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辉月想了想,“他一直徘徊在诸伏家附近或者小学门口?”
“或者是二者叠加。”
她扭头看过去,金发青年微垂着头,思路清晰。
“藏在你周围保护你的人不止我们,就算是职业杀手,如果一直跟着景光也早就被揪出来了。那个凶手的确跟着景光到了东京,并且一直通过某种方式观察着他。但景光开始执行保护你的任务之后就从外界的视野里消失了,那个人找不到他,可能会以为他回了长野,开始在他的家和小学附近徘徊,然后在今天遇到了你们。”
“也就是说这个凶手没有杀诸伏,甚至是故意放过了他,然后在此后的数年里一直暗中跟着他……”源辉月皱了皱眉,“这个走向怎么跟变态色情狂一样?”
降谷零:“……”
他无奈地说,“可惜景只记得他听到了那个人在哼歌,但歌词还有他有没有说过其他什么全都想不起来了。唯一清晰记得的只有那个高脚杯的纹身,但他记忆中的情况和那座房子的布局又对不上……”
源辉月慢悠悠地说,“很正常,他如果真的能清清楚楚回想起所有细节才不对劲。人的记忆在大脑中不是重复,而是重组。就好像原本的一块拼图拆成了碎片,你开始回忆时也不是将拼图原样拼起来,而是会加入许多其他的碎片,然后组成新的图案。”
“事发时的所有情绪,惊慌、紧张、震惊都会对记忆产生影响,它会放大人当时的感知,然后在大脑中加以扭曲,所以事后的回忆和当时真正的场景往往是两个样子。更不用说诸伏还产生了失忆,这么多年过去后才重新想起来。”
她难得这么好言好语,甚至还举出了一个例子,“打个比方,你还记得我们在手冢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穿的什么衣服吗?”
降谷零:“藤色的连衣裙。”
源辉月:“诶?”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诶?不是绯色的振袖吗?”
这两个震惊的声音忽然横插进来,源辉月原本打算对走廊尽头挤着的三个人装没看到,此时也不得不虚着眼扭头朝他们看去。
最稳重的伊达航班长不但带头偷听,此时还在摸着下巴疑惑,“我记忆中也是绯色的振袖啊。我还记得那天离开的时候下了大雨,零撑着伞送你上车,我在后头看着雨点到处飘还在想这么贵的衣服要是淋湿了我们可能赔不起。”
众人:“……”
如此朴素的担心顿时唤起了大家对那一天的回忆,有人在旁边“嗯”了一声低低赞同。
“没错,我也记得是振袖。”
“对吧?”伊达航对这位新加入的同伴加以附和,随即忽然反应过来,声音戛然而止。
几人僵硬地回头看去,就看到去而复返的诸伏景光端着一个托盘站在身后,托盘里还放了一小碟花瓣一样的点心。
“我刚才去找管家,他说午饭还要等一下,担心源小姐饿了让我拿点心过来给她垫一垫。”
黑发青年若无其事地解释,一边端着托盘越过众人,朝走廊下的两人走去。
萩原几人面面相觑几眼,乖巧跟上。
源辉月看着他在身后的走廊坐下,把托盘里的点心放到自己面前。
“我其实是觉得吃饭之前最好不要吃东西,不过这个点心分量也不多,是今年刚摘的桂子蒸出来的,你可以稍微尝尝。”
她望着青年看不出端倪的脸色,乖乖应了声好,拿起筷子挑了一块点心,一边假装不经意地朝自己身边的人飞过去一个眼神。
“咳……”降谷零终于代表心虚的众人开口,“那个,抱歉啊,景。”
“没事,”诸伏景光反而无奈地笑了笑,“本来就是我的事情,你们讨论怎么不叫上我,说不定我还能回答你们的问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源辉月啃着和果子,一边默默地给自己旁边的金发青年继续使眼色。
降谷零接收到信号,还没来得及开口,黑发青年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们的为难体贴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好奇地继续问,“话说回来,刚刚那个问题源小姐还没回答,你那天穿的到底是什么衣服?我们都记错了?”
源辉月咽下点心,接住了这个台阶,“是条藤色的连衣裙。”
众人:“诶?!”
“还真只有零一个人说对了?”
“怎么可能我们全记错啊,世界线更改了还是曼德拉效应?”
