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呈灰白色,双目无神。
宗主的眼睛,何时瞎了?
九雾记忆中,只见过宗主逐清一面,就是她被罚上凌云顶那日。凌云顶的雷罚响彻不停,所有人都说她是天生恶种,那时,逐清出现,欲将她赶出宗门,后来她被玄意护住,玄意不知用什么方法改变了逐清的想法,后来逐清便闭了关,一直到现在。
可她明明记得,那日逐清出现在她面前,眼睛与常人并无不同……
逐清闻到房间中的血腥味,用力的捶了下身前的玉桌。
“师妹,你能不能不要胡闹!”
道仙姑擦拭掉唇边的血迹,眉眼满是冷意:“当年你给所有人知道此事的人都设下了禁令,便是连你自己也不放过,甚至不惜自毁双目,可是呢……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如今我只想带走我两个徒儿,何错只有!”
“我说过了,你不能带玄意离开,他肩负的……”
“肩负肩负!整个天下被压在一个孩子身上,我们这些长辈都是死的吗!全天下所有修士都死了吗?逐清,当年老神仙把玄意带回宗门,不曾等到他睁开眼来到这个世间就已仙去,可老神仙说过的话,你忘了吗……”
道仙姑伸手将桌面上的卷轴与茶壶拂落,满眼失望地看着逐清:“老神仙说,不可强逼他承担护佑苍生的责任,老神仙说要留给他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逐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道仙姑接着道:“可你呢?你瞒着所有人擅自使用禁术将他的情丝与魂魄封禁,让我徒儿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变成你口中身负天下苍生,承担仙门责任,所做所行皆无半分错漏的仙门少主!”
“可他原来,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噗……”体内的禁言令发作,道仙姑半跪在地面上,不断呕着鲜血。
她抬起头看着面色冷沉的逐清:“我今日,就算是拼了我这条命,也要将我两个徒儿带走…”
“放肆!”逐清站起身:“你还要将万树宗闹个天翻地覆不成!”
“就算闹个天翻地覆,也好过你逐清再一次对我徒儿使用禁术!”
逐清转了下他那双无神的眼,手指气得微微发抖,他指着道仙姑:“在你道仙姑眼中,我逐清就是这般无耻之人?”
道仙姑费力的站起身,对着逐清吼道:“你违抗老神仙之命,是为不忠。你为所谓正道,剥夺一个孩子的情念,是为不慈。你给自己的师妹与长老堂各位同仁施下禁言令,是为不义!当年我无力反抗离开宗门,亦是因不愿再看见你这般不忠不慈不义的嘴脸!”
逐清难以置信的循着声音转向道仙姑,他猛地捂住胸口,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师妹离开时曾说,你只想找个僻静的山水之地好生修炼,原这只是一番托词,师妹真正离开的原因,竟是把我将那穷凶极恶之人比作一起?”
道仙姑冷笑:“当日不说,不过顾及你我二人都为老神仙之徒,如今,师兄若再拦我,我自是好好宣扬一番,让所有弟子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玉桌轰然倒塌,逐清额头两侧青筋暴起。
道仙姑不欲再与他浪费口舌,转身向房门处走去,指尖落在门上,还未推开,便被身后人之言止住了脚步。
“若这一切,都是玄意自愿的呢?”
道仙姑神色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她的徒儿她自是知晓,当年玄意为九雾用心头血祭剑元气大伤,闭关之前,那个骄傲肆意的少年第一次对她这个师父吐露心声,他说他喜欢师妹,以后要和师妹长长久久在一起。
她虽意外,却并不反对,亲自送他去闭了关。
而两月后,她再去接玄意出关,却发现她布下的结界被撤下,在万树宗能撤下她结界而不让她知晓的,唯有与她同源的逐清。
玄意出关后,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没日没夜的修行,提起九雾时,更是不见昔日的宠溺与柔软,她曾试探玄意是否失忆,答案是并没有。
所有记忆都如常,只有九雾。
玄意只记得九雾是被他带回宗门,其余的,包括二人之间的相处,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却好似与他无关。
那时,不仅是她,长老堂中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不知玄意为何会性情大变。
而她,凭着那道被撤下的结界,已然猜到了导致这一切的幕后之人,她不愿自己的徒儿浑浑噩噩过此一生,去找逐清大吵一架,还未等她回去告知玄意他所遗忘的事情,便被逐清下了禁言令。
她与所有知晓玄意性情突变的长老,皆无法再对人言说与此事有关的言论。
逐清如此大费周章,又怎会是玄意自愿?
逐清叹息一声:“你可还记得六十年前,你另一个徒弟九雾引得凌云顶的雷罚不停?”
道仙姑当然记得,九雾烧毁了她的剑诀,她本意是想吓她一吓,谁知那凌云顶的雷罚竟会针对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驱恶的雷罚不停,九雾成了众矢之的。
“你以为,我为何会留一个恶种在宗门。”
凌云顶的雷罚不会出错,雷罚不停,仅因一个孩子。
也正是因为她不过是一个孩子,所引来的雷霆比之入了心魔的寻常弟子还要浩荡,才更可怕!
