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有一日傍晚他练完功，想去找师父。只见他师父仰头压在一根竹子上，正把竹子当摇椅，一只脚蹬着竹竿，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上，手里抱着她的酒壶，一身浅红色的衣袍，正看着夕阳余晖。
　　他问：“师父，您的头发为什么不褪色？”
　　尤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明明是一头披散着的白发，后来染黑了之后，就一直是黑色了。
　　他师父说，“总是白发，别人都以为我妖怪似的，让我怎么出门，还不是得照顾你们两个小崽子。”
　　姜若清心里明白，他师父定然是将自己头发变黑的。
　　最开始那几年师父刚醒，手里没钱，地里没粮，她便教了他打猎的方法，他去打猎，师父便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弟弟一同去山下看诊。
　　那时候他师父还说，“幸好山下还有几个村子，若是以前，你们就等着跟我一起啃树皮吧。”
　　他师父在他们来之前，似乎睡了很久的觉，从怀里掏出的铜板都是老古董，不过后来到了播种的季节，他们自己种粮，生活就好了许多。
　　姜若清又问：“那师父，你是神仙吗？”
　　她道：“不是，你把我当妖怪吧。”
　　“为什么？”
　　“因为无论我是什么，都对你们来说没区别。”
　　他们师父神仙似的好看，有时候却也真的神神叨叨。
　　他练武的时候，他师父就坐在阶梯上看着，时不时的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敲敲他的背，又敲敲他的腿，跟他说，这儿不对，那不对。
　　他弟弟学医的时候，她却又抓着他的手，亲自把药材放在他的手心。
　　那时候他在旁边偷看，心道自己也应该学医才是，那样师父就也能握着他的手，把一味带着清苦气味的草药放在他的手心，在他耳边轻声教他分辨药材。
　　那时候他弟弟姜若宁还小着，也才十岁，恐怕是感知不出师父的温柔。
　　虽然小时候师父也总会握着他的手腕带他练刀，但长大以后这种事就没有了，如今他竟然比师父还要高一些，可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师父没变，小九姐姐也没变，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打不过她。
　　一日两人练武，她一刀扫过他的头顶，姜若清转身避开，这时她却一步向前，姜若清看着她的那张脸，愣了一下，这时他师父一只手放开了刀，掐住了他的脖子。
　　骤然之间姜若清便失了力气，被掐着脖子按在了木桌上。
　　他仰头看着自己师父，他师父喜欢穿各种浅色的衣服，今日穿的是一件黄色的长衫，并不明亮，反而如同秋叶般沉静。
　　此刻她面朝下，面无表情，斜长的眼眸这般看他别有一番好看，姜若清看着她背光的脸，一动不动。
　　面前淡然的女子道：“姜若清，我教你刀法不是让你只用刀法，武是刀，刀是武，武却又不一定是刀，虽然这招是我第一次教你，不过被人突脸你就傻了？”
　　姜若清看着那张脸，愣了片刻才道：“师父，我知道了。”
　　林若萱松开他，把木刀扛在肩头，走了几步又走到远处，将刀放了下来，对准了地面。姜若清知晓这是她让自己再来一次，便毫不犹豫的再次出招。
　　旁边的姜若宁正在和梅小花还有小九打闹，姜若宁将吃剩的骨头扔给梅小花，两人在这地方住久了，自然而然便与梅小花混好了关系。
　　而梅小花不吃人界的普通食物，除了林若萱做的以外。
　　林若萱懂医，每日做饭时都会多放一些东西，对那两兄弟也有好处。
　　林若萱一边指导着姜若清，一边看着他们玩了一会儿，道：“若宁，去帮师父把碗洗洗。”
　　“哦。”
　　姜若宁这时才十二岁，看起来还是小孩子，还算听话，不过和她面前这个一样，一眨眼就长大了，算来也就十多年，姜若清现在比她还高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到了叛逆的年纪，这小子最近老在练功的时候走神。
　　林若萱的刀一横，立刻将姜若清绊倒，却又在他脑门要落到地上的时候，林若萱又拽住了他的手腕。
　　姜若清咽了咽口水，被林若萱拽起来，姜若宁在旁边眨了眨眼，道：“哥，你没事吧？”
　　“没……”姜若清话还没说完，便腿下一软。
　　林若萱扶住他，将他扶到凳子上坐下，捞起了他的裤脚，看了一眼被自己打的红肿的地方。
　　姜若清神色很不自然，林若萱刚刚捞起来看了一眼，他便急忙将裤脚放了下去。
　　小九还有姜若宁和梅小花都围了过来。
　　小九道：“都学了好几年了还要被打。”
　　姜若清低着头说不出话来，小九的嘴一向毒，想到最近她这大徒弟心情不大好，林若萱便道：“小九，别说了。”
　　她又对自己的二徒弟道：“若宁，去取药酒给你哥擦擦。”
　　“师父……”
　　“怎么这么大了还犯这种错误？”
　　难道是刚才她哪一步太高深了？仅凭凡人的肉体是反应不过来的？
　　她又掀开他的裤脚看了看，感觉自己确实下手重了点，不过还好，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收敛自己的力道，小时候这小子练武经常被自己打折，现在只是肿了一点。
　　林若萱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四处乱嫖，一副心虚模样。
　　林若萱是懒得读他们的心的，毕竟她又不在乎小孩的想法，而且，这两兄弟在她的教导下，不说能考个状元，品德应该是没有大问题的。