“没那么夸张,”源辉月无言地说,“你们就是单纯地记混了。”
“我那天的确穿过绯色振袖,是在离开的时候,为了正式拜别所以换了衣服。或者应该说,除了在手冢爷爷的茶室里我们见的第一面我是穿的裙子,你们那天见到我的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振袖没错。”
她说到这里,其他人顿时有些明白了。
“除了情绪,记忆还会受到环境、光线,甚至之后发生的事件的影响。”
“手冢先生家的房子是传统的和式宅子,其他人也穿了和服和浴衣,都会带来错误导向,再加上研二画的那幅源小姐穿着振袖的素描……”
被提到的萩原研二笑眯眯地双指并在太阳穴旁,帅气地往外一划,态度不羁,对误导了所有人这件事反以为荣。
松田阵平纳闷,“所以为什么唯独零没有记错?”
“……”他这么一提,源辉月也想起来了方才的意外。用眼角余光扫过身旁的人,她干巴巴地开口,“哦,可能他见我第一面的时候没有感觉吧,所以才没有被情绪和气氛误导。”
“……”金发青年侧头朝她看去,下意识张了张嘴有话要说,但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沉默下来。
“所以说,”萩原研二打了个响指,将话题引回正题,“这个例子里面最重要的一点是,源小姐那天的确有穿振袖。”
这话颇有些无厘头,连源辉月都没反应过来,迟疑看向他,却听到旁边的松田心有灵犀地“哦”了一声。
“也就是说,我们记忆里的东西的确存在,只不过组合方式错了,就和景光回忆起来的东西一样,所以我们可以试着把他的这段记忆拆分来看,就从理论上最不容易受环境影响的部分开始?”
“没错。首先,那位犯人身上肯定有纹身。”
“其次,景光藏在某个地方,通过一条缝隙看到了他身上的纹身。”
萩原看向看向神色逐渐变得恍惚的青年,“你会认为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壁柜,那条缝隙一定是长条形从上往下。”
降谷零:“但是因为你当时过于激烈的情绪,你的感知不足以作为判断的依据。”
伊达航:“所以说,如果实际上缝隙是横着的……”
“衣柜的百叶窗!”
诸伏景光终于猛然惊醒,“我小时候在老家的房子,卧室里的衣柜的确有百叶窗!”
源辉月一手拖着腮默默看着他们,“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看到的那个纹身就不是酒杯了?”
“对,应该是纹身上下被百叶窗遮挡了,甚至我看到的有可能只是纹身中间的一片空隙……”
“但是即便是这样,范围也太广了,也不可能把长野县所有人的纹身都查一遍。”伊达航头疼,“至于凶手可能曾经跟着你从长野到东京又回到长野,这只是我们的推理,没有实质上的证据。”
“说得对啊景光,你还记得其他的东西吗?比如说那个人在房间里打转的时候除了唱歌有没有说点别的?”
“我不记得了,”诸伏景光迟疑,“不过我的记忆最近在慢慢恢复,说不定之后能想起来……”
“说起来,”源辉月看着他,默默提出建议,“你试过催眠吗?”
其他人一怔,齐声问,“催眠?”
第427章 长野旧事(五)
催眠术这个名词在现代的很多文学作品中,要么神乎其神,要么就是和骗术划了等号,总而言之玄而又玄,很像是欺诈师玩弄的手段。但实际上在心理学领域,催眠也是正统的治疗手段之一。
现代催眠的起源就来自于一位两个世纪前的正经英国医生,最开始也是因为心理疾病的治疗而受到广泛运用。不过即便在心理学领域,催眠术曾经受到的争议也很大,比如说现代心理学的代表人物之一弗洛伊德就很不喜欢催眠——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催不好。
但无论如何,催眠到了现代已经成为了一门正经应用科学,在心理治疗、唤醒记忆上都有一定成效。只不过正常来讲,这门艺术距离普通人生活挺遥远,但源辉月提出来后,却听到降谷零低声说了一句,“他试过。”
她顿时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
“因为失音症。”诸伏景光接过话茬解释,“这是一种心理上的障碍,所以我转学到东京之后,也接受过心理方面的治疗,当时那位心理医生就尝试过催眠。”
他有点无奈,“但是对我没有效果。”
“我记得催眠不是一种单纯的操控,而是建立在催眠师和催眠者的信任关系上,需要被催眠者的意愿和配合。”伊达航若有所思,“所以这和催眠师的能力无关,是景光你当时也不愿意去回忆这些事吧?”
