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所有人默不作声,载振继续说:“这次出使希望大家同心协力,不辱朝廷使命。”
梁诚在美国已经做过好几年参赞,他也是早期的留美幼童之一,凑过来对李谕说:“李谕先生,久仰久仰,我曾在报上见过介绍先生的文章,据说英国的皇家学会都对阁下赞誉有加。”
李谕拱了拱手,回道:“梁先生谬赞。”
梁诚在美国呆了很长时间,眼界比寻常人开阔不少,深知做西学的难度,说道:“绝非谬赞,本人在美多年,也仅仅是学明白了一门语言,对于科学一途,仅仅知晓皮毛,但本人深知西洋诸国的强大,亦是源于政法与科学。”
李谕说:“梁先生能在外交场上游刃有余,已经是聪敏异常,咱们涉及的领域不同而已。”
黄开甲在旁边笑道:“小兄弟不用和他客气,义衷(梁诚的字)在美国时连三角函数的三条边都分不清。前些日子还曾经找我讨要你写的论文,被我阻止了,真是令人笑掉大牙,一个数学物理都不及格的人竟然要看专业论文。”
黄开甲是第一批留美幼童,梁诚是第四批,有那么点学长的味道在里面。
第一批留美幼童有120人,只有50人考上了美国的大学,而且黄开甲考进的还是耶鲁大学,绝对是个晚清高材生。
梁诚笑道:“斗南兄(黄开甲的字)不要揭我短了。在下自小不通数字,能做明白几道公式题都已经谢天谢地。”
黄开甲不依不饶:“你还说哪,要不是我给你辅导两个月,你连二次方程的公式都做不明白,还怎么考上美国中学。”
留美幼童在美国是从小学或者中学开始上起,至于中文学科则是由从国内一起带过去的经史老师教授。
梁诚开玩笑道:“斗南兄要是还对在下不服气,咱们继续球场上再见真章。”
梁诚以前在美国读书时疯狂热爱上了棒球,还参加过不少比赛拿过奖项。
黄开甲眼角一抽:“得得得,你当初扔过来的球砸我脸上,肿了五六天!”
汪大燮和他们都不一样,此前并没有出过国,向李谕问道:“不知阁下是否曾踏足西洋?”
李谕坦诚说:“本人只是从租界的洋人处了解过西方,和诸位还是差得远了。”
汪大燮赞道:“阁下可以坐于国内而知天下事,真有诸葛孔明般的经天纬地之才。”
李谕连忙谦虚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现在没有互联网,不出国的人真的很难了解国外,乃至整个世界。即便是留洋者,其实也是难以全面认知各个领域,不过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而且汪大燮绝非泛泛之辈,他之所以能够作为唯独没有出过国的人也能加入使团,也是因为他外交方面的确才能出众。《辛丑条约》签订时,俄国曾想趁机占领东三省,正是汪大燮痛陈利害,阻止了清政府的妥协。所以这次总理衙门也是有意栽培栽培他。
第五十四章 扬帆起航!
载振打断了几人的谈话,说道:“三日后专使团将正式启程,诸位务必安排好各自的事务。”
难怪有人怀疑李谕是硬插进来,原来这么快就要走。
对于李谕来说也的确是事出突然,确实要做好安排,不过转念一想,有啥好安排的!
唯独需要注意的可能就是宅子里的银子和望远镜,合计了下有240多枚银元和350多两银子,也算是笔小小的巨款。
其中有100两是当初奕劻给的恒和钱庄银票,这个倒是好携带保存,剩下的就比较麻烦了。李谕一咬牙,自己也找个人给自己当管家得了。
李谕在崇实学校找到小男孩,通过他来到了安定门外老汉的住处。
出了安定门外没多远,就开始闻到粪便的恶臭味,而且苍蝇满天飞,真不知道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的。
老汉得知李谕的来意后,一开始也是拒绝的:“恩公,我已经受您这么大恩惠,怎么好意思再当您的管家,”他指着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再说您看我这样子。”
李谕说:“没关系的,老伯,我看你再合适不过。”
“可是我也……”
“你就别推辞了,过两天我要出趟国,宅子没人看管,一时之间我也找不到放心的人。”
李谕找他也是因为老汉受了自己的大恩,肯定对他的事尽心尽责,他又能多份收入,何乐而不为。
老汉见李谕一再坚持,也就接受了。
李谕给他的待遇是一个月3吊钱,超出了市价1吊,并且管吃管住。另外又给了他2两银子去换身体面点的衣服。
老汉鼻子一酸,又要掉眼泪,李谕最看不得大老爷们哭,连忙说:“老伯你先去买衣服,我去宅子里等你。对了,忘了问,怎么称呼你?”
