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节打了个冷战,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师弟保重。”
众人一边哀嚎,一边停下脚步,仰头见街边正好是一家酒楼,李显咬了咬牙,道:“罢了,明日挨揍不过是明日事,今朝且尽兴痛饮,便让我醉死瓮中吧!”
李素节也叹了口气,然后一挥手:“走,上楼痛饮!”
一群小混账如同绑赴法场前的最后一顿饱饭,一个个神情悲壮地走进了酒楼。
第672章 弟子服其劳
明明是同学聚会,一旦赋上街溜子属性,便会搞得乌烟瘴气。
如果这群街溜子恰好还不差钱,场面更是奢靡又狂野,那种骚浪又嚣张的气息,酒楼外路过的人隔老远都能清晰地闻到。
单纯的聚会,随着李素节临时召来的歌舞伎,聚会于是慢慢变了味儿。
歌舞伎们扭摆着袅娜的身姿,用尽浑身解数来吸引这些权贵公子们的垂青。
李素节李显等人一手搂一个,左拥右抱好不惬意,狂欢中带着几分末日的悲凉。
诚如李素节所说,逍遥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进了学堂后,他们不仅享受不到眼前这酒池肉林般的美好生活,还会每天提心吊胆,先生的鞭子会随时落到他们身上,而且,根本没有讲理的地方。
半坛酒下肚,李素节已有了些许醉意,高举着酒盏大声道:“来,同窗们,与某痛饮达旦!”
一口饮尽,一旁的美人飞快又为他斟满,李素节的手则不规矩地在另一名美人胸前上下而求索。
“想我李素节,好歹也是皇子,学堂里却混得连狗都不如,先生家看门的狗挨的揍都没我多,思来尤觉悲从中来,怆然而涕下……”酒醉的李素节开始撒酒疯,红着眼眶感怀自己的命运。
一旁的契苾贞亦感同身受,幽幽叹道:“先生家的看门狗不必读书,不必每天清早起床,不必做题,不必考试,有一天我甚至发现,先生很有耐心地跟狗讲道理……”
小混账们顿时寂然,满堂盛宴,悲意丛生。
许自然含糊地道:“你们若不愿求学,可以不去呀,想必先生一定客客气气礼送出村。”
李素节等人脑子顿时一清,瞬间酒醒了。
“许师弟说的甚话!纵是过得再苦,怎能半途而废?先生早说过,求学的过程是艰苦的,但我们甘之如饴。”李素节正色道。
李显也道:“没错,是我们自己主动求着先生,拜入他的门下,先生脾气不好,我们当弟子的忍着便是,怎可叛离师门,被天下人不齿?”
许自然属于插班生,刚刚才融入这个奇葩的集体,闻言迟疑地道:“你们……真的甘之如饴吗?我怎么觉得不像呀……”
一只酒盏从半空中划过一道迷人的弧线,不偏不倚地砸在许自然的头上。
李素节收回手,指了指他,严肃地道:“年轻人说话注意点,今日我等的言语,若被先生知道,呵!”
“饮酒饮酒!明日之愁,明日再忧,今日当兴尽而归!”李显端杯大声道。
众人一边痛饮,一边对身边的美人不规矩,逗得美人们欲迎还拒,还咯咯直笑。
李素节目光一转,见上官琨儿只管吃喝,却对身边的美人不闻不问,李素节不由好奇道:“上官师弟为何如此正经?”
上官琨儿搁下银箸,幽幽叹道:“我倒是想不正经,身体它不允许呀。”
众人愣了一下,接着恍然,于是大笑。
上官琨儿的年纪最小,他才十来岁,对女色确实没啥需求,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能吸引他的只有美食了。
“你以后跟荞儿师兄坐一桌。”李显大笑道。
上官琨儿冷笑道:“今日且由你们笑,老实告诉你们,我娘已有了身孕……”
“令堂有身孕与我们何干?”