降谷零:“那位心理医生也是这么说的,景的自我意志太强了,虽然某种情况下意志力强的人因为感受性也强反而更加容易被催眠,但景潜意识中一直在反抗催眠师的暗示,所以当时的催眠失败了。”
“简单来说,就是景光对催眠师的心防太重了,所以才导致的催眠失败,是这个原因吧?”
萩原研二吊儿郎当地一手搭上了黑发青年的肩,笑眯眯问,“那如果换一个能够让景光愿意开口的人,是不是就能起效了?”
他说着一边视线笔直往前,其他人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到了捧着和果子的源辉月。
“……”
源辉月默默地把糕点咽下,这才迎着他们诧异的目光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会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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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完美的BOSS模板,一个反派BOSS该会的技能,源大小姐多多少少都会一点——当然是开玩笑。她当初学催眠术纯粹是出于兴趣,简单来说,当时觉得这个技能有点好玩,但技能点点完之后,其实很少遇到手动操作的机会。
“而且正常而言,催眠时周围的环境最好选择安静、温馨,能够让人心理上放松的地方。”源辉月迟疑地问,“你确定要在这里吗?”
他们正站在一座洋房面前,午间刚过,下午的太阳将房子笼罩在阳光下。房屋外的草坪杂草横生,明显已经有很多年没人打理了,背阴的一侧大片的爬山虎已经沿着墙壁攀爬到了房屋顶端。
可能是因为这里曾经发生过案件,也可能是太久没有人来过了,这座房屋仿佛被时光刷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即便身处阳光下也给人一种暗沉和压抑的感觉。
这是诸伏景光曾经的家。在十五年前那起案件发生之后,他离开长野去了东京,诸伏景光的兄长之后也搬了出去,而作为命案发生现场,房子被原样保留下来。命案一直没破,于是这座旧宅也在原地等待了十五年。
上午源辉月提出了催眠这个建议之后,诸伏景光表示要考虑一下。
其他人当然不会催他,毕竟要唤醒曾经的记忆就代表他要再一次回到当初的场景中,直面自己的至亲死亡时的血淋淋场景。
鸡汤谁都会灌,但临到头来,就算意志再坚定的人,会产生迟疑也是理所当然的。源辉月表示理解,索性他们也并不赶时间,有足够的空间给诸伏景光慢慢考虑。
她吃晚饭之后就在一楼的休息室睡了个午觉,然后一觉醒来还处于意识懵懂的状态,诸伏景光就找过来表示他已经想好了。
源辉月:“?”
这位青年真是个狠人,不但只用一中午的时间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而且选择的催眠地点也格外与众不同。他选择了回到自己的老家,当时命案发生的现场。
此时站在诸伏家的旧宅前,源辉月回头看向身边的人,神情愈发迟疑,但作为当年事件的相关者,诸伏景光的神情反而比她轻松多了。
他只抬眸扫了过去的家一眼,感叹了一句,“好久没回来,爬山虎都长这么茂盛了”,就淡定地拿出钥匙,带头抬脚朝大门走去。
源辉月只好将征询的目光转向身后跟来的几人。
众人的神情都有些沉默,连某种意义上最为“活泼”的松田阵平都望着洋房默然不语。最后还是降谷零率先收回收回目光,朝她微微点头,“进去吧。”
源辉月默默跟上了前面的景光。他这时候已经打开了门,门板刚往后退开,一股沉闷腐朽的气息就从屋内漫出来。
房子门口的地面洒满了大片漆黑,这是当年留下的血迹。玄关正中,白色粉笔在地上圈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是诸伏的父亲当年倒下的位置。
青年扶在门板上的指尖微微停了停,安静了几秒,一言不发地绕开地上的痕迹固定线继续往前走。
源辉月走在他身后望过去,脚步慢了几拍,轻声问后头跟上来的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带几束花过来?”
“……”
降谷零低声开口,“这个案子的凶手一天没抓到,在他心里就一天不会过去,祭不祭拜都一样。”
他回头看着她有点迷茫的侧脸,终是忍不住抬起手在她肩后轻轻扶了一下,轻声安抚,“没事的,走吧。”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