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君留住。
他当时为什么会觉得柳树就未必承过寒烬的恩,为什么会觉得柳树报恩的方式有千万种,为什么一定是折下柳枝为穆轻衣做藤椅那件事呢?
最痛恨的是,日后寒烬尘归尘,土归土,穆轻衣洞府里却没有那把藤椅。
柳树以千年静默,投给它的修士恩者的静默一瞥,没有在世间留下任何痕迹。它反而见证了他的死亡,躯体焚尽。
而且,它还因此耗尽了灵元。
这个时候,穆轻衣走近,她轻轻地伸手,触摸着那柳树焦黑的树干,然后轻轻地让那些灰尘漂浮起来。
只有她有那种能力。
因为,穆轻衣为寒烬承担寒疾,必然与他灵力有过辉映,在那些灵力还在人体中流淌的时候,他们亲密无间。
但现在,灵力以灰烬的方式残余在寒烬遗骸中。
没错,穆轻衣这次提前查资料了,通过马甲的远程作弊,终于知道药人死后,灵力会如同毒素沉积在骨骼间,然后重新被另一个人驱动。
这是药人大补的真正原因。
但这一刻,这些灰尘飞起来,渐渐勾勒出一个曾经活着的人的轮廓,他们才想起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让寒烬去死。
哪怕他注定早夭,他也是一个人。
他不该,连穆轻衣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最后一句话也没有留给她,也不该没能制成那把藤椅。
他明明说过的,人世间短暂,只有短短几十载。明明该能留下一些便尽力留下一些。
可是最后能留下的,也被这可恶的凶手给抹去了,他焚毁了他的躯体,让这些灵力不被吸纳,便会日渐消散。
穆轻衣只是注视着那些黑色的灵力。它们因覆盖着焦黑的灰尘显得这样面目可憎。
穆轻衣却说:“师兄走时也是这样,无需难过。”
如何一句话刀死一个人两次。
穆轻衣垂下眼睫:“他活过,就够了。”
裘刀却痛哑,苦笑出声:“活过?他以什么活过?难道是一个不配活着的药鼎,和一个死后也不能安宁的药引吗!!”
裘刀猛地拔刀,站起来。他恨不能将窃走寒烬遗体的人千刀万剐,可是眼睛却死死注视着那些灵力的方向。
他忽然战栗着恍惚觉得:让这些灵力进入任何一个人的体内,和直接“吃”了他有何区别?
这些灵力因为灵药进入寒烬体内,成为他多年痛苦和早夭的缘由,最终几乎毒死了他。可是这些灵力却可以作为另一个人晋升之阶,何其讽刺!
可是,裘刀又忽然颤抖起来,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穆轻衣的方向。
她并没有动,唤起这些灵力也不过是为了确认寒烬就在这里。那个几乎等同于和她一起长大,不远万里也要到万象门来找她的少年就在这里。
可是,他的灵力。那些杀死他的一切。却轻柔地飘向她的方向,还有那棵柳树。
裘刀受不了了,他猛地转身,御剑飞出去,可是即使到了几十里的树林外,仍然能感觉到那种痛苦和呕吐的欲望。
他好像看见那些人分食母亲的血肉,看见他们推杯换盏,然后故作镇定地让他也吃。
他也以为自己会看见心魔。
然而却看见飞舟上寒烬那次,对自己说:“在她出生前,我便为她活着了。”
裘刀扶着树跪下来,瞳孔微散满脸怔然。
这就是宿命吗?这就是,药鼎。
她出生前,寒烬已经被喂养成药人活着,他死后,还要可笑地,助她一臂之力。
果然不远处灵气震荡,穆轻衣似乎要突破,但是忍住了。她心里,或许会觉得寒烬的灵力就此消散也好。
可是他怎么会愿意呢?
他怎么会愿意。
他明明是在冥冥中说:“轻衣师妹。”
我会记住你。
假如你的道一定要让你忘记凡尘,忘记你救下的那个穆寒烬,那就让我记住你。
我来到这个世上,穷尽一生不是为了看看穆寒烬这名字,会不会彪炳千古,而只是为了看看,一直拥有我的那个穆轻衣。
她是个怎样好的人。她会怎样活下去。
她会胜过世间一切冰雪。把她该留住的一切,都留住。
第26章 有人在借大道,蓄意为之
那些灵力像是本就属于穆轻衣一样,向她轻柔地汇聚过去,连游子期都感觉得到它们对穆轻衣的那种偏爱。
可是她的修为波动,却没有晋升。
直到裘刀回来,她周身灵力也还是一副那样动荡不安的样子。既没有彻底融入穆轻衣体内,也不愿意离开。
穆轻衣知道,这估计是天道被戏弄发火了。
既不甘心这些原本就属于穆轻衣的灵力,以这么正大光明的方式回到穆轻衣体内,不甘心这么平白无故让她晋阶,也不想错过这个时机。
如果穆轻衣吸收了这些灵力,也代表她成为了寒烬死去的受益者。
其他人一定会有隔阂。
最后天道咬咬牙,没让穆轻衣突破。真让穆轻衣这样轻易地就薅到羊毛,它成什么了?!