老汉说:“老爷,您以后叫我老王头就行。”
“那我叫你王伯吧!”
王伯进到李谕的宅子时感觉仿佛直接从茅坑到了天宫,完全没法比拟。他选择了外院三所屋子中的一所,外院本来也就是住管家、仆人的地方。
至于事情吗,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可交代的,这段时间只需要看好家就行。
时间很快到了出发的日子,出发地点是正阳门东火车站,后来改名叫做前门火车站。去北京看过升旗的基本都会见到这座建筑,就在正阳门箭楼东边,非常复古英伦风。
不过此时它还只是个新修的火车站,没有完全竣工,只有简单的月台。
其实晚清最早的火车站不是它,而是在永定门外数公里远的马家堡火车站,1897年就由英国人建好并投入使用。
马家堡火车站是北京火车站们的鼻祖,不过它离着最近的城门永定门也至少四五公里远,比如今的高铁北京南站还要往南不少,甚至出了南三环,可想而知有多么不便。
原因嘛,自然是咱们的慈禧老佛爷等一众守旧派们无法接受火车这种“怪物”,不准火车进入北京城。
马家堡火车站建成后,还是迅速带动了周边地区商业和交通不断发展,甚至德国西门子公司还于1899年承建了从马家堡至永定门的一条长约7.5公里的有轨电车线路,也就是老百姓称呼的“铛铛车”,使这一地区更显繁荣之态。
当年下了火车的旅客可以直接换乘有轨电车进北京城,方便了许多。它是北京最早的有轨电车,也是中国第一条有轨电车线路。
不过后来义和团运动兴起,提出了“扶清灭洋”的口号。因为马家堡火车站为英国人修建,车站及英国人居住的小洋楼首当其冲遭到了义和团焚毁,史称“洋楼台事件”。
随着马家堡火车站被捣毁,仅存数月的有轨电车线路,也成了世界上最短命的电车线路。电车被砸烂,电线杆、轨道被拆掉,中国第一条有轨电车线路的命运同火车站一样“寿终正寝”了。
八国联军侵入京城后,在天坛驻军,为了便于运送物资,直接把铁路修到了天坛西门。慈禧虽然反对铁路进城,也已经无可奈何了。
之后马家堡火车站经历了一次修复,并于1902年接待过西逃回銮的慈禧和光绪。有意思的是慈禧当初逃离京城坐的是马车,回銮时却坐着一直反对的火车,何其讽刺!
但随着近便许多的正阳门东火车站建成,马家堡火车站也就风光不再了。
今天在月台两边送行的队伍蛮壮观,清廷带头的是户部侍郎那桐,此外,英国公使馆、日本公使馆等也都派人前来送行。
火车头是蒸汽机车,整体黑乎乎的,侧面镶嵌着金龙,即所谓的“龙号机车”,而且还是大清自己制造的蒸汽火车头。
李谕刚上火车,就看到了濮兰德,两人都很惊讶:“怎么你也在?”
濮兰德笑道:“我要回趟上海,正好顺路,你哪?”
“我现在是使团一员了。”李谕说。
“太棒了!我昨天得到英国总社的消息,你发的第二篇论文受到了学术圈很高的重视,我估摸着皇家学会肯定也想见见你。”
李谕有点不好意思道:“应该是我去拜访拜访他们。”
濮兰德说:“我到了上海就给总社发电报,多跟踪跟踪你们的行程报道。”
濮兰德和李谕坐在了常规车厢,至于贝子爷载振,则有专门的豪华包间,里面的陈设、装潢都极尽奢华,绝对超越头等舱的存在。
火车跑得比现在的绿皮火车还要慢,差不多六十左右的时速,晃晃悠悠地驶向天津。坐惯了高铁的李谕,一开始还真不适应。
火车在天津塘沽港停靠,此时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并不在天津,是天津海关道唐绍仪亲自迎接了专使团,然后协助一行人转坐上轮船招商局的安平轮船。
唐绍仪本来听从袁世凯的安排,想送上点红包,不过载振不知为何并没有收,也就只好作罢。
在岸上一众人员的欢呼声中,轮船汽笛声悠长地吹响。
启航!
