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苦!你记住大哥哥这句话,先做人,再做学问!”
小男孩点点头,“我记住了。”
李谕站起身,“你们随我来吧。”
现在大清国土上西学学堂并不多,仅有的也大都在租界或者广州、上海等洋人较多的地方。所以想在清末的北京上西学学堂,还真不容易,要是想上个从小学就开始招生的,更难。
好在李谕恰好就知道一个,而且最初的校长还是老熟人——丁韪良。
丁韪良来北京的时间很早,在他成为同文馆总教习之前,很早就创办了一所专门收纳失学儿童的教会学校——北京崇实学校。这所学校也延续到了今天,只不过名字变成了北京二十一中。
三人来到同文馆,找到丁韪良,李谕表明来意后,丁韪良立刻同意,他郑重地对小男孩说:“你确定是要学习,并且不会退学,不会迟到,不会违反校规吗?”
小男孩说:“我要学习,也绝不会退学、不会迟到、不会违反校规!”
丁韪良笑了笑,“很好,希望你可以坚持下去。”
崇实学校其实也不是真的免费,只是收费较低,一年只要2吊钱,也就是一两多银子。只不过李谕偷偷给丁韪良使了眼色,让他略过了这件事。
而且丁韪良看在李谕的面上,表示学校现在饮食费、居住费也都不再收取。
老汉千恩万谢,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不是李谕扶住,他是真的要跪下了。
第五十二章 万福之福
慈禧追星的方式就简单粗暴多了,直接让杨小楼带着戏班去西苑唱戏。
谭鑫培正好也有意培养他,着重讲了讲给太后唱戏需要注意的各种小细节,毕竟不是普通的戏台。
好在谭鑫培经验丰富,在他指导下,杨小楼的演出很成功。
慈禧心情颇好,指着旁边的冰心瓜子等一桌糕点对杨小楼说:“这些点心赏你了,带回去吧。”
虽然杨小楼演出前已经从谭鑫培那知道了慈禧赏赐人的规矩,不过看慈禧竟然要赏给自己一碟瓜子,整个人也是蒙的,不都说宫中珠光宝气、锦衣玉食吗,怎么连堂堂皇太后都嗑瓜子!
杨小楼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壮着胆子道:“叩谢老佛爷,这些贵重之物,奴才不敢领,请……另外恩赐点……”
“哦?要什么?”慈禧问道。
杨小楼说:“老佛爷洪福齐天,不知可否赐个字?”
竟然向太后求字!杨小楼是真不知道咱大清圣母皇太后老佛爷的文化水平有几斤几两,他只是觉得向别人求字是尊重的意思。
慈禧竟然也很高兴,反正平时那些大臣也来求过自己的字,甚至晚清四大书法家之一,两任帝师、三朝元老的翁同龢都称赞过自己的墨宝。
马屁听多了,连老佛爷自己都信了。
“小李子,把笔墨纸砚拿上来。”
慈禧抬起笔,大笔一挥写了个“福”字。
载振就在跟前,一看不太对,老佛爷竟然把“示”字旁写成了“衣”字旁。
杨小楼也一眼看出来问题,糟了!
这字要是拿回去,肯定被人议论,要是被笑话了,慈禧如此好面子的人还不砍了他头。
但要是不拿回去,岂不立刻也折了太后面子。
杨小楼顿时陷入两难境地,额头上汗水都渗了出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慈禧其实也看出来自己写错了,不过让自己认错也是不太好意思。
好在旁边的李连英脑子快,笑道:“老佛爷之福,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多出一‘点’呀!”
李连英能做到总管太监,的确是机敏。
杨小楼也是聪明人,随即顺着李连英的话说:“老佛爷福多,万人之上的福,奴才怎么敢领!”
慈禧立刻顺着台阶下,顺水推舟说:“好吧,改天再赏你。”
台后的谭鑫培刚才都吓傻了,还好渡过了个险关。回头就对杨小楼一阵责骂:“你说说你,求什么不好,非要找太后求字!你下次干脆直接求个死吧!”
杨小楼一脸委屈:“我也没想到太后福字都会写错啊。”
是啊,谁能想到!小学语文老师都看不下去!
傍晚时分,载振叫上李谕又来到了酒吧,一起来的还有醇亲王载沣,也就是溥仪的亲生父亲。
“贝子哥,今天怎么有雅兴叫我一起饮酒。”载沣问道。
载振说:“醇王爷,我正想向您请教请教出国的事。”
醇亲王载沣去年刚出使过德国,乃清朝有史以来第一次派皇室亲王出使,不过事情却不太光彩,是去给德皇威廉二世道歉。
因为去年《辛丑条约》签订的第一款第一条,便就“大德国钦差男爵克大臣被戕一事”作出了规定,“醇亲王载沣为头等专使大臣,赴大德国大皇帝前,代表大清国大皇帝暨国家惋惜之意。”
所谓“惋惜”之意,就是德国驻华公使克林格被杀一事。说起来这也是八国联军侵华的重要借口,自然也摆在了第一条。彰显着列强们实则求的是正理,而不是后面那四万万五千万两白银的虚情假意。
何其冠冕堂皇!