“你们难道忘了先生说过的话吗?先生说我命中注定有一个妹妹,而且美貌绝色,艳惊天下,还说要跟我们上官家结个儿女亲事,以后我便是先生的亲戚了。”
众人一阵惊愕,契苾贞冷不丁道:“如此说来,你以后便是荞儿师兄的大舅哥了?”
上官琨儿傲然道:“没错。”
契苾贞又道:“那你考试不及格,先生会放过你吗?”
上官琨儿一滞,这个……以先生的脾性,绝无可能。
众人顿时露出鄙夷之色,大舅哥又如何?啥好处都没有,你得意个啥。
一片欢愉中,楼下传来脚步声。
一名禁卫模样的人出现在堂内,匆匆走到李素节身旁,附耳低声道:“殿下,长安城有异常动静。”
李素节不满地道:“啥动静轮得到我管?”
禁卫道:“是关于李县侯的。”
李素节一怔,沉声道:“怎么回事?”
“刚才西市有景教教徒集结,大约数千人,正朝城门外走去,说是李县侯对景教不敬,要找他讨个说法。”
李素节惊道:“数千人?官府没人管么?他们可有携带兵器?”
“没带兵器,但他们人数众多,而且是分批出城,官府无法管。据末将观察,里面有游侠儿和习武之人掺杂其中,若让他们去了甘井庄,恐对李县侯不利。”
堂内一片寂静。
禁卫的话众人都听到了,不由面面相觑,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李素节沉吟片刻,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楼下正有一群布衣百姓走过,他们穿着很普通的粗布衣裳,但神情却仿佛被催了眠似的,一个个激昂又愤慨,叫骂着从楼下经过,朝城门走去。
李素节冷静地看着楼下的一切,表情渐渐冰冷。
其余的纨绔们也围了上来,李显皱眉道:“先生得罪了景教,这次怕是难以脱身,这些人全是教徒,又是百姓,打不得骂不得,如何是好?”
契苾贞叹道:“先生好端端的为何得罪了景教?”
“据说先生为了一个景教的叛徒,跟他们的掌教杨树恩反目了,这两日朝堂上也闹个不休,许多朝臣都要参劾先生呢。”
众人沉默片刻后,李素节突然道:“先生有难,弟子怎能坐视?”
“来人,派一骑快马飞赴甘井庄,将长安城的异动告之先生。”
说着李素节转身望着众人,缓缓道:“诸位,离学堂开学尚有几日,但我们必须提前动身了,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城,赶回甘井庄。”
刚刚饮酒之时众人还在背地里吐槽李钦载的严厉,然而此刻众人却一齐点头,毫无迟疑。
李素节又道:“这次咱们各家多带些部曲随从,全部骑马,赶在那些教徒到达甘井庄以前,让咱们的部曲将村口封了,不得打扰先生平静的日子。”
说完李素节一挥手,众人马上转身下楼,招呼随从匆匆朝自家府邸赶去。
第673章 交锋
数千教徒出城,直奔甘井庄。这背后显然是有人指使。
教徒很容易被煽动起来,对掌教杨树恩来说,实在太容易了。
甘井庄。
李钦载翘着二郎腿坐在伊铎面前,二人之间摆满了酒菜。
两名部曲站在伊铎身后,对他虎视眈眈。
这些日,伊铎简直如同生活在地狱里,李钦载为了得到新粮种的下落,对他用尽了各种方法。
不仅有五花八门的刑具,还有更折磨人的疲倦审问法,以及从前世影视剧里学到的心理摧毁法,甚至让人从长安城找了两个美貌的青楼女子,美人计都使上了。
伊铎的坚强令李钦载颇为吃惊。
不知他对自己有着怎样的精神催眠,不管任何审问方式,伊铎始终没吐露半个字,好吃好喝照单全收,美人也睡了,总之就是不肯交代新粮种的下落。
搞到最后,李钦载都对他无奈了。
