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轻衣摇了摇头,斟酌用词:“你和萧起最近还是不要来了。”萧起是祝衍的心魔,设定上两个人可以相互转化,但是都心魔了肯定很容易被看穿啊。
不仅会寄还一次寄俩。
穆轻衣有点不详的预感:“还是别来了。”
祝衍沉默不语。
让本体下山本来就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马甲离开了这么多还不能天天见到本体,穆轻衣感觉这个越穿的跟上班似的。
于是一动摇,祝衍又在穆轻衣身边坐下了,任本体握着自己的长发在手指上绕圈圈,自己则是思考人设的问题。
没思考多久。
东方朔说他妻子无恙了,请人来问穆轻衣要不要见一见,穆轻衣本来不想去,和马甲交换了悄悄探索所得瞬间改主意:“去。”
寄马甲可能是变无可变的,但是马甲的好感度什么时候都能刷。而且东方朔不出她所料,果然有点怪怪的。
一到后院,发现裘刀他们也并没有休息,而是各自注视着那结界里的人。
结界?
东方朔低语:“各位道友见谅,这便是我之前没有大肆寻找恩人,也没有坦诚相待的原因。”
原来他妻子竟已是个活死人。
穆轻衣已经有心理准备,乍一看到还是顿住。女子坐在床上,姿势端庄眼睫微垂,可瞳孔里却是空洞的。连灵力波动都半死不活。
东方朔哑声:“当日凶险,诅咒虽已剥离,可也耗尽我夫人气力。这些年来,一直是我用灵力伪装她还正常。”
她早变成这样,三魂七魄去了一魂一魄的活死人。虽有意识,但微弱,和植物人一样只不过用灵气吊着命罢了。
再一次,裘刀他们看向穆轻衣。
寒烬见过活死人,知道人生不如死是什么样子,所以他既不愿自己那样死,更不愿意见到穆轻衣那样子。
所谓全心全意是什么?万起从前不明白。
可是现在才意识到,居然就是宁死也要让你独活。师兄当日为何不肯再做申辩,而是直接赴死,好似也有了解释。他终于理解了师兄。
并非无恨无悔。
只是爱要大于恨许多。
东方朔:“我对恩人无以为报,今日又出言不逊,只能......”穆轻衣只是拦住他,然后沉默地看着那个女人。
穆轻衣:“既然如此,为何不肯让她直接离去?”
众人一愣。
东方朔苦笑:“她变成这样的时候,还在想卿卿的小名。”他哽咽:“我看着她,总是不知若是放她走,是不是剥夺了她活着的权利。”
可是这样活着,却也不如不活着。
穆轻衣虽没有表情,可是所有人都看出她想说什么,也许活着的确没有那般好,尤其是清醒地活着,仿佛要一直背负这些走下去。
因为最后那番对话,回去时裘刀一直留意穆轻衣的情绪,夜间东方家的仆人在廊道上敲锣,说小心火烛。
裘刀见灯没灭,抬手要敲门,又顿住。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么关注穆轻衣是为什么,可是寒烬死了,师兄死了,如果不看着她,就好像属于他们的一部分也死了。
剑宗长老曾说过万物有痕,的确如此。穆轻衣的道是以忘记他们成就的,可如果不是穆轻衣,寒烬和师兄的身影,在这世间都要淡几分了。
他也感知到了院中没有进屋的万起。
谁又能免俗呢。
“谁?”
“师妹。”
穆轻衣沉默了,显然是不知道裘刀三番四次夜里寻来是为什么,但裘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只能看着轩窗上影子,哑声:
“寒烬的穗子,我觉得应该给你。”
里面沉默很久,穆轻衣打开门,看了裘刀一眼,然后说:“善归善,恶归恶,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师兄不必介怀。”
他又什么时候说过穆轻衣便是恶的一方呢?况且寒烬死了,死之前还让他让穆轻衣活着,可是诅咒却在穆轻衣身上,保佑平安顺遂的穗子在自己手里。
裘刀不觉得这是接受嘱托之人所为,而且他也不想这样:“可这是寒烬的遗愿。”
可他这样说了,穆轻衣依然眼睫都没有动一下。
裘刀悲从中来。
又是这样,有时,你会觉得她仿佛每个和他们相处的细节都记得,可每当你以为无情之道并无任何影响时,她又会用她的漠然让你看明白。
其实不曾变的是穆轻衣无情本身。
他们在她脑海中早就褪色了。
裘刀捏着那个穗子,终于还是问:“如果寒烬不是药人,你也会像疏远师兄那样,疏远寒烬吗?”
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注定短折而亡而得到的吗?那他们为师兄排斥寒烬这些年又算得上什么呢?
