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欢呼,水师将士扭了起来,耆老们更是高歌起来:“丰收嘞,甩起胳膊挑起担子嘞……”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折磨人的礼仪
都察院的练子宁看着番薯,一脸的惭愧。
在这之前,练子宁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世上有亩产十石的农作物,认为朝廷对郑和水师将士的封赏太过,尤其是名不见经传的人摇身一变,成为了五军都督府、水师都督府乃至朝堂之上的重要人物,心里就不舒服。
朝廷对外宣传是一种谎言,而谎言,经不起检验。
练子宁想过,只要等新粮食的产量出来就上书弹劾郑和、朱能、骆冠英等人,理由就是功不配位。
国公,侯爵,伯爵,这可是给立有军功,开疆拓土的勇士的,郑和不过是一个太监,凭什么当国公,朱能不过是一个船夫,凭什么当侯爷?
船队跑到天边去,你们也没杀敌,也没开疆,凭什么得到如此大的封赏?
不公平。
可现在,练子宁感觉脸火辣辣的疼,似乎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多少人在等着看水师将士和朱允炆的笑话,可人家也在看文官的笑话啊。二十多石的产量,远远比朱允炆宣传的要多得多!
戴德彝捏碎了一块土坷垃,拍了拍手:“这产量没有作假,番薯都是刚打出来的,土壤也是今日才翻新的,不可能是外地番薯运过来,然后连夜埋到土里的。”
练子宁重重点头。
为了这三亩地,国子监农学院几乎把课堂都搬到了地里,院长盛仲更是几个月没回家,一直待在这里看着,没有人能作假,也不可能有人翻开土地,塞进去一些番薯,然后造出高产量的结果。
“二十三石,恐怖的产量,我们成小人了。”
戴德彝摇头自责。
练子宁看着一袋袋番薯,勉强扯出笑意:“永嘉学派主张调查之后再下结论,许多官员等不及新粮种结果就开始弹劾。我们也是,固执地站在不承认、否定的立场上,打心底不想看到水师将士的好,这些年过来,我们的修养还是不够啊。”
戴德彝用手指甲划开番薯皮,说:“谁能相信世间有亩产十石以上的农作物,这超出了我们的认知。”
“可皇上相信,水师将士相信,水师将士家眷相信,还有不少百姓都信!”
练子宁握着拳头。
戴德彝看向与耆老笑谈的朱允炆,摇了摇头:“说到底,我们不如国子监的监生们啊,他们敢想,敢闯,敢求证,敢信,而我们,眼界有限不说,还不愿意接受新观点啊。”
练子宁不得不承认,老官员面对新型的国子监官员时,多少显得有些心胸狭窄,眼光狭窄,智慧不足,就连办事能力,也明显不如这些新人。
驾驭不住,死死勒紧,这就是主官的紧张状态。
番薯大丰收的消息很快传开,尤其是耆老们亲眼见证,口口相传,不等第二天建文报登载,番薯亩产二十三石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京师,并传向各地。
巨大的产量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无数人家都渴望得到番薯,可朝廷根本不卖,皇上说了,这些都是种子,来年扩大产量用的。
温州府。
何文渊看着建文报上的消息,连忙至府学,将番薯大丰收的消息告诉众人,孙安等人也不打扰何文渊与叶灵儿,各自热闹庆贺。
一个是青年才俊,一个是女中班昭,走动多了难免暗生情愫。
叶耕对何文渊很是满意,见徐安没半点眼力,拿着拐杖赶了一路,徐安才知道叶耕这是让自己当媒人。
媒人可不都是女的,男人一样当媒人。
在徐安的撮合下,何文渊与叶灵儿已经立下婚书,打算年底官府封印之后,两人先去京师,祭奠英烈碑之后再成婚。
叶灵儿看着建文报上惊人的产量,带着何文渊一路小跑到了家中。
叶耕看清楚之后,老泪纵横,总算是明白了朱允炆的话。
当初朱允炆说,只有等郑和他们回来之后,才有希望降低农税。如今看来,这高产粮食就是朱允炆的底气!
