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绍仪又说:“不仅如此,日本方面还在邮局里开设了售卖点。”
好家伙,社区团购的雏形?
李谕好奇道:“谁搞出来的这副药?”
唐绍仪说:“听说是个叫做森下博的日本人。”
李谕说:“大人一定要小心倾销,我总感觉日本人别有所图。”
李谕完全是基于对日本人的认知做的猜测。
正如他所料,在中国的许多日本人都充当了谍报人员,包括这个药商以及医药广告。
此后“仁丹”广告遍布大街小巷,通过对画像上那个军官头像的细节调整,就成了日本内部的指路暗语。
仁丹一点都不仁。
哎,渗透到了这种程度,真的……
唐绍仪说:“我派人打听过,森下博没有什么复杂背景,就是个普通商人,至于所谓的‘仁丹’,也是他仿制的一款在宝岛的药物。疏才兄弟不用担心,这属于中药,在市场上日本人不可能是他们老祖宗的对手。”
李谕虽然不知道“仁丹”以后的作用,但考虑到自己对日本人的内心情感,就是不希望他们赚中国人的钱,尤其在这个时候,反正得想办法搞一搞他。
几天后,李谕收到了上海拜耳公司发过来的电报,提到他们公司已经派代表到达上海。
正好端方要南下上海,于是两人共同乘上了船。
端方说:“听闻津浦铁路已经开始动工,工期进展异常顺利。”
李谕说:“尽快修好吧,不仅比坐船便宜,还要快了太多。”
几天后,在上海他们见到了拜耳代表。
拜耳的代表此前与上海租界以及青岛租界通过气,基本同意了在上海建厂的决议。
因为英国人已经在广州建厂,拜耳不想和他们直接竞争。
而且上海辐射能力明显更强,整个长江流域几乎都可以覆盖。
端方没啥好说的,建就建吧,但地租按照上海租界外围的价格,然后稍稍打了折,200两一亩,税金则按照进口关税的六折。
对于拜耳来说,已经是很大的优惠条件。
李谕同样表示可以出剩下的三成股份。
决议便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签订,端方心情挺好,邀请李谕以及德方的人去汇中饭店一起吃了饭。
——
第二天,一个中年人来找到端方,进门说道:“制台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是苏戡啊,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李谕先生。”端方说,然后又介绍给李谕,“这位是郑孝胥,字苏戡,是我的左膀右臂。”
李谕知道郑孝胥这家伙,以后是伪满洲国的汉奸,不过这时候还没有显示出汉奸本色。
简短寒暄后,郑孝胥说:“制台大人,上海已经聚集了数百名留日学生,他们自发创建了一所学校,叫做中国公学,但资金运营困难,正寻求帮助。”
“确实不容易,留学生都是人才,”端方说,“以后每月从两江总督署拨银一千两,正好你做学校的监督,维持下去。”
郑孝胥说:“大人英明。”
李谕心想,中国公学,这不就是秋瑾参与创建的吗。
当时日本取缔条约出台后,很多留日学生归国,但不能没学上,所以学生们就组织了一所学校。
不过办学可是要花很多钱的,最终求到了朝廷身上。
端方想学袁世凯搞新学,于是慷慨解囊。
郑孝胥准备走时,李谕对他说:“带着我一起去看看。”
端方笑道:“帝师果然热衷教育事业。”
李谕是想去看看秋瑾的状况。
中国公学现在的临时校舍看着就挺旧,面积不大,但已经有了三百多学生,以目前的办学规模看,不算小。
李谕在这儿见到了秋瑾,还有回国的马君武。
“秋瑾姑娘。”李谕给她打招呼。
“李谕先生,”秋瑾惊讶道,“怎么是你?”
李谕笑道:“我来看看你们的校舍。”
“和日本国比不了,但我们求学之心不会变。”秋瑾说。
马君武高兴道:“秋瑾姑娘,刚才我听郑大人说,两江总督端方大人同意每个月资助1000两,我们能继续把学校办下去了!”
“端方?我不要满人的钱!”秋瑾愤愤道。
马君武尴尬道:“秋瑾姑娘,银子这东西,在哪都是银子,也只是银子。”
秋瑾毅然说:“我已下定决心,绝不会再收满人一点好处。”
马君武说:“这位端大人虽然也是满人,但算不上坏人,你忘了中山先生说的了,支持我们的满人不要反对,要团结。”
秋瑾咬咬牙:“小恩小惠不能看在眼里,不然如何行大义!”
看来秋瑾的脾气还是没有变,嫉恶如仇啊。
马君武说:“你不准备在公学了?”
“不了。”秋瑾说。
马君武叹了口气,问道:“那你要去哪?”