第五十五章 威海卫
轮船驶出渤海湾,先停靠在了威海卫,需要接上部分英国人。
自明朝洪武年间设立威海卫始,威海卫及附属的刘公岛就一直是海防重地。
1888年北洋水师成立,刘公岛亦是重要的基地。岛上先后设立了工程局、机器厂、屯煤所,兴建了北洋海军提督署、威海海军学校,海军官邸、营房、铁码头、炮台等一大批军事设施。现在岛上依然有许多北洋海军遗址。
后来甲午战败,北洋海军全军覆没。清政府除了割地、赔款、增开通商口岸外,还允许日本军队驻扎威海卫,刘公岛被日军强占了3年之久。
然后到了1898年7月,英国又强租威海卫,将威海卫及刘公岛建成了皇家海军训练和疗养基地。他们利用刘公岛和沿岸的军事设施进行舰队演习、炮术训练和步兵射击训练,并利用威海适宜的气候和优美的环境兴建了避暑疗养场所。
威海现在也是出了名的疗养胜地,气候宜人。当年每到入夏以后,岛上就人满为患,商号的生意也随之兴隆。此时的威海卫和刘公岛,已经成为了英国皇家海军远东舰队的“后花园”。
这种强租的状况一直要持续到1940年。
专使团停泊在威海港,英国驻威海卫行政长官骆克哈特亲自接见了载振一行。
骆克哈特是个典型的殖民主义者,曾经密谋多侵占了九龙、新界的土地。这家伙还曾经精研了数年中文,甚至学习了儒学,擅长搞怀柔政策。
说起来威海卫行政长官虽然也是英王任命,但是在地位上却是要低于香港总督的。不过论起权力范围,甚至又超过了香港总督。
“尊贵的振贝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骆克哈特一口流利的中文,过来同载振握了握手。
载振其实对他没好感,一个强租的租界长官,和他有什么好说的,毕竟太丢面子了。
载振说:“骆克先生请尽快安排人员登舰,以防误了航程。”
骆克哈特不紧不慢地说:“贵国登州府辖文登县县令也来到了我们公署,振贝子需要见见吗?”
随从的梁诚似乎从哪听到了消息,不等载振回话,就直接说:“骆克长官,区区县令还轮不到觐见贝子爷,既然需要等候,我们就在公署内喝杯茶吧。”
梁诚在载振耳边又轻轻说了几句话,载振眉头微皱,随即说:“我以皇室专使身份,在租界不便接见本国官员,我们还是里面说话。”
骆克哈特似乎筹划了一场好戏,不过既然载振都这么说了,也就只好作罢。
载振和骆克哈特进入公署后,李谕走过去问梁诚:“英国人搞了什么小动作?”
梁诚冷哼一声:“你随我来。”
威海卫行政公署大门外,竟然站着一排大清地方官员,他们还以当地商民的名义,送上了两条横幅。
一幅写着“万国咸喜”,另一幅写着“祝效华封”。“万国咸喜”,即世界各国都因爱德华七世加冕感到高兴;“祝效华封”就是祝福爱德华七世长寿、多福、子孙满堂。
横幅左侧竖排写着“大英大皇帝睿览”、右侧则是“威海码头商民敬献”。
梁诚走到县令面前,没好气地说:“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县令看到梁诚的二品顶戴,连忙回话:“大人,都是我们自发组织。而且听说贝子爷来到本县,本地百姓都想瞻仰瞻仰。”
梁诚冷冷说:“没必要了,你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和专使团以及贝子爷没有一点干系,你明白吗?”
县令本来也准备好了红包,没想到直接碰了壁。
梁诚说完也不再继续废话,转身便走。
李谕看到县令一行人将“万国咸喜”的横幅挂到一座屋檐下,屋中放着一幅新任英王爱德华七世的画像,然后竟然对着横幅和画像行了三跪九叩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