有如此高产的农作物,农税下调将不再是什么梦!
“好,好啊,郑和他们立下了不世之功,文渊啊,你们应该写贺表,其他事不管,事关粮食与饭碗的事,得庆贺。”
叶耕激动不已。
何文渊连忙答应:“我回去之后就写贺表,不敢相信,这番薯产量竟是如此之高,简直是匪夷所思。”
叶耕指了指书房:“翻遍史书,不曾有记载。郑和水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带回来了如此高产农作物,创造了新的历史,史书之中,当有他们的篇章。”
叶灵儿扶着叶耕:“当今圣上是英明之主,自不会怠慢了这些功臣。我听说,史官与国子监儒学院联手,大范围走访郑和水师将士,不仅打算写郑和、张玉、朱能等传,甚至还打算出几本书,专门介绍航海事宜,对了,有个叫马欢的,他已经出了书,听说中华书局给了他三千两买下的……”
叶耕满意地笑着,坐在藤椅里:“有高产粮食,凶猛的火器,勇敢的军士,咱们大明何愁不兴盛?你们好运气啊,生在最好的年代里,若我早生二十年,该多好。”
何文渊知道叶耕已看穿生死,只不过还有遗憾,遗憾看不到更好更强盛的大明。
叶耕突然说:“你送贺表的时候,给老头子带句话过去,告诉皇上,因螺母有酬蚕节,因屈原有端午节,因介子推有寒食节,因郑和与水师将士,是不是应设个什么节,以永世铭记,不忘其功勋?”
何文渊与叶灵儿同时赞叹:“好主意!”
京师。
自番薯丰收之后,朱允炆就开始被礼部折磨,先是被拉去大祀坛,祭祀天地,告诉老天爷,你的儿子(天子)感谢你送来高产粮食,恩赐大明,愿你继续保佑大明,风调雨顺,那什么,把番薯都摆上……
祭祀天地忙完了,又被送到太庙,这是祭奠祖先的家庙,有了如此大丰收,你这当孙子的不得给你上面的人说说?
给朱五四他们说完了之后,你是不是还得去钟山孝陵找爷爷、老爹汇报汇报?
不知道礼官是不是故意折磨人,说个话的事,非要搞几个时辰的礼仪,不让吃饭,也不让去跑厕所,你知不知道老子嘴唇都干了,为了这礼仪,差点缺水挂掉。
如果老朱真的看到,估计还以为大明旱情严重呢!
礼仪结束之后,朱允炆赶走了礼官,一个人坐在朱元璋的孝陵之前,毫不顾忌地拿起不久之前送给老朱的酒,倒了一杯,轻声说:“爷爷,番薯丰收了,一亩二十三石呢,不错吧。其实今年栽种得有点晚了,减产了,我估计明年能有三十石……”
一杯酒。
“大海深处,有无尽的财富,你当初禁海有你的苦衷,但没关系,我把你丢下的澎湖岛拿回来了,你也别想着中山国、山南、山北国了,那里已经是大明的岛了,归福建布政使司和东南水师管辖。对了,小琉球的野人也被驯服了,虽然过程有点血腥,但没办法,文明的火种是钻出来的……”
一杯酒。
“渤泥国还在,但渤泥岛大部分都是大明的了,你别怪我野心大,南洋是战略要地,想要维持海洋利益,就不能少了海外基地,等咱大明的船队也能往来四大洋的时候,你就知道大海能带给大明的有多少好处了……”
一杯酒。
“日本国当年对你也不是很尊敬啊,这群人现在又不老实了,准备进攻朝鲜,入侵咱们大东北。你不能忍吧?我是不打算忍了,这块土地不纳入大明,我睡觉都不舒坦……”
朱允炆已经很久没有和朱元璋好好唠嗑了,借着这次机会,将多年来的事说了个遍,直至黄昏时,才在安全局的护卫下回宫。
刑部。
侍郎刘季箎将文书递给暴昭,犹豫了下,说:“番薯产量惊人,郑和水师的功劳已完全坐实,没有人再质疑他们,一些官员甚至提出要给郑和、张玉等人立祠。现在这个时候动他,是不是不合适?”