“绍兴,回家。”秋瑾说。
李谕当然知道,回了绍兴她就很可能死在那里了,于是连忙说:“秋瑾姑娘,我尊重你巾帼不让须眉的英豪之气,但你自己也说了要心中有大义。中国之大,哪里不是家?为什么非要回小家?”
秋瑾眼睛闪烁:“有一些道理。”
李谕趁热打铁:“上海是最开化之地,姑娘又有志于中国之女权,不如我在这里给你出钱办一个专门针对女性的杂志,伸张女权,为女子开智,就叫《中国女报》,如何?”
秋瑾默念了一声:“中国女报。”
李谕又续上一句:“我可以让夫人吕碧城亲自为你每期撰稿。”
“还有碧城姑娘?”秋瑾终于被说服,“好吧,当年康梁还有同盟会都办了杂志,我也应为两万万中国女子发声。”
李谕笑道:“而且是要振臂高呼!”
好在把她稳住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我佛山人
别看上海租界只有大概三十来平方公里,清末时期更小,开发面积仅十几平方公里,更没有后世那样的高楼大厦。
但这里迸发出来的力量不容小窥,单说办的报纸就多到数不清,而且覆盖了各种门类。
上海的印刷业因此也非常繁荣。
但李谕可不懂办报,准备先去找张元济想想办法。
商务印书社平时也会接一些没有设备的小报的印刷业务,此时就聚集了一些带着版面准备印刷的人。
给张元济表达了要出钱办个《中国女报》的想法后,张元济回道:“如此好事,在下必然双手赞成,不过正巧本人有点事情脱不开身。”
“好说,你介绍个懂得办报的人即可。”李谕说。
“介绍个人……”张元济思考了片刻,突然对外面等着的一个人说:“吴兄,帝师李谕要出钱办报,你有没有兴趣?”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抬起头:“帝师李谕?科学巨子!”
李谕说:“如假包换。”
张元济给他介绍:“这位吴兄,字趼人,是上海滩一位知名的文人、报人。不过此前遇到不少资金上麻烦,报纸办得磕磕绊绊。”
吴贱人?
李谕总感觉这名字怪怪的,但还是与他握了握手:“幸会幸会。”
张元济拿出一本书:“这是吴兄新作,在整个江南行省都颇受欢迎,疏才兄弟闲暇时可以看看。”
李谕瞄了一眼书名:《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原来是这本书的作者。
此书名气自然很大,被鲁迅尊为四大谴责小说之一。四本皆出自晚清时期,而且都是直接痛骂晚清。看得出这时候满清朝廷已经虚弱得不像以往一样可以控制思想与言路。
而思想一旦放开,更会加剧清廷的灭亡。
李谕当年在书名上见过“吴趼人”三字,只不过一直不认识“趼”这个字。
而且封皮上的署名是“我佛山人”,并非“吴趼人”。
吴趼人见李谕看着封面有点愣住,说道:“在下曾经于佛山生活多年,所以用了这个署名。”
李谕感觉太逗了:在佛山生活很久,就字号“我佛山人”,太省事了吧。
如果是别的地方,岂不可以叫做“我绍兴人”“我上海人”“我天津人”什么的。
李谕说:“先生字与号一个这么好辨认,一个又认不出,冲突感拉满。”
吴趼人哈哈一笑:“你别说,现在可没有几个人认识这个字。此前我听说先生于一家酒馆招募抄书人时,专门问了‘茴’字四种写法。而我这个,则是茧字的另一种写法。”
“趼”通“茧”。
历史上,吴趼人几年后就会贫困潦倒而死。
李谕问道:“先生有没有兴趣一起办报,资金方面不用担心。”
“这可真是再好不过,而且女报最合我意。”吴趼人说。
张元济在旁解释:“趼人兄曾经写过一本《茧暗诗草》,这四个字以行书写出来,有点像‘兰闺诗钞’,常被人误以为是出于女子手笔。”
吴趼人笑道:“现在我就一起办女报,坐实传言,不能让别人白白瞎传。”
吴趼人的性格倒是洒脱。
张元济又给李谕吃颗定心丸:“趼人兄久富才名,只是不爱攀缘富贵,所以颇不得志。多年前还曾经与李伯元共同被曾国藩之孙曾慕陶保举考朝廷的经济特科。但当时恰逢有人弹劾李伯元,李伯元笑称弹劾人是‘真知我者’,于是坚决不去应考。而趼人兄也夷然不屑,放弃了应考。”
李伯元就是《官场现形记》作者。
吴趼人叹道:“可惜伯元去年溘然长逝,再不能把酒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