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又命人宣于各处乡邑,令百姓们都知晓了叶邑是来了一名新的司寇,统管叶邑上下的大小刑事纠纷。
而邓析自从成为司寇之后,其第一个措施,便又从逃至叶邑的没落贵族、以及本地的一些乡绅,丘长大族,筛选一些人出来,这些人皆被称为“听狱者”。
由于这些人本都是略微读过些书,懂些义理之人,所以邓析的做法是,一旦有案件陷入难断之时,便可直接抛开律法,直接由他们这些人来引经决狱,投票来决定此人是否有罪。(所以后世也称之为“春秋决狱”)
而这一新奇的举动,让孙武和叶戌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这对他们而言,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所以,对此皆感到十分的困惑。
但是李然作为一个未来人,对这一举措却是极为熟悉。因为,这可不就是所谓“公民陪审团”的雏形吗?!
当然,邓析之所以任用的都是一些“读书人”,这完全是由于时代的不同,现实中这些野人、流民,由于他们本身没有什么思辨能力,所以其对于是非的判断力肯定是会差那么一些,也更容易“听风便是雨”,不具有更为理性的思维。
所以,暂时不能吸纳这些人进入“公民陪审团”也实属无奈。
而那些落魄的贵族,以及一些乡绅,丘长,进入这个群体。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读过些书的,知晓“大义”,对于是非的“标准”有着一定的共识。
而另一方面,由于落魄的郑国贵族可以代表流民的利益,而地方上的乡绅,丘长则是可以代表本地人的利益。
所以,也能够更好的权衡“本土”和“外来”之间的矛盾。使之有了能够互通有无的沟通渠道。
而最有意思的是,由于邓析的这一番鼓动,一时之间,叶邑的大街小巷,全都充斥着类似当初郑邑一般的“两可学说”,大家都在学着邓析的样子,在那“辩论是非”。
邓析所谓的“两可说”,就是对于同一件事,由于对立双方互相制约的原因,可以在双方各自身上都引起互相矛盾的反映。
而在这样的一种氛围烘托下,也就此是激起了公众对于是非曲直的热议讨论。使民众在大多数问题上都达成了一种共识。
从而也使得“听狱者”可以针对某些难以决断的案件,做出更为公正的判断。
终于,在邓析的这些刑民并举的措施之下,这些流民也立刻是被安定了下来。
流民的事情处置妥当,李然便是迫不及待的召集孙武和叶戌前来商讨,该如何面对郑国的乱局。
正如孙武之前所说,无论如何,也要先解一解子产大夫所面临的困局。
孙武当即说道:
“先生,如今各国内乱骤起,根本无暇顾及郑国这边,即便是晋国,自己尚且都难以自保,就更不可能前来干预郑国之事了。所以,眼下只能是由我们自己了!”
李然沉吟片刻。
“这段时日我不问世事,心乱如麻。长卿,你有何想法?”
孙武回答道:
“先生,武以为,眼下可以以叶邑为根基,由武来发布讨郑檄文,动员流民和百姓入伍,并以清君侧、平定郑国内乱的名义,发兵郑国,要求郑伯彻底平反祭氏,安定朝局,并且要求其交出其祸首竖牛!”
李然点了点头,觉得孙武言之有理。
“长卿,这是你所擅长的,那便由你来全权处理此事!”
孙武拱手道:
“先生,武不告而为,实属罪过,之前武便一直在着手此事。流民初来之际,武便已经拉拢起来一支两千的队伍,之后流民安定,又先后是聚起了两千人,加上本来镇守叶邑的部曲,待发了檄文,就此拉起万余人的义军当并非难事!”
李然闻言,不禁是玩笑道:
“长卿倒是未卜先知,料事如神呐?!如此做的极好,又哪里算得上是什么罪过?只是这万余人……”
一万多人马,自然是不能全部派出的,还需得有些防备留守的力量。
孙武显然知道李然所担忧的,于是立马又是抱拳说道: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武这段时间自当擅加操练,令其皆能以一当十。更何况,郑国如今正值纷乱之际,届时定然还有不少人会投奔我们!”