但天道还憋着坏,一直没让那些灵力消散,反而期盼地注视着其他修士:
怎么样,亲眼看到这违反常理的这一幕。
看到寒烬死了,这些灵力却被穆轻衣控制着要进入她体内,灵力还尤自抗拒着不想被穆轻衣吸纳,他们一定怒不可遏吧?
还不斥责她为了灵力不择手段,还不声讨她连累寒烬?
可以说天道现在都暂时忘了追究马甲的事了,纯想让穆轻衣众叛亲离。
穆轻衣当然察觉到了,可是她只是略略看了眼掌心,然后沉默,裘刀就死死咬牙,然后立下结界为穆轻衣护法。
天道:???
裘刀竟然以为那是穆轻衣自己不想晋升,因而在和天道对抗,所以哑声说:“即使不进阶,灵力也会溢出,师妹还是好生调理一番吧。”
穆轻衣沉默地看向裘刀,这时面前柳树却接收了另一半灵力,慢慢复苏,成为一片焦黑废墟中唯一一抹新绿。
接着,不知为何,它竟然还慢慢幻化,成为一个青衣少年,手握长笛,面容清冷,似乎双目不能视,手背也有烧伤痕迹。
所有人都是眼睫一颤。
游子期:“柳树居然承感灵力,修出灵智了......”
这根本不合常理,除非寒烬的修为也如此深厚,穆轻衣更有某种特殊道法,可以唤醒世间蕴藏生机。
可是游子期去看穆轻衣时,其他人却在看那个少年。
他一袭青色衣袍,已经沾染上了黑灰,赤脚走出来时,仿佛初生稚童一般,本能伸手去拽最近的穆轻衣。
拽住她衣袖,他依然踉跄了一下。茫然。
裘刀死死咬牙,看着他被穆轻衣扶住,几乎下意识就要上前:
他当然知道不是这个少年的错!
知道寒烬遗骸葬在此处,反而开启它灵智,是它机遇,可是寒烬的遗骸才在这里消失。
可是它是在寒烬死后彻底复苏。它是借了寒烬死去的机缘才得以化形成人!
从此以后,每次见到它,他们都会想起寒烬!
穆轻衣扶住马甲。眉眼低垂。
心里却很满意。
她早就想正大光明地捏一个精怪马甲出来了,只是没有正当途径。
之前拜托裘刀带柳条,也是真想做个藤椅,谁知道寒烬先无了。
既然寒烬无了,她假意问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了愣,像还没学会说话。
穆轻衣却停住。她低声:
“既然你在灰烬中重生,又以柳为本体,便唤你柳烬吧。”
他们看得出来,穆轻衣是因为柳树和寒烬之间的缘分,所以想以烬为字。
可是裘刀却猛地抬头,对上穆轻衣的视线,也喉咙滞涩,咬牙一字一顿道:“寒烬幼年就在穆家。你也没有给他取过名字。”
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他甚至或许还私心里冠过她的姓,她为什么要把这个字放在柳烬身上!明明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裘刀已经无法要求穆轻衣改变什么,无法,只能转向柳烬。
可是柳烬双目无神,看着也不过是个少年,听到寒烬的名字,他纤长的睫毛垂下来轻轻颤动。
他说:“火。”
裘刀的心脏又开始疼了。
他想说这树叫碧玉,是寒烬为它取的名字。他已经一无所有,至少属于穆寒烬的,只有穆寒烬可拥有。
就像那没有送出去的柳枝一样。
他从来不求他还能留下什么。
可是为什么连他的名字都要夺走。
难道在穆轻衣眼中,他是否是寒烬都没有分别吗?
正在几人僵持时,四下无人的僻静地带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修为极深的散修,而且游子期似乎认识他,愣了一愣。
对方也皱眉,随即冷了脸色。
演技帝穆轻衣不太意外:这表情,一眼人机。这是天道的傀儡来了。
果然,对方拿着酒壶,墨发散开,一副逍遥自在的气度,却很不客气:“你们作何闯入我的地盘?”
你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