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辉月难得听话地点头,小心绕过地上的痕迹线和陈年血迹,跟上前面人的脚步朝屋子里走去。
这座房子内部像一个已经被人遗忘的单独开辟出来的空间,一切都被尘封在原地,除了无法留下的时间。屋子的内部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摆在桌上的餐盘,地上横七竖八的桌椅,已经褪色的血迹到处都是。
源辉月跟着前面的人上了楼梯,就看到了另外一个白色的痕迹固定线,就在距离卧室不远处,而诸伏景光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
他打开门,回头朝她歉意地笑了一下,“屋子里的味道有些难闻,我先进去把窗子打开。”
“哦……”
源辉月找不到话说,只好继续点头,直到里头传来一句“可以了”,这才走了进去。
比起客厅里狰狞的现场,卧室里的情况要好多了。当初那个凶手留下的滴落在地面的鲜血几乎已经找不到,乍一看就是个放置了很久的屋子。床上的被褥和铺盖还维持着原样,床的侧面有个红木衣柜,诸伏景光正蹲在衣柜前,凝视着底下的百叶窗。
十五年前,有个只有七岁的少年曾经躲在这里,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惊恐地往外张望,目睹着杀死双亲的凶手从外头走过,绝望、无力、更没有反抗的勇气。
“果然是百叶窗啊。”
源辉月刚走进屋,他已经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背对着她语气无奈,“我果然应该回来看看的,说不定能更早想起些什么。”
“……”
降谷零从她背后走进来,“景光……”
“我没事。”诸伏景光转过身,冲他们笑了笑,“我说过吧,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对了,我记得催眠过程需要全身放松,最好处于平躺状态吧,需要我躺到床上去吗?”
源辉月回头看看打开的窗子,明亮的阳光从外头照进来驱散了屋子里若有似无的阴影。这间卧室里的布置温馨而日常,如果不看床上积的灰,几乎要符合催眠需要的安静、放松的环境要求了。
她走过去慢慢将窗前的百叶窗帘拉下来一半,调整了一下室内光线,然后回头想了想,“躺椅也行。”
.
十分钟后,诸伏景光将一张躺椅拉到窗子边,乖顺地在上头躺下来。
百叶窗的影子像斑驳的条纹,落在他身上,源辉月搬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握着青年的手,拿签字笔在他手腕上写了个花体的英文字母。
“这是什么,为什么要写个W?”过来围观的松田阵平疑惑问。
“这是M,源氏的罗马音开头。”
源辉月无言地说,一边拿目光睨了他一眼,严肃地强调,“围观群众不要发出声音。”
旁边的萩原迅速抬手把自家竹马的嘴捂上了,并且乖乖在自己的嘴边也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伊达航默默地提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个,我们真的不用出去吗?”
此时正准备接受催眠的诸伏景光身旁围了一圈人,除了源辉月这个客串催眠师,其他几人一个不落全在。
正常情况而言,正统的催眠师在进行催眠治疗的时候一般不会容许其他人旁观。但首先源辉月就不算是个正经催眠师,其次,这是诸伏景光自己的要求。
“你们都在这里,说不定我还更容易放松。”躺在椅子上的青年坦然一笑,笑容非常浅淡。然后他终于抬眸看向她,蓝色的眼瞳中浮起一抹郑重。
“开始吧。”
源辉月轻轻点头,拉起他的手,然后将他的手指扣在自己的手腕上,凝视着他的眼睛开始催眠前的例行叮嘱。
“稍后你在被催眠过程中如果感觉到了任何恐惧或者不安,握紧我的手。我倒数五下之后,你会看到我写在你手上的那个符号,然后醒过来。”
“我们现在开始。”
第428章 长野旧事(六)
“回到那天晚上,那是个夏天,你和父母在家里吃饭,你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躺在椅子上的青年紧闭着眼睛,眉心微微皱起,似乎紧紧只是被过去的回忆稍微扫了个尾就已经开始不安了。
源辉月握着他的另一只手,尽量放柔了声音,“父亲母亲在餐桌上聊天,你能听到他们在说话。”
青年的指尖似乎开始发烫,好一会儿才开口,嗓音艰涩。
“……他们在聊一场葬礼。”
“对,你还听到了什么?”
“他来了……”
“谁?”
