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裘刀感觉不出穆轻衣是什么心情。她会是什么,能是什么心情呢?
“她为何让你入门?”裘刀哑声,“她一直不曾公布你的身份,是想保护你不是吗?”
萧起手指微动。这一刻裘刀终于感觉到他触及到了这个少年修士的内心。
萧起:“她让我给寒烬也立一个墓。她感觉到寒烬命不久矣,所以想让他临死之前可以回到家人身边。”
裘刀一怔。
随后想起他们初次见到萧起那幕。
寒烬很明显是低声,问了句萧起的来历,可穆轻衣没有说。她没有说,所以寒烬也误会了。
他一定是觉得,萧起是取代周渡师兄的,也可以是来取代自己的。
她从不把话和任何一个人言明。
却能让所有人都不去看穿她铁石心肠下的温度,也能为她赴汤蹈火。哪怕这非她所愿。
裘刀闭眼。
萧起:“可是他身上有蛊,他回不去了。”
他本来可以死在母亲姐姐身边,他本来可以回去的。
所以不是穆轻衣不让他回去。也不是穆轻衣不想让他回去。而是穆家周家早就没了。
也是他从暴露自己中蛊那一刻就回不去了。
裘刀一行人静默地立在冰冷的寒夜里,萧起似乎不想久留,转身要走,才有人喊住他。
居然是那个符修。他拿着根绿色笛子,手指间夹着一张符纸,萧起很熟悉。
柳叁远知道他认出来了:“这是火焰符。”
萧起沉默,似乎不想接,但是符纸飘起来,落进萧起的衣袖里,然后柳叁远低着头,低声:“更深露重,请你让少宗主早些休息吧。”
萧起却转头:“她已经不是少宗主了。”
一行人神色愈愧。
萧起却收回视线:“还有,如果不想把沧海留在身边就把剑还给我。”
那好歹也是周渡马甲的一把剑。
虽然还能认出本体有点麻烦,但是他们能按住也能把剑带着,问题是他们现在就是按不住。
搞得穆轻衣都有点后悔了。她想要回来。
裘刀却死死抓着沧海,理解出萧起不想让这把师兄的旧剑,再让穆轻衣想起往事的意思。
萧起却道:“而且这道是何机缘你们也参不明白。我只想告诉你们,她没有为周渡和寒烬难过。从前没有,今日没有,就连以后都不会。”
萧起满脸漠然,实际已经像手动给自己删了好几页台词,好几场哭戏的主演那样,虽然滥用了权力,但是爽了。
“他们已经是过去了。”
而穆轻衣的道,永远延展向前。
萧起带着火焰符离开了,当天晚上穆轻衣就燃着两张符睡得很香,然而第二天一起来,连那个一开始来挑衅的修士游子期都安静不少。
裘刀看着穆轻衣很久,然后说,今日因为万言榜,去万象门庙会的百姓陡增,今夜元清还会再来,但是会晚上一个时辰。
穆轻衣说:“好。”
他看着白十一的乾坤袋,他知道里面有那个匣子,匣子里有师兄的玉佩。
有,这个世上师兄几乎是留下来的所有的遗物。
可是沧海剑忽然嗡鸣着震动掉下来时。穆轻衣这次没有捡它。
她轻轻地扫了眼它,像看见一个无足轻重的物事,认得他的主人,但是已经不在乎它有没有灵智,是否残余神棍,就转开了视线。
裘刀喉咙一堵:“......”
游子期转头:“这剑昨日神魂就被烧了,今天居然还有动静?”
裘刀却顾不了这疑点,他去看穆轻衣的表情,但是很奇怪的,只能看到一张仿佛全然陌生的脸。
这张脸曾映在师兄瞳孔里,也没有让濒死的寒烬见上一面。
可是他们几乎都说,让她好好活下去。
哪怕把他们都忘了。
第25章 寒烬,找到了
白日间的功夫依然是清查莲花村村民消失一事。
游子期坚信着自己的判断,并不觉得裘刀他们是为求证而来,于是拱手得到穆轻衣的应允之后,加入了裘刀一行人当中。
还问裘刀:“兄台与那位周师兄,似乎关系甚好。”
他这样问,颇有几分嘲讽,其实万言榜一出,岂止是穆轻衣在躯体上杀死了他呢,连养大他,传他师承的宗门也在灵魂上杀死了他。
可是裘刀不能为周渡作任何辩驳。
他是为穆轻衣而死,而涉及到宗门中蛊,无情道和当年穆家周家灭门的每一桩,都是不能外传的秘辛。
他只能死死地握着剑,一字一顿:“师兄曾数度救我和同门于水火。”游子期本来想嘲讽,可是对上裘刀的视线。
那里面是一片坚冰一样的执拗。可是没有仇恨。似乎这位师兄将深情厚谊留在同门之中,但始终没有教会他们何为怨恨。
哪怕穆轻衣杀了周渡,她依然能在在他们之中,得到保护,连周身都有灵气形成的保护屏障。
裘刀声音哑了:“不是出手相助,而是为我们开辟生局,莫逆之交。”
游子期沉默了。