这些问题本没有意义。
穆轻衣很无情:“如果他并非药人,又怎么会有与我之间的种种牵扯呢?师兄还与我家中是世交。”
她终于没有把话说完。
可是裘刀知道。
寒烬只是一个家贫的少年而已。她说的没错,如果没有早夭的命运,没有药人之苦,他至多只能在她跟前做一个家仆。
他或许能看着她在凡间自在度过几年。但到最后,他还是要葬身那场灭门惨案里,他要死得无声无息,甚至不能跟着她进入万象门。
穆轻衣说完又沉默,然后继续说:“灭门死去的不止一人。裘刀,他和周渡或许都对你很重要。但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尘埃。”
这就是这世间给她马甲的答案。
穆轻衣合上了门,留下裘刀站在那,死死地捏着那个穗子,最后僵硬颤抖地松开手,穗子还是那个穗子。
但是人已经不可能是从前的人了。
他僵硬地拖着步伐往外走,看到院子里的万起。万起转头看向自己,又收回视线,声音嘶哑:“如果不是寒烬曾承受那诅咒,今日穆轻衣也要被拦在外面。”
“她说得不错。没有寒烬周渡,穆轻衣对其他人来说也不过是尘埃。这世间本就不公平。”
他人爱若珍宝的。
他人弃若敝履。
即使有两个人为她而死,也不会谁都知道穆轻衣这样重要。不伤她分毫。
万起拿起剑:“师兄回去吧,今夜我会守着结界的。”穆轻衣厢房的结界一直有波动,可是不见她联络他们,或许只是她心境又有所波动了。
可他还是要去。
他不能容许师兄和寒烬心血有任何白费。
但夜间他还是险些走火入魔,走出院落一看,仆从竟告诉他,其余人都和东方朔去看这次为剿灭红莲众的阵法了。
万起只能大步走向那个方向。
穆轻衣则是看着脚底下的金色阵法纹路,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高台之上,东方朔说这阵法极大,还需要再登一塔。才能尽收眼底。
登上青铜塔果然见金门城一面临水,背后是街坊瓦巷,比之人间并没有冷清几分。而庞大的阵法早已蓄势待发。
只等红莲众进入罢了。
东方朔就是收到消息才准备发动。
据说这个阵法已经准备数年。
穆轻衣就说:“东方城主死后,意欲将金门交给何人呢?”
众人都是一愣,下属几乎变了脸色,想到穆轻衣是无情道才按捺住对她出言不逊的阻拦,但裘刀他们都像是被提醒什么,往东方朔方向看去。
他今日没带卿卿来,衣袂飘飘,仿若未闻:“穆道友?”
穆轻衣:“你已知是谁害了你夫人,也知晓恩人下落,却不肯报仇。”
下属忍不住:“怎么是我们城主不肯报仇,是近年来红莲众四处猖獗,连元婴都可能拜在他们手下,城主还有一城要管,怎么为夫人报仇!”
“我听说城主修的是问心道,只要于心无愧,就可成仙,有仇不报,心死却不能死,如何能算于心无愧呢?”
萧起在东方朔书房里找到了很多卷轴,甚至还有复活人的功法。作为一个知天命之人,他明知那样是逆天而行,依然不能放弃这想法。
况且,他与他女儿并不亲近。她才几岁,就已经能窥破道中玄机,那么小就教她自保了。
东方朔这才开口:“我本以为,找到恩人,或许可以救我夫人一命。这数年,我一直这样以为。”
只有这样告诉自己,他才能强迫自己让她继续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然而,他见过她活着的样子,怎么会不明白活下来的究竟是人还是尸体傀儡呢?
她已经几乎做不了自己的主,能让她解脱的唯有东方朔。他已经找不到强留她的理由了。
穆轻衣沉默。
“所以你知道寒烬死了,那一刻在你心里,你夫人也已经死了。”
东方朔声音嘶哑:“穆道友不必自责,我心里也对恩人并没有怨恨,想来如果不是他承担了诅咒,我夫人会直接变作邪修。”
“让我的夫人也堕入邪道,被万人讨伐,这便是他们想做的。可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她,即使解除诅咒,她的魂灵也被困住了,如果不是恩人,我想象不到自己会如何做。”
东方朔不知道穆轻衣也亲手解决周渡,只是喃喃,苦笑,自嘲:“亲手杀死她吗?一个邪修?”
穆轻衣的长发在风中飘扬。
裘刀他们比东方朔更难受。
她说:“她把选择权交给你,是对你的信任,所以我想城主会做出城主夫人想要的决定。”
她伸出手:“不知城主可否告诉我她的名字。”
东方朔怔怔抬头,然后哽咽告诉她,他夫人的名字叫做沐晴。
接着穆轻衣反手握住手中的玉牌,然后递给东方朔告诉他,这上面写着沐晴的名字,落笔是万象门。
裘刀他们一怔。
穆轻衣明白东方朔将沐晴状况隐藏起来的原因,就好比她的马甲不能现于世人面前一般,其实很多人的畏惧都源于不了解。
他们怕一个活死人,哪怕她死了依然怕她。东方朔明知那是错的,依然留着她在世间,或许是知道她即便死了也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