多有故旧,宰辅中尚书省左仆射裴相、侍中裴公均是河东人氏。”
“先父前隋出仕,为代州长史,与观王有些交情,适才拜会中书令杨公。”
李善越听越是脸色难看,除了杨恭仁、裴世矩、裴寂之外,苑君璋带着儿子连续跑了十几个府邸,中书令封伦、吏部侍郎杨师道、太子左卫率韦挺、太子中允王珪、京兆杜氏的杜淹、河东薛氏的薛收……还每家都送上了“土特产”!
听到最后,李善清喝一声,“住了!”
苑君璋察觉到李善的不悦,迷茫问道:“可有不妥?”
“不妥?”李善挥动长袖,“苑公此入长安,欲安享富贵否,欲图大事否?”
“或欲求速死乎?”
一旁的苑孝政上前两步,“李师,还请入内,容弟子奉茶。”
片刻后,李善抿了口茶就放下,这些日子他品茶的次数急速上升,没办法,崔小娘子最近两个月时常向朱氏请教烹茶……所以只抿了口酒分辨出来,茶艺太次,研磨不细,火候未至,香料太过,水质不佳。
之前已经在心里打好腹稿,李善径直道:“苑公可知自身分量?”
苑君璋迟疑了下,“旧部盘桓马邑,虽要整军,陛下遣秦武通入马邑,但一时之间,仍盘根错节。”
“苑公可知今日登门拜访诸人派系?”
苑君璋面容一正,想了想才说:“据说裴相与东宫交好,太原王氏的王叔玠,京兆韦氏的韦挺均为太子心腹。”
顿了顿,苑君璋补充道:“但今日亦访天策府司马封德彝、京兆杜氏的杜淹、河东薛氏的薛收。”
李善气急反笑,一边三个,看来还是用了点心思的,其他的杨恭仁、杨师道等人都没有明显的政治立场。
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暗地里,封伦的政治立场目前很难说,身为宰辅,兼天策府司马,同时又暗中与杜淹来往,勾连齐王李元吉。
而且苑君璋还没有将裴世矩算进去。
这些都是说不出口的,但在明面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