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来孽火狱是……?”
“只是为了……”凝之声音越**缈:“看看朋友是否能绝处逢生……”
朋友……绝处逢生……?
大弟子先是一怔,而后立刻反应过来——原来那名闯入孽火狱的怀剑派弟子晏缙,原来是神都神女凝之的朋友?
直至今日,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位少年英才会义无反顾地进入这个令人畏惧的孽火狱绝境。不过世间多的是千奇百怪的事情,也不是每一件都有原因。
至于神女凝之的期望……大弟子暗暗猜测,恐怕注定要落空了。
但当目光落在神女苍白美丽的脸庞上时,这名大弟子却隐约从神女凝之的脸上看见一份笃定……好似笃定她的朋友可以从孽火狱中出来。
可除了那几位世人皆知的大能修士,真的会有像晏缙那般年轻的修士能从孽火狱中全身而退吗?
这般想着,大弟子却在三日后,突然听见有一道剑鸣之声——那声音好似极其是从孽火狱中传出,逐渐由远及近,极快地靠近孽火狱的裂口——
众人忙望向孽火狱唯一的裂口,亦是唯一的出入口。
一柄长剑在众目睽睽之下陡然从裂口中飞出。
原是青色古朴的长剑,现在带着浑身的灼热气息,就连留在空中的残影都带着红色微光。
师廆山大弟子不禁睁大双眼——那柄青色的长剑极其眼熟……似乎就是他在试着拦住怀剑派弟子晏缙之时,那名玄衣少年抽出的那把剑!
可六月中旬时候他所见到的青色长剑古朴冷冽,就连剑身都泛着白色寒光,被晏缙使出的时候更是势如破竹……
而此时此刻盘旋在半空中的长剑,不仅剑身上再无清明的模样,就连剑尖都有一半挫伤、另外一半更是好似被极其炎热的孽火融成黑色钝状。
那柄青剑发出的剑鸣声越发微弱,飞在空中的速度也有所减缓。它在众人上空慢慢转过一圈,而后毫不犹豫地朝着站在众人之外的神女凝之飞去——
随着青剑与神女的距离越来越近,青剑剑尖处的黑色钝状越发扩大。
而到了神女凝之面前之时,整把剑的剑身几乎都变为了粗糙的黑色,只有光秃秃的剑柄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那柄几近黑色的长剑在神女凝之的面前缓缓落下,最终降在地面。就在剑柄端处,有一块被紧紧拴住的深蓝色方布。
那块布密不透光,上面更是闪着细密的阵法图案。
只见神女凝之伸出右手,一颗血从指尖滴落在深蓝色方布上。下一瞬间,方布随之散落,露出其中的物品——
一朵开得极艳、极盛的红色花朵,静静地躺在其中。
倘若忽视那朵花的红色瓣几乎都闪着流动岩浆般的光芒,或许还能误以为是从哪家富贵人家误摘的牡丹花。
“燎岩花……?”
师廆山大弟子震惊万分。
燎岩花原是仙境中普通的灵花,自仙境坠落成为孽火狱之后,这灵花也就跟着仙境变成了岩浆一般的灵花,只长在孽火狱的深处。
曾有修士大能从孽火狱中取得过燎岩花,亦用它治愈了世间罕见病症……因此世人皆知,燎岩花可以治愈修士身上极难治愈、与寒骨症有关的一切病症。
而鲜为人知的便是,神女凝之自出生之时就带有寒骨症,即使神都的仙药灵草极多,但也没有可以根治她身上寒骨症的药草。
站在众人之外一座小山坡上的凝之,弯身将带着灼热气息的燎岩花捧在手中。
师廆山大弟子这时才意识到——那怀剑派弟子晏缙,去孽火狱为的就是取得燎岩花,将其给神女凝之。
他恍惚间转头看向孽火狱依旧喷发着灼热气息的裂口,却迟迟不见剑的主人飞出——
除非……剑的主人力量只能让将佩剑送出,而自己却逃出无望。
*
对白家或者怀剑派颇有了解的人都在传一则消息——
与白家前家主之女订婚的那个怀剑派剑修,移情别恋恋上了神都三位神女之一的凝之神女,甚至为了凝之,甘愿入了孽火狱。
孽火狱百年才开一次,一次便从六月持续到十二月,期间裂口大开,使人能远远窥见其中的翻腾火海深渊。
而那位年轻剑修,听说便是六月中旬进入孽火狱的,直到十月底,也没能从孽火狱中出来。
眼睁睁看着那名剑修进入孽火狱的师廆山众人都以为那名剑修已经死在了孽火狱中。
但令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十一月的第一天,那名剑修的佩剑却从孽火狱中飞出,剑鞘上却还用坚固至极的天山海布带着医治神女的仙药燎岩花。
神女凝之有性命之忧的寒骨症是有救了。可直到十二月末孽火狱裂口关闭,那名剑修也没能从孽火狱中出来。
他为取得燎岩花,最终是陨落在了孽火狱。
只是无人知道白家前家主之女对此的反应,毕竟从那名剑修移情别恋、为了神女凝之下孽火狱开始,两人的婚约就已经只是一纸空谈。
第73章 百年已过(一)
即使百年已过,怀剑派中的景色却几乎没有变化。
高耸的山峰四周萦绕着雾气与云海,仿佛是要契合剑修们不被外物扰乱的心境,也会让人时不时产生错觉,好似翻涌的浮云之外的世间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
但除了景色之外,其他的所有都改变了。
晏缙抬头看向身前的少年——
距离他几步之外的年轻剑修穿着一身与百年前不大相同的弟子服,略有些不安地望着晏缙。
“晏……晏师叔。”年轻剑修迟疑地看着面貌比自己还小一些的晏缙,紧张地说道:“我师父说您醒了的话,就让我去唤他来……”
之前灵力几乎耗尽,晏缙现在浑身上下乏力。
他撑住门框向外跨了一步,勉强开口:“你师父……是谁?”
