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衡:“医者难自医,正因如此,你们极易对身边存在的污秽视而不见,对他人身上的异常极为敏感,你想说的,穆道友身上有神魂牵扯,我原也有所感觉。”
东方朔一愣。
洛衡却说:“那是因她所修之道。”他顿住,终究没有说出口。
裘刀喉咙发紧:
的确,师兄为她铸剑,神魂中蛊,又为她而死,成全她修为。
寒烬是她的药人,为她承担反噬,也为她而死,反馈她一身修为。
连穆珀玉也是因她接触那柳树,才起死回生。
若说牵扯,没有人比穆轻衣更适合做那个被牵扯之人。她的神魂怎可能纯澈,还有所谓罪业,难道是穆轻衣一人积攒吗。
东方朔却再次看穆轻衣一眼:“并非只是如此,道再如何牵扯,因果总是淡的,能让我们感觉到的神魂相连,很有可能是同生则生,一死俱死。”
一群人猛地顿住,然后看向穆轻衣。
她的身躯在高堂明烛中变得模糊了,好似一个庞大的阴影。然后裘刀哑声说:“这不可能......”
“神魂之术,我并不精通,这孩子也只是模糊感觉,穆道友,可去佛宗寻佛修为你解惑。可若真是如此,恩人或许正在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你身边。这便是我所感知。”
“这不可能!你靠什么辨别,难道不是灵气吗!”
“自然不是,卿卿天赋比我更高,她能看到的,应该是神魂,血躯一类.......”
可她却对着两人喊哥哥。
穆珀玉身上有寒烬的血,裘刀能理解,毕竟是因他之死才化人,可是穆轻衣身上,本该只有寒烬的灵气。
东方朔一行人不该这样说!
除非!
“除非——”穆轻衣自己先说出来了,声音很轻:“他也给我喝过他的血。”
她先看向裘刀。
明明这话很具有引导性,明明这话受益者穆轻衣说出来没有任何说服力,但是就连东方朔看到那双眼睛,都奇异地失去任何言语了。
就连他也觉得,若是恩人,的确是有可能这么做的。因为,药人的血肉确确实实是珍宝啊,虽说死前远不如死后珍贵,可也能涵养寿命。
寒烬是知道穆轻衣早逝的。
可他虽知,这么多年却只是为她试药,没有为她做过别的什么。眼看她不能长命,他会做什么?
【长生丹对我益处甚微。】
为什么会益处甚微?明明穆轻衣只是个凡人,若只是服用几粒长生丹,早不该担心修为与寿命极限了。
除非她不知道的时候一直有人用长生丹,搭配药人血,吊着她的命。除非她忍受着寒疾的时候,有人忍受着比她更绵长的取血之苦。
所以,寒烬明明没有寒疾,却也怕冷。他也极少从洞府出来,一出来便是去找穆轻衣。
所以他拜托裘刀,找到其他功法。
所以他想让她活着。
所谓一死俱死,哪有什么一死俱死呢?难道不是师兄求着穆轻衣活下去,若是穆轻衣对大道别无所求,他追求道也没有意义。
难道不是寒烬求穆轻衣活着,为此不惜自己化身为药人,从前往后,不仅自己甘愿为她试药,还为她奉为血肉吗?
此时此刻裘刀虽然对柳叁远对穆轻衣的问话一无所知,可心里却和柳叁远有相似的想法:
若不是穆轻衣太过特殊,若不是她独一无二,若不是她命运多舛,他们本都可以好好活着。一切本来都被掩埋在风雪之下。
不是下山,没有人知道这在万象门的朝朝暮暮,是有人用鲜血铺就。没有人知道穆轻衣这条命,就这么值得其他人付出。
穆轻衣的反应是捂住嘴,她当然要表演一下反胃,可真吐出来也太过了,所以她只是被扶着。
裘刀颤声:“他若一直这样做,当日悬赏想到这样救城主夫人,便也说得通。穆轻衣,天道当然可把他的死归咎于你身上。”
他眼眶鲜红:
“他在吊着你的命,你也在吊着他的命。如果不是师兄死后,你修为进益。他会一直这样供养你到死。”
可如果,如果穆轻衣本就有道,如果穆轻衣本就能进阶,一个必死无疑的药人,一个家人横死的奴仆,一个早就该死在大雪天的少年。
他要怎么走到这里来。
他走到这里只是觉得,他能救穆轻衣,他必须救穆轻衣,如果穆轻衣死了,他也活不成了,可如果穆轻衣也不需要他救了。
如果既然法器,他送不了她最好的,大道,他陪她走不了多久,连师兄这个名号,都不是属于他的。
他想求她一件事。
他不愿茍且求生,不愿像其他药人一样匍匐蜷曲而死,他宁愿死得有尊严,死在自己手中,宁愿死在她身边。
玉雪峰常年有雪,是离你最近的地方。
刘镇在千里之外。
周渡背着穆轻衣。
寒烬只有一个人。
他不是想去万象门。
他只是想留在她身边。
他跋涉千里,只是为了将自己留在那个地方,可是就是这样,洛衡都要将他窃走。
洛衡自己说,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影响,受了谁的挑拨,可是寒烬的不平,这一句话,只是一句天道不忿,又怎么能消弭呢?