逐清不能将一个祸患留在宗门,是以当即决定将那孩子赶出去。
“老神仙曾说给玄意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这个选择,他已经选了,你们看到的是他一夕之间性情转变,而我在他心中留下禁术之时,比你们所看到的,早了十年。”
“他自己甘愿受了那禁术,若后来他没有动情,那封禁魂魄与情丝的禁令不会发作。”
逐清思绪飘远,想到六十年前,满身血污却执拗跪在他门前不肯走的少年,那时,他或许不明白,老神仙留给他的选择有多么可贵。
但当选择到来之时,那个眉眼桀骜向来无拘无束的少年,几乎毫不迟疑的给出了答案。
“是自由无忧不被束缚,做一个来去无拘的剑客,还是…失去自由承担起剑骨的责任,不染情爱,护佑苍生。”
“为了留那孩子在宗门……”
“他选择了后者。”
第36章
逐云也没想到,竟听到如此隐秘的事情……
对于六十年前九雾去凌云顶受罚之事,他也有所耳闻,但当时所有的弟子皆被拦在了山腰,凌云顶处只有长老堂的长老在,所以具体发生了什么,多数人并不知晓。
他下意识看向九雾,少女低垂着睫毛,睫毛根部湿漉漉的,鼻尖也微微发红。
逐云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玄意这几十年对九雾的冷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先前只以为他是瞧不上九雾,没想到其中竟如此多的波折与秘辛。
若
非他体内的封印,他大抵会一直爱着九雾的吧,九雾师妹便也不用苦苦跟在他身后那么多年……
九雾抬起眼眸,小声说了句:“逐云师兄,今日多谢你。”
她说完,便先行离开了。
拖坠的裙摆有些碍事,九雾提起裙摆,飞快的跑出主峰,竟是连自己的灵力都忘了用。
他的确不再是她的大哥哥,但他的转变,并非厌恶她。
而是因为,爱她。
泪水模糊了九雾的视线,她不知疲倦的向妄虚峰跑去,她想快点见到他。
系统欲言又止。
它想问宿主,是不是又不想远离男主了。
但是答案显而易见。
它虽然想让宿主躲开书中主要人物,但知晓了书中的隐藏剧情之后,便是它,也有些心疼这两个人。
若没有那可恶的封印,本该是青梅竹马,少年肆意挽手一生,怎么就互相折磨这么久呢……
玄意和紫衣谨卓二人从水牢归来,还未踏进院中,二人错愕地看着一道身影扑向伤还未痊愈的少主。
谨卓下意识拔剑,被紫衣按住。
玄意身影晃了下,伤口扯得发痛,但还是牢牢抱住了怀中的少女。
他淡淡地扫了紫衣谨卓二人一眼,二人脸色涨红的转身。
离开时还互相推搡着,一步三回头的看向窝在玄意怀中的少女。
“少主守的云开啊。”
“闭嘴,你挡到我视线了。”
玄意感受到颈间的湿意,眼里含了几分担忧,抱着九雾向院中走去。
“玄意。”
玄意步伐一顿,她鲜少喊他名字,仅有几次皆是在怒意之下,他眼里划过一丝茫然,细想近几日可有惹她不快之处……
“我很想你。”九雾吸了吸鼻子。
玄意喉间滚动“嗯”了一声,他虽与她昨夜才见过,可现在,他莫名觉得,她说的“想他”是真的。
“前些日子我一直都知道你会来我殿中,我故意在和你亲近时喊了别人的名字,我只是想气你,并非对他们念念不忘。”怀中的少女鼻音浓重的说道。
玄意垂眸看向她,眼底泛起波澜。
九雾依旧没有抬头,将整张脸闷在他衣领处。
“好,我知道了。”他勾起唇角,眉眼流露出笑意。
九雾环着他脖颈的手臂紧了紧,喉间溢出一丝哽咽:“那日冥檀与我交易了一个秘密,我才没杀他,我讨厌他,不是真的想救他。”
玄意侧头吻了吻九雾的发丝,宠溺地说道:“好。”
“还有,呜呜呜我很喜欢你,喜欢你很多很多年……呜以为你厌恶我,才对你那么坏的……”
玄意睫毛颤了颤,眸底泛红。
他缓缓道:“你没有对我坏,是我太坏了,被你喜欢这么多年……”
都没有认真地看向你。
九雾小声的低泣着,将玄意的衣领染上一大片濡湿。
玄意走进寝殿,将她放到玉案上,他手指轻拂着她脸颊:“谁惹你哭了,嗯?”
九雾环住他的腰,眼尾不断有泪水落下:“我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他当年为了将她留在宗门,心甘情愿受了宗主的禁术,她却不能告知他此事。
她很想他能寻回以前的记忆,可她也明白了,那禁术很可能与北圣道君体内的相同,她不能毁了他。
“什么事?”玄意弯腰,对上她水润的杏目。
九雾没有说话,眼圈里又盈满了泪水,玄意慌乱地为她擦拭掉眼角的湿意:“你别哭,我不问就是了。”
九雾轻轻吻在他脸颊:“我现在又很喜欢你了。”
玄意呼吸凝住,那一双眼眸里的认真,不断地在牵扯着他的心弦,没有捉弄,也没有狡黠的恶意,她好像……是认真的。
有无数焰火自玄意脑海中绽开,胸口处翻涌的喜悦几乎要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