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渴望而求之不得的,却被人弃如敝履,他该受到惩罚,遭受谴责,而不是被人如此挂念,日日等待他归家!
她只是告徐嬢嬢一个事实,她等得人回不来了,她有什么错!
“你总是觉得你没有错,可那是别人的选择,你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呢?你不幸,所以你想让徐嬢嬢更不幸吗?你总是抱怨没有得到善意,可你一路走来,真的没有人关心过你,对你好吗?不是的,你只是看不到。”系统声音冷硬。
“所有人对我的关心,难道不是因为我刻意伪装吗?那些宗门里的弟子,他们对我的善意与喜欢也仅存在于我极尽全力伪装出来的假象!我被魅魔操控,他们又有谁能相信我!”九雾眼里的泪水越涌越多,指尖都在颤抖。
“就连你,不也是带着任务来的吗?”
系统难以置信地看着九雾,良久后,它厉声道:“好,就算我出现的不纯粹,就算所有人对你的好意都掺假,当年那只猎犬呢?它陪着你长大,它给你叼来吃的,它带你回它遮蔽风雨的桥洞,它对你的善意,你感受不到吗?”
九雾崩溃地大喊出声:“假的!是我骗你的!我期盼拥有一个那样的家人,就算它不会说话,不是人类。可是啊,我连那样的善意都得不到,你知道真正的现实是什么吗?”
九雾的声音断断续续,不住的抽泣:“真实的猎犬是一只没有化形的妖,养着我,是为了我再长大些,掏出我的心脏增强它的妖力,它很凶很饿,却不吃人族的食物,每当它饿了,就撕掉一块我的血肉,我无数次被它撕咬,拖拽,险些丧命,却又被它救活,死而不能!我渴望有人来拯救我,但没有,拯救我的,不是猎犬,也不是其他人,是我自己,我在它化形之际,亲手将它杀死,把它的尸体吊在桥洞上!”
“猎犬死了,我以为我终于不用再受伤了,可那些人看到猎犬的尸体,就认定我是怪物。他们驱赶我,殴打我,恨不得我马上死去……”
系统愣住,哑然,久久说不出话来。
它还以为,最起码,宿主幼时曾有过一个伙伴……
九雾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目光涣散:“我只是自保,却要承受无尽的痛苦,你也与那些人一样,你说我因为嫉妒才想毁掉徐嬢嬢的信念,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是这些年来,是唯一一个将我当做家人的人?难道我要看着她往后的日子都如现在一样,等一个等不来的人,等到彻底失了神智,到那时她这间院落可能已经被人骗走了,身无分文的她会流落街头,会风餐露宿,会沦为乞丐被别人驱赶打骂,然后在某一个冬日冻死在街头,无人收尸!”
“你说人与人之间并不相同,可痛苦,寒冷,刻在骨子里的伤痛,是所有人都会疼的,我早早体会过那有多痛,我不想她在经历一遍……”
九雾擦拭掉眼泪:“你觉得我嫉妒也好,冷血也罢,我就是这个样子,你早就知道不是吗,我就是一个恶人!若接受不了,就滚吧。”
反正跟着她,它也完不成任务,她对它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系统嘴里刚要出口的歉意,被九雾冷漠的言语止住。
它以为,它们是朋友,是伙伴。
它对渐渐切身体会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已经放弃了任务,它想看着宿主成长,无论结局好坏,想陪伴她走完一生。
可她让它滚,没有犹豫冷血至极,就好像,它在与不在,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这次是我误解了你,我道歉,但你看起来,或许不再需要我了。”
“我会即刻向主舱申请脱离这个世界,相识一场,祝宿主好运。”
系统极力压制着情绪,平稳而又艰难地说道。
九雾指尖陷入肉里,不断的颤抖着,她僵硬地勾了下唇:“好。”
她说完,系统与她都陷入沉默,她缓缓转身,顿住脚步。
那苍老的妇人站在不远处,满是皱纹的脸在对上她的目光后,如初见那天一样,笑眯眯的。
可却又有些不同,那双眼好像更加清澈了。
九雾被徐嬢嬢握住手带回小院子,手中被塞了一把玉米粒,她轻声道:“我喂过了。”