“是,是执掌鹿潭峰的南峰主。”
“鹿潭峰峰主……南峰主?”晏缙忍住脑中眩晕,低声问道:“南奉昭?”
年轻剑修连连点头,急忙说道:“我这就去唤我师父来,晏师叔您在院中坐一坐!”
看着年轻剑修脚下生风地走远,晏缙慢慢走下台阶,寻了院内的石凳坐下。
他面容倦怠,目光落在院中一角,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前几日的情景——
当时昏沉之间触眼所及的仍然是无穷无尽的火光,翻
腾的岩浆,灼热难耐的暗沉气息。
直至有一缕微弱的,完全不带硝烟味的清明空气从上方飘来,于是他就彻底醒过来。
后来他飞出了孽火狱,见到了许多人,也曾失去过一段时间的意识……
等他再睁开眼之时,已经身在怀剑派中。
晏缙抬眼看向阔别百年的云海,这时手背处被孽火灼伤的疤痕隐隐作痛,他神色不变,仿佛入骨的疼痛与他无关。
昏昏沉沉陷于孽火狱内之时,他已经十分习惯这种疼痛。
这时,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近。
晏缙抬起头,正好看见一位青年男子刚出现在院门处。男子一身白衣,倜傥潇洒,嘴角正挂着一抹笑望向晏缙。
晏缙忽然有一瞬间的迟疑——
白衣青年带着故人南奉昭的影子,好似仍旧是年前那个潇洒不正经的少年,却已经不是百年前的模样。
他看着白衣男子走近几步,才低低问道:“……南奉昭?”
“是我!”
南奉昭大笑起来,快步走入院内,“就算百年未见,你也是一下子就认出我来……看来,我们百年前的情谊也不怕岁月磋磨。”
比起迟疑的晏缙,南奉昭笑得极其爽朗。
他大步走到晏缙对侧,坐在石凳上后右手“唰”地一声展开一面白扇,轻轻摇了起来。
南奉昭上下打量着晏缙,感叹道:“你好像与百年前的模样没有任何不同……”
与百年前没有任何不同……?
晏缙望着眼前变化极大的昔日友人,不仅有些恍惚——世人都变了,只有他还是百年前的模样。
晏缙蜷缩在手掌下的指尖蓦然攥紧。
南奉昭用白扇朝着晏缙扇去几缕风,“你不是醒了吗……怎么看着浑浑噩噩的,也不说话?”
“我只是……”晏缙的声音干枯沙哑得厉害,他慢慢说道:“我只是有些没习惯。”
南奉昭笑着叹了口气,“也是,被困在孽火狱百年,我都不知道这百年你是怎么过的……”
晏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片刻后才忽然问道:“方才那位年轻弟子说你是执掌鹿潭峰的南长老……那游长老呢?”
南奉昭摇着扇子的手慢了下来,就连脸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师父他寿命已尽,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陨落了。”
晏缙一怔,“……游长老已经陨落了?”
“师父年轻的时候追求剑术上的大成,后来收下我与师兄、师妹为徒的时候,他所剩的寿命就已经不多了。”
晏缙越发觉得世事陌生,他声音几不可闻:“……原来如此。”
南奉昭摇了摇扇子,“我师父不为寿命将尽而惋惜,只是苦于看了太多的遗憾之事……如果师父知道你还活着,想必一定会很高兴。”
他收起扇子朝着石桌轻轻一点,“说起来你被困在孽火狱的百年中,怀剑派还有许多变化,我一一和你说来——”
“我师妹卞念薇,现在已经是一位阁主了。掌门还是处处为门派思虑,但双长老现在已经不问世事,她徒弟扶莘马上就要接替双长老的长老之位……”
南奉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带着笑意调侃:“百年前与你极不对付的唐渊也是一位阁主了,至于他堂兄唐啸已经回唐家当家主了……不知这两人,是不是还会像百年前一样处处找你麻烦。”
“……我们之间只有那些小过节。”晏缙微微弯了弯嘴角,笑容不真切,就连声音也是轻飘飘的,“他们还会把我记一百年吗?”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南奉昭的话中逐渐带上一丝怅然:“一百年过去,世事已经有了许多变化,一时也和你说不完……我们改天再细说。”
晏缙应道:“好。”
南奉昭毫不在意晏缙说话简单的模样,毕竟他在百年前就已经习惯,也知道晏缙即使只是简单应答,也必是在听着他说话。
“昨日掌门和双长老来见过你。”
南奉昭轻轻握紧手中的扇子,微微一笑:“他们说你身上并无什么妖或者魔的气息和痕迹,你还是百年前那个的晏缙……可是我却想不通,无论是人,是妖,是魔,如何在孽火狱中活过百年?”
“孽火狱可是仙魔大战中弄出的大动静,其中到处都是能够灼伤人神魂的孽火,甚至能直接烧尽妖魔……”
南奉昭声音慢了下来,一字一顿问道:“晏缙,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两人间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