他到底不是万起那样心魔太甚走火入魔,因而走几步便道:“不是为人愈正就不会被邪功所侵,有些心境平和之士,依然会因心魔过甚而有灭顶之灾。”
他说完到底还是说:“节哀。”
他以为裘刀是还想为周渡平反而来,或者是不甘心,想找到可以确实证明周渡害人的证据,可是裘刀却已哑声道:
“其实到这里,我已经不求师兄可以沉冤昭雪。”游子期不懂,实在寻常,因为散修,永远不会明白万言榜张贴出去的威力。
他不懂师兄在万象门地位超然,身为魁首多年,最后却被师门除名,以这么惨痛的方式。
可是到了村长家中,裘刀才知道更惨痛的事,远不止如此。
元清本来应该在讲经,不该在现在来,可是他却来了,而且看了他们一眼,便转向穆轻衣:“寒烬找到了。”
裘刀手指猛地一颤。
这是穆轻衣设计好的。她之前其实犹豫过,要不要剥离出寒烬的那部分意识,植入那个代替身体里,看一眼自己在哪。
毕竟马甲要被吃她很没有安全感。
但想想对方未必是不知道马甲秘密的人,就作罢了。
谁知道天道这么快就狼人自爆,她小小地试探了一下,它就按捺不住给她晋升修为,深怕自己冷漠无情的人设立不住,不能暗示裘刀他们,她就是坏人。
现在穆轻衣打算坏到底了。
既然始作俑者是天道,既然天道暂时还不能告诉所有人罪魁祸首是她,马甲也是她,那她唤醒寒烬又有什么关系嘛?
再栽赃一次也是可以的。
谁让天道之前已经栽赃过一次了。
不过寒烬马甲才苏醒,就要默默地让自己去“死”,穆轻衣还是很伤心的,于是纠结之下,她准备送寒烬马甲一个大场面。
没错,不是复活,开玩笑,刚死就复活这死有什么含金量?要复活也得等他们再沉痛一段时间,不是,再接受一段时间,她在另寻他路。
不过,途径穆轻衣还没想好,她只是很清楚,她的人设不重要罢了。
她的人设就是所有马甲都觉得她重要。所以她的人设是什么不重要,只要马甲的行为是合理的,合逻辑的,甚至惨痛的。
那么,其他人就会自己为马甲这么维护穆轻衣找借口。
这都是一连损失了两个马甲的穆轻衣的沉痛心得啊,既然天道都没真的吃了寒烬,她准备物尽其用。坐实天道“吃人”的事实。
穆轻衣想着都觉得天道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恶狠狠地劈她,但是离经叛道么,这种事情做多了,总会驾轻就熟的。
就像撕马甲。
一行人紧赶慢赶,万起甚至强行用灵符提升了自己御剑的速度:
他虽然口头上不愿意看到裘刀偏向寒烬一侧,可实际上,他也会担心寒烬的躯体受辱,正如他在乎周渡的性命一般。
只有这种固执执着的人,才有可能掉进穆轻衣的陷阱。很不幸,这次他们依然来晚了。
万起率先落地,和裘刀一前一后,瞧见面前的一片灰烬,都僵硬了来了,面前是一座焦黑的小木屋,之所以没有完全坍塌,是因为贯穿屋顶的一棵极为年轻的柳树。
说年轻,是因为它还没有修成灵智,可说它苍老,它也有百年修为,只是现在都毁于一旦了。
在它的丝绦下,有一片焦黑的焦土。
裘刀感觉心上狠狠中了一箭,他几乎腿软地要跪倒下来:对方显然没有轻信他们的话,没有把寒烬的躯体留在万象门。
可他也没有多珍视。
他知道寒烬可能被师兄的邪功所影响,知道所谓的保命药引可能是毒药,越想越气,于是愤怒地把寒烬的躯体付之一炬。
一个最喜欢雪的人,却死在连绵的大火里,他养过的柳树,都垂下来想要保护他的身躯,可是寸寸丝绦伸入火焰中,只能触摸到他冰冷的脸。
裘刀见过这棵柳树。
因为寒烬不能下山,常常留在穆轻衣身边时,穆轻衣说洞府内的藤椅太硬了,他就托自己前来此处,带一根柳条回去。
他说那树叫碧玉,说它还有百年就要修成仙,很懂得报恩。裘刀当时不懂,他不知道寒烬为什么对穆轻衣的事那么在意,他也怀着冷漠讥讽的心想,报恩?
摘下枝条给你就是报恩了吗?
灵植比人更难得道,它有百年千年寿命,为什么会因你而留一条命!但他不想和寒烬起冲突,还是去了。
回来后,他对寒烬说:“万物有灵,即使师兄不敬畏,也还是注意些的好。”
寒烬明显愣了一下,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找他捎带过了。他一直以为,他和柳树断了联系,一直以为,是寒烬自觉羞愧,放了柳树一回。
他没有想到寒烬也没有几十年可以消磨,更没有想到这株柳树所留的只是一种很简单的期盼。
折柳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