被摇醒的公鸡尖脚缩进羽毛里,蹲在原地不动。
徐嬢嬢从九雾手中拿出两个玉米粒扔到地面上,先前还昏昏欲睡的公鸡脚步飞快的跑到二人身前,徐嬢嬢笑了起来:“你看它多简单啊,就算吃饱了,睡着了,看到食物还是会本能地飞奔而来。”
九雾看向徐嬢嬢,她张了张嘴,那句抱歉还没说,便被徐嬢嬢握住手,那双满是沟壑的慈祥眼眸看着九雾:
“可是我们人就复杂多了,我们受过伤会害怕,被斥责,会怀疑自己。可是啊,好孩子,你没有错,你不是坏人。”
九雾看着她,眼里泪水决堤而下。
徐嬢嬢握着九雾的手很紧:“其实我知道,柳儿和她爹娘都不会回来了,我只是不甘心,我想亲口问一问,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才被我的儿女抛弃。”
她怎么也想不通,她亲手养大的儿子,怎么就一去不返了……
九雾摇头:“你没有错。”
徐嬢嬢点头:“是啊,我没有错,你也一样,千万不要因为别人说你是恶人,就怀疑自己,真的如他们所愿变成一个坏孩子,受伤不是你的错,自保也并没有错,那些胡乱给你安上罪名的,才是坏蛋。”
九雾眼眸里掀起波澜,不要因为别人说她是恶人,就真的变成一个恶人……
“我神智不清这么些年,也误将许多人当做我的孩子,他们有的跟我回家,拿走我的银钱,有的推开我,转身离去,也有人开口怒骂我是个疯老婆子。”徐嬢嬢说着,笑了起来。
“就连村里的人也不太敢劝我,他们怕我发疯,更怕我经受不住打击一死了之。只有你,不怕被我这个老婆子讹上,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其实这么多年我早就失望了,等的,也就是这句让我死心的话。”她抬手用颤颤巍巍的手擦拭掉九雾的眼泪。
“谢谢你,你本来就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若不然,何必管我这闲事呢。”
九雾摇头,鼻音浓重:“是我该谢谢你,我没有家人,你知道我不是小柳,还对我如家人一般,谢谢你,阿嬷。”
徐嬢嬢抹了下眼角:“哎!”
她说完,将九雾领回屋里。
从床底找出一个长木箱来:“刚才
虽不知你在和何人说话,但阿嬷听到了,你提起宗门,想来你也是修士,我早该想到的,这两天屋子里都不漏风了。”
她说完,将长木箱打开。
九雾垂眸看着木盒里的长剑,说是剑,它并未开刃。
它像是木头,但摸起来又有些不同,通体紫黑色,拿起来却比木剑沉一些。
她茫然地看向徐嬢嬢:“这是?”
徐嬢嬢道:“我们一家原来不在此处住,以前在靠近幽冥那边的村子里,几十年前那些仙者说幽冥有异动,我家老头子胆小,我们一路流离,最后在这落了脚。”
徐嬢嬢看着剑,眼里闪过怀念之色:“这剑是没搬家前,我家老头子在幽冥那里见到的一根枯藤所制,我家老头子平日里就爱听些说书,说是什么多少万年以前幽冥动乱人族差点毁灭,有个女将军拯救了苍生,那女将军养了一个大妖,叫……茑萝藤。我家老头子非说这枯藤就是那茑萝藤的一部分,要我说,我家老头子真是着了魔了,这不知多少万年的事儿,哪里能有这般好的运气,让他一捡就捡到大妖的藤了?”
“雕成剑本来是想给小柳他爹的,但小柳他爹嫌弃,说这不过是一根不中用的木头,一斩就断了,这剑就一直放着了。阿嬷也没什么可感谢你的,这剑是这家中唯一拿的出手之物,我知你们修士都有自己的剑,这剑就当做我送你的礼物,平日里锻炼用。”
九雾握紧手中没开刃的藤剑,认真地道:“我很喜欢,我没有剑,以后我会随身佩戴着它,谢谢阿嬷。”
徐嬢嬢也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九雾的头:“时间不早了,睡吧。”
九雾将被子分给徐嬢嬢一半,缓缓闭上眼睛。
第二日,她很早就起床,与徐嬢嬢打了声招呼,便去了数十里外的金江镇,九雾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此刻心中却好似并没有想像那般愤恨了。
当初令她无比惧怕的店家掌柜,此时垂垂老已,坐在店门前招呼着来往客人。
“姑娘,要不要进店看看?”
九雾看了他半响,缓缓摇了摇头:“我吃过了,你家不好吃。”她说完,径直离去。
身后的老者愣了半响,大声喝道:“你这小女,何曾来过我家,莫要血口喷人!”