但弱国无外交,人家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德国当时相当傲慢无礼,给载沣所带使团的礼节要求竟然是:德皇在白厅坐见,王爷行三鞠躬礼;其他参赞随员须“均照中国臣下觐君礼叩首”。也就是说,德国皇帝是坐着接见,清政府的特使醇亲王载沣要行三鞠躬礼,其他随员则要像拜见大清皇帝一样行下跪叩首礼。
当时的外交会面,哪有下跪的,绝对是奇耻大辱。以后要是别的国家也如此效仿要求清朝使节下跪,不就完犊子了!
慈禧知道后也开始争起来,都说了打人不打脸,怎么又开始不给面子了!
太讨厌了!
折我面子的事坚决不行!
载沣当时已经到了德国与瑞士的边界,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甚至德皇一度拒绝接见。
好在后来其他国家出面斡旋,才改成了都行鞠躬礼。不过在波茨坦的整个会见过程德皇一直端坐座位上,从未起身。
但载沣觉得这样已是“大局保全,国体无伤”了。
后来英法等国知道大清亲王出门了,想邀请他过来串串门,载沣也想周游一下列国,德皇竟严辞拒绝,说他“有违专诚之旨”。
是的,连这个权利都不给,只能是专诚来给我德皇道歉的!
载沣没有办法,只好草草回国。
德国十年后知道过来道歉的载沣竟然成了摄政王,其实也是追悔莫及。当然人家并不是怕了大清国,而是被周边英法等国嘲笑不懂外交礼节。
现在溥仪还没有出生,载沣地位也没那么高。
总之去年出使德国算是屈辱性的,但这次载振就不一样了,是大清主动去给英王贺礼,并没有身份上低人一等的问题。
酒吧老板郭唯一端上来了威士忌和蒸馏水,给几人调好酒。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几杯酒下肚,载沣给载振讲起了在德国的“受辱经历”。
载沣说:“贝子哥,你是不知道,他们的军威太胜,那些个我说不上来的机器也太强了。”
德国一直重视军事,对载沣震撼还是蛮大的。
“醇王爷觉得我也会遭到屈辱待遇吗?”载振问。
“不不不!你绝不会,你是去贺喜,又不像我是去奔丧!”载沣又灌进肚子一杯威士忌,指着李谕说,“对了,你可以带上他。”
李谕讶道:“我?”
第五十三章 出使天团
载振也没想到这一点,毕竟出使名单已经由总理衙门定好了。
“醇王爷何出此言?”
载沣说:“现在李谕在欧洲已经有了名望,尤其是在英吉利国。正好你就是去英吉利国,就我看,洋人都重视懂这些学问的,多少也能提点咱们的颜面。”
载振想了想说:“此言有理,现在太后也知晓李谕,他的西学造诣没有问题,也会说洋话,再合适不过。我今天回去就上奏太后,请旨带上李谕。”
李谕在旁边都蒙了,怎么一来二去自己也要被带过去了。
不过想想也好,老在皇城呆着太闷了,出去走走还是不错的,并且算了算京师大学堂的开学要到10月中下旬,时间上也来得及。
慈禧看到载振的奏折后,立刻答应,并下懿旨强调:“此行固为典礼所关,亦藉以恢扩见闻、增长学识”。
载振拿着慈禧的懿旨,笑呵呵地找到李谕,“有李教习陪同,真是太好了!”
现在已经临近出国时间,载振带着李谕在总理衙门见到了出使的使团,阵容还挺强大:
梁诚,参议官直隶候补道,二品衔。梁诚的功绩不小,但是容易被人忽视,其实就是他在担任驻美国公使期间敦促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减免了部分庚子赔款,而这部分钱有不少后来直接用作建设了清华大学!
杨来昭,二品衔、记名道。
黄开甲,二品衔、候选道。他是晚清首批留美幼童之一。是中国较早参加世博会的人,与詹天佑并称为“北詹南黄”。
汪大燮,参赞官,四品衔、外务部员外郎。后来做到了北洋政府的国务总理,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唐文治,四品衔、外务部主事。唐文治后来投身教育,现在的大连海事大学、上海海事大学以及苏州大学的前身最早都是由他创立。
此外还有几名翻译,比如陶大均:中国第一代的日语翻译,还在同文馆当过日语教习;
刘式训,法文翻译,后来做到了民国外交部次长,也担任过西南交通大学的校长。
吴应科,第二批留美幼童之一;
潘斯炽,第四批留美幼童之一。
总之这一波人里面绝对是人才济济,规格相当高,而且他们现在都有官衔,最低的也是一个五品衔。
因而其中有几人突然听说来个新人,并且毫无功名,颇有微词。
杨来昭是二品官,对李谕说道:“阁下可有什么建树?本次出使英吉利国非同凡响,没点本事是不行的。”
载振却先发了声,他笑道:“诸位眼前的这位叫做李谕,不仅通晓西学,而且会说英语、德语、日语,不知他的本事够不够?”
此话一出,所有人立刻镇住了。别说通晓西学了,单单会说三国外语都不得了,使团里的翻译基本也就只会一种外语,顿时几位翻译有点人人自危感:刚才还以为多了个新人,没想到这小子一个顶三!自己反而有点多余。
唯独法语翻译刘式训不太担心:好在他不会法语!
其实李谕本来也想学一下的,但他浅尝辄止后就发出了袁华的那一声惨呼:“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