暴昭接过文书,打开扫了几眼,一脸忧愁地看着刘季箎:“我纵想饶他,可律法饶不了他,皇上也不会饶他。”
刘季箎哀叹连连。
礼部陈性善等官员认为大丰收的功劳足以抵消王真的罪过,甚至为了拖延时间,特意将礼仪折腾的又臭又长,让朱允炆无暇顾及,也为水师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兵部走关系争取时间。
可面对求情的文书,朱允炆不为所动。
暴昭将文书压下,沉声说:“再等三日,三日没有结果,将王真押赴刑场!”
刘季箎无奈点头。
文官中为王真求情者有所增多,毕竟亩产二十多石的农作物就摆在面前,王真劳苦功高,虽然犯了错,大不了拿功劳抵去,饶了他的性命。
轮番劝说,一封封文书摆上武英殿。
朱允炆每一封奏折都看了,每一封奏折都看得很仔细,尤其是骆冠英、朱能、郑和等人的求情文书,言辞切切,让人动容。
但!
朱允炆还是抽出了勾决名单,重重勾决:“为了死去的百姓,为了大明不再有王真,朕不得不杀你!”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王真死,天下哭
九月十六日,阴。
王真验明正身,押赴刑场。
这一日,无数百姓蜂拥太平门外,就连僧人、道人也现身刑场外。在京的郑和水师将士无一遗漏,都来到了刑场外。
暴昭、刘季箎监斩。
李老三站在人群里,看着跪在刑场上的王真,一脸悲伤,拉着李晟的胳膊问:“你就不能求求情,好歹是带来良种的功臣!”
李晟面对蛮不讲理的父亲很是无奈,自己算什么官,郑和、徐辉祖、铁铉、李坚,这些军方高层谁没出面求情?
燕王朱棣也入宫劝,说什么丰收之下,不宜杀人,可建文皇帝不听啊。
陈木、崔娘见到这场景,也忍不住流泪。
崔娘看向陈余:“好好的功臣,当真要杀吗?”
陈余抿着嘴不说话。
黄二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王真犯的错,杀头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此人身份特殊,加上番薯大丰收,让郑和水师将士的功劳深入民心,百姓不忍心这种功臣死。
骆冠英看着自己的老部将,双眼泛红。
姐夫铁了心要杀王真,正法纪,肃人心,想要用王真的脑袋告诉所有将士,别以为升了官,有了权势,就能践踏国法,胡作非为。
骆冠英理解姐夫,作为帝王,他不能不以江山为重,不能不以规则为重!当年太祖喊出“宁可胡大海负我,不可使我法不行”,不就是为了推律令入军心?
只是,理解是一回事,心塞是另一回事。
骆冠英与王真同吃同住,一起在大海里生死相依,在雨林里更是彼此照顾,过命的交情,看着他落得这个地步,如何能不痛苦?
沈伟凝重地捏了捏骆冠英的肩膀,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郑和、朱能等人也前来给王真送行,心情沉重到无人愿意说话。
刘长阁提着一个食盒走来,交给了郑和,低声说:“皇上不来了,让你将这些东西给王真,算是送他最后一程。”
郑和接过食盒,默然地走向行刑台。
军士不敢阻拦。
郑和登上行刑台,看着被绑着跪在地上的王真,抬了抬头,看向天空,强忍着痛苦,低声喊道:“王真!”
无颜面对众人的王真始终都低着头,听到郑和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
郑和将食盒放在王真面前,悲伤地说:“这是皇上为你准备的,吃饱了——再上路吧。”
食盒打开。
一个烤红薯,一碟红薯丸子,一叠炸红薯饼,还有一碗红薯粥。
王真哭泣不已,看着眼前的菜,后悔不已。
郑和盘坐下来,拿起烤红薯,掰开了,里面依旧是热的,对哭泣的王真说:“下辈子,我们还是兄弟,只是你要记住,可不能再欺辱百姓,不可再乱法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