生得这般好看,从前若来过,他不可能记不住。
九雾没有回头,她真的吃过了,偶尔偷到了一两次新鲜的泔水桶,的确难吃。
九雾从镇上买了许多东西,有给徐嬢嬢添置的棉衣棉鞋,棉被,还有许多的蜡烛和日用的杂物,烧鸡烤鸭也各买了一只,这些都被她塞进储物袋里。
回到小院子时,她心情不错的又给公鸡洒了一把米粒。
“阿嬷,我回来了。”她走进房间,没看到人。
心中有些慌乱,又去村里转了一圈,村口也没有人。
九雾又回到木屋,在看到烛台下压得那封信时,心脏沉入谷底。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告知徐嬢嬢她等得人不会回来时,其实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所预料,只是当这一刻来临之时,九雾的手还是颤抖得不成样子。
信上的字体歪歪扭扭,看起来像是很久很久不常拿笔了。
——丫头,你是不是回不去家了?
阿嬷把这间老房子留给你好不好。
院中又水井,后院缸里有粮食,前窗挂着干辣椒和果干,都是阿嬷自己做的。
你就当作时不时帮阿嬷看一看,看看这间老院子,阿嬷在这住了一辈子,腿脚不好,永远也无法越过层叠的高山去见想见的人,只有这间老房子陪着我。
以后若是不知该去哪,你便到这里来,这个老伙计,一定会欢迎你。
阿嬷累了,顶着这具满是伤痛的身体也很难受,便出去走走。
我不会寻死,我只是在这里待得闷了,想试一试,自己能走多远。
答应阿嬷,你要记得,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因为别人说你是恶人,就认定了自己是恶人。
也要记得,常回来看看。
大黄也很喜欢你。
——徐春风。
九雾擦拭掉眼角的泪,喃喃道:“阿嬷真是不会骗人,都说了,腿脚不好,又能走多远呢。”
……
最后,九雾还是把徐嬢嬢的尸体带了回来,徐嬢嬢死在了里绿水镇不远的山上,九雾去时,人已经没了声息。
九雾不知该如何下葬,便去镇中一点点问,最后将徐嬢嬢葬在了迎风的山坡上,听说那里到了夏季,会有徐徐暖风刮过……
她没有告诉村民,与所有人都说,自己是小柳,而徐嬢嬢,被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接去城里享福了。
这下,再没有人说徐嬢嬢的儿子不要她了。
在为徐嬢嬢守灵期间,九雾给各大宗门传去了信。
封印魅魔的期限将至,信上所言,正是冥檀所告诉她的,关于“残月之兆”的消息。
她抬头看向星辰,下一个月缺,刚好是她为徐嬢嬢守完灵的日子…
她垂头,握紧了手中的信纸,泪水将纸张上的歪歪扭扭的墨迹晕染模糊,唯有那句——
“你很好,不要因为别人说你是恶人,就认定了自己是恶人。”
第38章
万树宗,主峰。
“宗主,封印魅魔期限将至,如此关头却冒出个残月之兆来,有没有可能是魅魔自己放出的风声,在筹划着些什么?”戒罚堂长老青云说道。
逐清坐在主位之上,缓缓摇了摇头:“我曾听老神仙提起过,残月之兆的一个时辰虽是魅魔最为虚弱之时,但过了那一个时辰,便是月缺,月缺乃魅魔最为强大之时,以往也不是没有想过趁其虚弱将他封印,只不过当时我等连无尽深渊外围地形都无法探测,一个时辰的时间,根本无法靠近魅魔。”
青云长老激动地站起身:“如今我们已经掌握了无尽深渊地形,此法对我们封印魅魔岂不是如虎添翼?”他说完,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如今玄意昏迷不知何时能醒,我们是否等他醒来再做决断……”
“玄意伤到了心脉,能保住命已是不易,蕴养神魂少则几月多则数年,来不及了。虽不知何人将此消息传信给各宗,但血杀门余孽藏匿于各处,若让他们听到风声给魅魔报了信,魅魔必定会在残月之兆期间防备隐匿,我们想趁着残月之兆封印他,就更难了。”
逐清拿出宗主令牌:“我们的动作必须要比血杀门更快,下一个月缺在五日后,传我令,通知各宗门,五日后封印魅魔,所有高阶修士即刻赶往无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