孙武的意思是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今郑国本来就军心不稳,到时候必然还会有不少降卒前来投诚。
所以对于孙武这边来说,他根本就不担心征讨郑国的胜败。在他看来,只要他们挥舞的大旗足够正义,便足够令郑国百姓们信服,那他们就是无敌之师!
李然闻言,不禁是点了点头,甚是赞许的回道:
“嗯,长卿此言甚是有理。长卿的这一番‘庙算’,可谓是精辟。”
“不过……现还有一事,却是令武极为烦恼。武左思右想,亦是束手无策。只因这新兵虽是易得,却没有足够的铜石可供冶炼兵器。换言之,战备所需一应兵器却还是远远不够啊!”
李然眉头一皱,知道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叶邑附近没有铜矿,且铜器也不多。而且其他地方的铜石开采一般都掌握在其他各个大国的手中。可以说,铜作为当时最为重要的战略资源,确实是不好获取。
而两军交战,若是有一方甲胄不全,兵械奇缺,那必然是要吃大亏的。
这事如此棘手,也难怪孙武会为此而发愁。
而李然亦是一筹莫展,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下人来禀,说是钟离有人前来报丧。
听到“报丧”二字,李然心中一沉!也已然是大概猜出了何事,便当即是召见来者。
很快,一名貌约刚刚弱冠的年轻人便是被领了进来。只见此人颇有一股子的沉稳之气,眉目间有些许的豪气,只见他穿着一身素衣,此刻跪拜在地,说道:
“奉家父之命,特来叶邑报丧。我主楚王熊围已薨于乾溪!”
对于这个结局,李然其实早有预料。但此刻听到,却还是浑身不由的一怔。
回想起和楚王熊围相处的一幕幕,不禁令他是唏嘘不已。
待过得半晌,这才是缓过神来,并是起身上前将此人扶起:
“公子请起,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那名年轻人站起身来,并是躬身作揖回道:
“在下范蠡,乃钟离县尹之子。”
“啊?范蠡?”
李然听到这个名字,显得十分惊讶。
只因这个名字,在悠悠历史长何之中,实在是那么的光彩夺目,不由得他不知晓。传说这历史上的范蠡,不但有神鬼不测之机,激流勇退之智,还被后世尊为商人之鼻祖!
第四百一十六章 镇守南方的随国
紧接着,李然又察觉到眼前的这个范蠡居然称申无宇为“家父”,便也就随口问道:
“令尊现在情况如何?”
“家父与楚王在徐国走散之后,因时局动乱,楚王在仲兄处是自缢而亡。家父得知情况,便是弃了钟离县尹之职,眼下正与仲兄隐居,并是守着楚王的遗体,以期来日可再以国君之礼下葬!”
“而此消息,如今也唯有我们申家人知晓!家父恐先生不晓其中的变故,可能会影响先生长久大计,故而让范蠡前来报丧!”
李然稍稍一怔,随后苦笑。当初他嘱咐申无宇要给楚王一个善终,没想到他还真的做到了。
“是了,令兄申包胥如今情况又如何?”
“伯兄乔装为越人,被吴人俘虏之后,以楚国绝密情报告之,并伺机接近吴王余祭。如今已将其成功刺死!且还趁乱全身而退,如今正在和家父、仲兄一起为楚王守灵。”
“啊?居然成功了?……而且……而且还是全身而退?”
李然对此多少是感到有些吃惊。如果说刺死吴王余祭,已经实属不易,那么再能够全身而退,可就真的是惊为神人了。
“因伯兄在行刺之前,鼓动其余越国的俘虏起义,且是自个备好了退路。所以,待他一经得手之后,那些越国的俘虏便立刻一同举事外逃,故而吴人一时乱成了一团。伯兄也以此是侥幸得脱!”