　　当然要是把他们放出去以后，他们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不关她的事了。


第1003章 师父，我会记得你的
　　现在认真的感觉了一下姜若清的思绪，忽然一愣。
　　她当初让他们及冠就走，是因为她觉得把他们俩养到这个程度差不多了，她倒是忘了，二十年对她而言算少的，对他们而言，却已经算是一部分人生了。
　　而一般的少年，也应当在这时候情窦初开了。
　　于是，林若萱问：“若清，再有三年，你出去后打算做什么？”
　　姜若清一愣，道：“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是还有三年吗？”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师父这么早就要赶我走了？”
　　“我不是要赶你，只是……你都十七岁了，日后总要为自己做打算。”
　　姜若清沉默不语，姜若宁还在屋子里找药酒，没一会儿，喊了声“师父！”
　　林若萱：“……”
　　说她是师父，还不如说她是老妈子。
　　她走进屋子找到了药酒，因为姜若清分不清药，林若萱又罚他去抄了一遍医书。
　　姜若宁还辩解道：“师父，是您的药酒太多了。”
　　林若萱平日里没事就喜欢弄这些东西，一个架子上有好几瓶药酒，有的是成品，有的是半成品，姜若宁自然分不清。
　　林若萱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那为师是怎么闻一下就知道的？”
　　姜若宁看了看身边的梅小花，意有所指，“因为师父你是妖怪嘛。”
　　林若萱：“？”
　　“抄两遍。”
　　姜若宁：“……”
　　林若萱在外面拿着药酒给姜若清擦，姜若清一声不吭，许久，他才道一句：“师父，我们难道不能一直在这里吗？”
　　林若萱抬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一般的少年人不都想出去闯荡闯荡吗？
　　她道：“不出去，那就得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为师说过，为师是妖怪，不能随便出去的，再说你还想你老了以后让师父继续照顾你吗？”
　　姜若清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不是……我可以继续照顾师父啊。”
　　林若萱笑了一声，“等到时候你老了，还没我走的快呢。”
　　姜若清低头看着自己师父的青丝，他知道就算这青丝变成了白发，她也能变回来。
　　于是他问：“师父，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你猜。”
　　姜若清看了一眼在旁边啃骨头的梅小花，欲言又止。
　　林若萱：“……”
　　不过姜若清似乎很快又排除了这个答案，道：“是蝴蝶吗？”
　　林若萱笑了一下，不跟小孩计较，“不是。”
　　三年后，姜若清便要离去。
　　他觉得他师父这一日和从前也没有什么不同，或者说这些年，他师父都是如此，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她的样貌，性格，还有看他的那种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神。
　　她的喜好也十分简单。姜若清记得，她喜欢研究各种各样的东西，他们的竹屋旁有几个库房，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和物品。
　　他师父说：“没睡觉的时候，就研究那些东西。”
　　另外他师父其实也喜欢大鱼大肉，喜欢到自己做，她做的比外面那些店里的还要好吃。
　　林若萱也曾说将这手艺教给他们，让他们出去开个酒楼，应该会有花不完的银子。
　　然而他不想要那么多银子，他知道师父不喜欢银子，他学的了她的一身武艺，若有一天能够回到这养仙山，哪怕他已经老了，他也想让她知道，她的武功，是天下第一的。
　　梅小花见姜若清要走，懒得表现出了不舍，伸出前爪不断的朝他身上扑，姜若清道：“梅小花，若是以后我回来，你得来接我。”
　　这片林子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当初小时候算他误打误撞，就算他平日里打猎，也是在林中等林若萱接自己回来，除了五岁那一次，他从未自己找到过回家的路。
　　他对林若萱道：“师父，我会记得你的。”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林若萱心道，她也会在他死后记得他的。
　　见哥哥离开，姜若宁道：“师父，您当真不许哥哥再回来？”
　　林若萱回头朝着竹屋走去，“回来做什么？为师养了你们这么多年，日后还真要把你们养到老，甚至给你们收尸？”
　　姜若宁跟在林若萱身后没有说话，竹林中竹叶簌簌，如今刚好入秋，青色转变成了干枯的灰黄。
　　其实林若萱一直有在竹林里种枫树，但休息来休息去，反正她有大把的时间，现如今枫林还只占了竹林的一角。
　　林若萱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你们日后出去了，还会遇到不少人，我就是你们的奶娘，到时候，自有他媳妇帮他收尸。”
　　姜若宁踩着细软干枯的竹叶跟上林若萱的步伐，道：“万一不会呢，我觉得，哥哥喜欢师父。”
　　“当初我们一起谈论外面的女子，他便说，想娶一个师父这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