这是个狠角色,对别人狠,更对自己狠,这样的人,在吐火罗犯的事绝不简单,他在李钦载面前表现出来的谦卑和悲惨,几乎可以肯定是在做戏。
今日李钦载又换了一副面孔,让人将伊铎松了绑,然后好酒好菜招待。
伊铎浑身是伤,但松了绑后却飞快伸手,连筷子都不用,双手抓着饭菜狼吞虎咽,不时端起酒壶狂饮一口。
李钦载平静地看着他,并没有阻止,眼神却越来越凝重。
他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伊铎这个人很难对付。
此刻他狼吞虎咽不是因为饥饿,而是为接下来无休止的刑讯积蓄体力,也就是说,他已打定了主意坚持到底,绝不松口。
矮桌上几盘饭菜,很快被伊铎席卷一空,李钦载一口没动,伊铎却撑得打饱嗝儿。
狠狠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光,伊铎此时索性也不装了,目光带着几许凶狠和疯狂,冷冷地道:“新粮种的下落,我绝不会说的,你可以继续在我身上用刑,看我会不会招。”
李钦载笑了:“不用刑了,我知道那些东西对你无效,而你若被我弄死了,新粮种的下落岂不是从此断了线索。”
伊铎也笑了:“它是我唯一的筹码,我若交代出来,这条命大概也就完了,我不蠢,不会为了身体暂时的承受能力,而把性命彻底断送。”
李钦载点头:“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换了我是你,也会如此,我只是佩服你的毅力,能撑到现在很不容易,在这方面,我远不如你。”
伊铎恶声道:“我只后悔,为何要跟着紫奴来长安,我原以为大唐是个讲究礼仪,崇尚文儒之地,来了以后能平安度过余生,没想到刚来便落入了你的掌中,这一步是我走错了。”
李钦载摇摇头,道:“你走错了一步,而我也错了。我承认之前小看了你,以为对你用刑后,你会马上交代新粮种的下落,但对你用过几次刑后,我发现你是个狠人,你在吐火罗的身份,应该不是商人吧?我可从没见过如此有骨气的商人。”
伊铎冷笑:“想套我的话?”
李钦载认真地道:“不,纯粹是好奇,今日不逼你交代新粮种的下落,也不对你用任何刑具,你看,好酒好菜招待你,你就当跟朋友饮酒闲聊,聊天的内容不触及新粮种的秘密,你不想说可以不说,如何?”
伊铎嘴角微扬,表情说不出的嘲讽味道。
“我倒是想知道,若我一直不肯吐露新粮种的下落,而你又对我毫无办法,你会如何处置我?”
李钦载想了想,道:“大约……会把你交给杨树恩吧,毕竟你对我没什么价值了,留着无用。而我,可以用你的命,帮我解决我与景教之间的仇怨。”
伊铎目光一黯,随即道:“新粮种的下落你彻底放弃了?”
李钦载笑了:“伊铎,你可能对我不是很了解,我其实很讨厌逼供用刑这种事,刑讯你只是为了节省时间和精力,就算你不肯交代,我也有办法得到新粮种,不过费一番手脚,比较麻烦罢了。”
伊铎冷笑道:“世上只有我知道新粮种的下落,那个带回新粮种的商人,他全家都被我杀得干干净净,留存的新粮种也被我毁了,只剩了那么几株,你还有别的办法能得到?”
李钦载笑了,自己的猜想果然没错,为了新粮种杀人全家,这个伊铎显然不是善类。
自己这些天对他用刑,仅剩的那一点所谓“怀璧其罪”的罪恶感,顿时烟消云散。
伊铎来到长安后的遭遇,只能说“报应不爽”。
李钦载让部曲撤去酒菜,又拿来纸笔。
在伊铎愕然的注视下,李钦载手中的笔在纸上挥洒涂画,片刻之后,一张包含海洋陆地的世界地图在纸上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