“委实高妙……申包胥,真不愧是申包胥啊!”
李然在心中暗自赞叹,口中说道:
“令兄智勇双全,那如此一来,吴国便暂时是无暇再侵楚国了,不过楚国如今……”
楚国如今是在王子弃疾的掌控下,而其兄熊比即位,故而也可谓是乱成了一团。
楚国的未来究竟如何,也是无从知晓。
不过也正因为此,叶邑这边反倒也就暂时安全了。
“子明先生,如今楚国的局面已无人能够预料,家父对此也已是无能为力了。”
王子弃疾之心早就昭然若揭,所以如今定然是正在忙于如何弑君篡位。
而以他的性格,只要不再去挑战他的底线,那么他就终究会以“息事宁人”的姿态示人,所以反倒不会对叶邑这边再咄咄逼人。
于是,李然决定暂且将楚国的情况放在一边。
李然又看了一眼范蠡,却不由是生出一丝困惑来,并是问道:
“对了,少伯为何不是申氏,反而以范为氏呢?”
李然直接说出范蠡的字,而且他的这个“字”,还是不久前由父亲所赐。他一时有些纳闷。但随即想着或许是他父亲此前就已与子明先生提及过,故而此刻亦只是稍稍一怔,也并未太在意:
“回先生,我们申氏一族,本为申国之后,故而以‘申’为本氏。但,亦可取其祖先‘范山’之别氏,故取氏为‘范’。如今家父为了避祸,便刻意隐去‘申氏’的身份,而取‘范’为氏。家父现今自称乃‘范山之后’,并要求我们抛头露面之时,也都自称范氏。”
(《国语》之中,“申无宇”的确又称之为“范无宇”,但是范蠡究竟是不是范无宇之后,则无考,此处为杜撰。)
李然闻言,不禁是点头道:
“原来如此!”
“其实不仅如此,我们申氏一族还有一部分族人,更氏之为‘文’,只因我等又皆为文王之后,故而族人乃以先君之‘谥’为氏。故而,‘申’、‘范’、‘文’皆为我氏!”
李然听罢,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要真按照范蠡所言,那么日后的文种的‘文’是否也是由申氏改来的呢?若是的话,那么日后越王勾践所依仗的政客双星便就真成了同门了。
(范蠡和文种其实都是楚人,且祖籍地也相近,这个是没错的。但是,但究竟是不是同出一门,则无考,此处为杜撰。)
不过,这些话李然自是不会说出来的,只听李然是颇为客气的回应道:
“少伯一路辛苦,且先行退下歇息,少时另有筵席招待。”
范蠡却并无意退下,李然正感到奇怪,范蠡朝李然深鞠一躬:
“方才范蠡在外等候的时候,听到先生和诸位的谈话。其实对于缺铜之事,范蠡倒是有一个办法。”
李然闻言,不由的大喜,不禁问道:
“哦?有何办法?少伯快快说来!”
范蠡则是回道:
“叶邑以南不远处,当年有一姬姓之国,盛产铜石。如今其地虽已并入楚国,然其主尚存,倒是可以问问他们是否愿意施以援手!”
“哦?楚国腹地竟还有这么一个国家?”
李然对此竟然不得而知,倒是不由觉得有些奇了。
“此国便是随国,随国乃是当年周天子分封镇守南方的大邦,立国之初便是周人在江汉之地的重要据点。且彼时随国境内,铜石皆裸露在外,故而,随国在此建国,便是把控住了此地的铜石,并以此厉兵,曾竭力遏制荆楚的扩张……”
范蠡说到这里,李然倒是想起来这个国家。没错,当年随国也曾是雄踞南方的一方诸侯,且其矿藏丰富。只是近百年来,却是直接销声匿迹了。
世人皆以为这随国早已为楚国所灭,却不想,竟是苟活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