诸伏景光恍惚地说,“门铃响了。”
他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晚上,十五年未见,在他记忆中面目都已经开始模糊的父母就坐在对面。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他面前摆着一盘炸虾天妇罗。
他的父母正在聊天,他没有注意听,只感觉他们的情绪很低沉。就在他低头喝着碗里的粥的时候,他听到了门铃声。
旧宅的门铃是那种最老的款式,一按下去就会一直响,像哨音,越到后面就越尖锐,有种能够刺伤人耳膜的错觉。
自从那个案件发生之后,他无数次在梦里听过这个声音,每一次铃声过后,他就会满头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在哪儿?”
“我没有……”
“……骗我。”
“我真的……”】
“……他们发生了争吵。”
“母亲也出去了,我听到了□□声,我……”
他的手指不自觉越收越紧,眉头紧皱,额前开始溢出薄薄的汗水。
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他的梦境到了这里就会惊醒过来,因为他不愿意继续往下回忆,那是他午夜梦回后永远摆脱不了的噩梦。
诸伏景光轻声喃喃,“我闻到了铁锈味……”
“好的,我知道了,这个部分我们都知道,我们换一个地方。”
他绷紧的手背被人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声音轻柔得像风,适时抚平了他骤然绷起的紧张。
“换一个地方,景光,跟着光走。你进了卧室,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周围黑漆漆的。”
“还有呢?”
“有衣服,我在衣柜里面……”
“能看到外面吗?”
“能。”
那个声音更加轻了,“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诸伏景光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一般,艰难地喘了口气,从嗓子眼里憋出几个字,“……我听到了母亲的□□声。”
【“我们真的没有把她藏起来……”
“别进去,求求你……”
“求求你,放过我的儿子求求你……”】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胸痛开始剧烈起伏,整个人像是被漩涡拽住不断下坠,周围的铁锈味连成了深海,要将他淹没进去。
“景光,冷静一点……我在这里,冷静一点别害怕。”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温柔中带着安抚,“别怕,我在……”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用力回握了回去,对方皮肤的温度平稳地传递过来,她没有抽走也没有挣扎,在这片惊涛骇浪中像伫立在海边的高崖峭壁,镇静而稳定。他在恍惚中似乎被这只手拽着渐渐上浮,然后在窒息的前一秒终于终于钻出海面,深深喘了口气。
对方的语气依旧冷静,“景光,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在衣柜里。”
他迷茫地说,然后忽然微微一滞,“有人进来了。”
“他说话了吗?”
“他在哼歌……”
他听到了一个轻柔得接近诱哄的声音,是个陌生男性,声线故意捏得又尖又细,反复用同一个节奏哼唱着一句话。
【“没事了哦~出来吧~”
“没事了哦~出来吧~”
“出来吧~出来吧~有里出来吧~”】
脚步声和死神的吟唱一起缓缓接近,他下意识凑近了百叶窗的缝隙,向外看去。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男人,他的身量并不高,身材佝偻,手里拎着一把尖刀。从刀尖往下,赤红的鲜血针尖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男人手臂上的纹身。
那不是酒杯,那是一个双面相对的观音像。
而就在这个时候,男人似乎也发现了他,缓缓回过头,那双藏在阴影中的眼睛猛地对上了他惊恐的视线。
“!!”
“景光!景光,没事了,没事了已经可以了!”
“景光?!”
“喂,景光……”
“景!”
“现在听我倒数五下,五声之后你就醒过来……五、四、三、二、一。”
一个手写的花体英文字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诸伏景光猛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单手支着身体坐了起来,大口喘息。
“景光?”
“景光你没事吧?”
七嘴八舌的问候伴随着人影迅速围了上来,他顿时被围进了众人投下的影子里,恍惚地环视一周,视线落在一张张熟悉且担心的脸上,动荡的精神和灵魂好像终于找到了牵引的线,渐渐安定下来。
“没,没事……”
萩原松了口气,然后伸手指了指提醒,“没事的话,快把源小姐的手放开吧。”
诸伏景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手忙脚乱地松开手指,回头看去。他方才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无意识中攒得太紧,手指才撤开,少女的手腕上就已经浮起一片清晰的红痕。
她皮肤白,更显得纤细的手腕被烫了一圈一样,红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