难道师兄肯为穆轻衣而死,寒烬就不是吗?可最后师兄为惩奸除恶,寒烬却终究只是一个虚弱的药人。
他能做的不过是救活穆珀玉,不过是为她结一个善缘。然后,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药人浑身都可入药。死后会被万人分食。唯有一颗真心,只属于这世上唯一的人。
他已经将他能给的一切,都给了她。
“从我出生起,我便知道,我是为她活着。”
生为她生,死为她死。
只有他才是穆寒烬。只有他才能做独一无二的穆寒烬。
第33章 若不能救己,谈何救人
万起喃喃:“为什么......”为什么师兄肯为你付出一切也就罢了,寒烬也这样为你?
裘刀只觉得喉咙发烫,用力闭眼。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
这世上肯叫对方替自己活下去,除了丧尽生志自甘求死,却不舍得她再遭受这些的,还能是为了什么?
恨只恨他们当初在飞舟上的时候,听寒烬说,只觉得他所想的实在太浅薄。
他当日只觉得寒烬口口声声他愿为穆轻衣做的,和穆轻衣为他做的,也太虚无缥缈不切实际。
于是这一切真的尘埃落定,悍然发生的时候,反倒叫人手足无措,灵台震荡。
是他们想得太浅薄,这几年与寒烬的相交也太浅薄。所以从前从来没有明白。他当时那样说,已经是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一个将死的人是怎样?
裘刀没做过,也不知道。但一个想求生的人绝不会是寒烬那样。她给他已死之人的剑。
他连自裁时都没想过弄脏它。
洛衡仍然沉默着。
他不知前因后果,但是有件事不得不提,是以伫立良久还是开口:
“若是他并未解除诅咒,而是直接以药人之身承受双倍反噬,恐怕穆道友,日后也可能会受此诅咒困扰。”
裘刀猝然僵住,下意识扭头去看穆轻衣。
没错,若是诅咒,寒烬以为的馈赠,其实也有可能是无端牵连。
可是这更衬得寒烬死时,以为自己只要是自裁而死,因果就不会强加在穆轻衣身上,那样让人难过。
她会怎么想?她会怎么说?
可是裘刀只看到模糊的人影。
穆轻衣是本体,马甲身上的负面效果不可能迭加到她身上,但是按照修仙界的逻辑也确实可能如此。
她只能不为所动。
洛衡也微顿:“穆道友。”
穆轻衣:“纵使有此危险,我也不是什么被天道庇佑之人,诅咒跟着我便罢了。”
她才不想让别人给她解诅咒发现根本没有。
“都是他赠我所得。”她并无怨言。
裘刀却想,她宁愿顺其自然吗?也不肯解除诅咒。
不过,的确,这才是无情道中人,这才是无情道对众生一视同仁,毫无偏颇的淡漠。
到最后他竟然不知该悲叹穆轻衣的无波无澜,还是酸涩她已经将寒烬试作任何常人一般了。
他已经不再是对她有特定身份的谁了。而只是众生。
一行人在东方家中安顿下来。
穆轻衣知道东方家族的功法就是能看穿一个人修为是如何来的,唯恐自己的马甲秘密被拆穿,可是又不能这个时候离开,只能装作不适闭门谢客。
一回头,萧起马甲幻做祝衍模样出现了,一伸手就是低头抱住本体然后蹭蹭白发,发出意味不明的呼吸声。
穆轻衣拍马甲背。
两个人一边:啊,感觉要被发现了好焦虑。一边充斥着要考试了手机反而更好玩,马甲要露馅了贴贴需求反而更迫切的想法,磨磨蹭蹭墨迹很久。
祝衍终于抬起头,低声:“他们开始怀疑我了。”
穆轻衣看他一眼,不过本来也没打算把这个马甲角色做成白的,她只是在考虑这么快就暴露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仙君必反派,感觉也有点刻板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