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不冷不热,碧空万里,是宜人的好天气。
但谢时暖满脸担忧:“阿野,你刚才和医生单独出去,是不是我妈的情况不好?”
“为什么这么想?”
“医生每次给她做体检时表情总是很严肃……”
“人家在工作当然严肃。”
谢时暖摇头:“不是的,我看得出来。”她抿唇,“阿野,你别瞒我,如果……我撑得住。”
沈牧野默了片刻,望向那栋住着廖红娟的小楼。
“小暖,我记得你说过,你十岁前一直住在胭脂巷的一栋小楼,是不是?”
“嗯。”
“左右伯母今天没有大碍,我们又都有时间,我想去看看你小时住过的地方,能不能带我去?”
谢时暖不解的望着他,沈牧野牵住她的手,道:“别瞎想,只是觉得你一味待在这里担心也没什么用,倒不如陪我走走权当散心,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事情通通告诉你。”
不多时,车子驶离疗养院,直奔老城而去。
“胭脂巷的那栋小楼是我爸承包的第一个商业住宅项目,他觉得有意义,就给自己留了一套,买的还是顶层六楼,没电梯,有时候外面玩累了回家,一想到要爬六层楼,我就想哭。”
沈牧野转动方向盘。
“我记得是不是叫胭脂家苑。”
“嗯。”谢时暖斜眼瞧他,“你怎么突然想去那里了?那套房我家出事后就卖掉了,已经不是我家很久了。”
“不是突然想,是一直想,本来是打算从M国回来后就去,可惜……”沈牧野道,“你后来租房的那个老小区,是不是也和你爸有关?”
“嗯,不过那个比较久了,是我爸刚入行跟着别人做助理时做的项目。”
“小暖,你很爱你爸。”
谢时暖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就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变成了叹气。
“曾经很爱,我家是典型的严母慈父,小时候不论我做什么,妈妈骂我,爸爸就会护我,现在看很有点溺爱的苗头了,但小孩子嘛,肯定是谁对她好,她喜欢谁。”
讲到这里,她笑了一下。
“这么溺爱怎么那么小就送你去学琵琶这么难的乐器?”
“我喜欢嘛!”谢时暖道,“听我妈说,我四岁的时候路过琴行,看里头的老师教别人琵琶,立刻就走不动路了。”
不是谢骏逼的。
沈牧野眼底划过一丝意外。
第343章 不管不顾不怕失去
胭脂巷在京市城南的老城区,多年来一直发展得不瘟不火,老街老巷密集,四周全是旧物,沈牧野最新款的跑车穿行其中,仿佛穿越。
路边两侧停满了车,把本就狭窄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在距离胭脂巷还有两条街时,沈牧野将车停在了一个会所的收费停车场,和谢时暖下了车。
“阿野,天气不错,我们走过去好了。”
京市已经彻底入秋,街旁的行道树一刻不停地往下飘着落叶,谢时暖踮起脚尖,拿掉一枚掉在沈牧野头上的落叶。
“以前没这么破旧的,至少在我小时候这边有很多家属院,街边全是小吃摊,很热闹的。”
“还有那里,小时候每年春节,那里都会临时冒出几个小摊,几个穿绸褂的老爷爷拿着毛笔写春联,想写什么都行,可厉害了。”
谢时暖一边走一边介绍,街边的店都和她记忆中的不同了,门厅更换,记忆时时对不上号。
“以前这里是个租书店,我看的第一本漫画就是这里租的。”
“家人允许你这么小就看漫画?”沈牧野奇道,“我的那些老友同学,七岁前看什么,十二岁前写什么都有严格的规定,都是家庭教师的规划,说是很科学。”
谢时暖听笑了。
“我们这种普通人家哪有那么多规定,不过我家确实更宽松一些,我妈不懂这个,只觉得是小人书,那就是小孩子该看的,我爸懂但他也看得津津有味,和我一起租。”
她瞧着沈牧野,“你呢,也有严格的规划吗?”
沈牧野牵着她跨过一块碎掉的地砖:“有是有,但不听,家里地方大的好处就是有一次我和我妈吵架,躲在假山里一整天无人发现。”
“那沈夫人一定吓坏了。”
“吓哭了一场,我爸在机场准备出差,临时改行程回来坐镇。”沈牧野回忆道,“当时我爷爷还在世,把我爸妈痛骂了一顿,还下令扩大搜索范围,满京市找我。”
谢时暖惊呆。
“你闯了这么大祸,真的不会被往死里揍吗?”
“我在假山里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闹大了,本来肯定是要严惩,但大哥给我求情,爷爷又溺爱孙子,事情就大事化小,抄了二十遍佛经完事。”
“你胆子够大,运气也是够好的。”谢时暖想了想,“我这是第三次听你提爷爷,你好像很少提他。”
“他在我七岁那年就去世了,记忆不大深刻,只听大哥说他很疼我。”沈牧野缓缓道:“他去世时我甚至不明白去世有什么不好,不就是换个地方躺着?他的吊唁礼上,我还拍着他的棺材板叫他,让他起来陪我玩。”
沈牧野的语气里带着点自嘲,没有悲伤,但谢时暖还是捏紧他的手道:“那……那我比你聪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去世是什么了,五岁时,我妈的同事去世,她带我去参加葬礼,把死亡是什么解释了好几遍,我那时就明白,人死就是再也见不到面了。”
沈牧野轻笑:“是,你比我聪明。”
“但知道又阻止不了,有时,还不如糊涂一点。”
“话是这么说,真让你糊涂你也不会接受。”
两人皆是一顿,不由对望。
“阿野,我妈的情况真的不太好,是吗?”
斑马线上的绿色小人变成了红色,骤然而起的车流切断了前行的路,他们被迫停在马路边。
谢时暖催道:“如果没事你一定会直说的,这样很不像你。”
“那什么才像我?”沈牧野忽地立沉声,“不管不顾不怕失去吗?”
“……”
沈牧野望着穿行不停的车流,缓了口气:“确实不好,但也不能说坏。”
他将医生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讲完,人行道闪出了绿色小人,车流停滞,沈牧野拉着谢时暖过马路,她的手软软的,头垂着,沉默地跟着他。
过完马路,谢时暖抬起头。
“她还能活多久?”
她眼眶发红,嘴瘪着,是要哭不哭的委屈样。
“以医生见过的案例来说,短的话几天,长的话一个月都有,尤其是伯母目前的情况,目前没有更明确的信号。”
“没别的办法了?要不要再找更厉害的医生,或许……”
“该找的医生已经找了,今天下午就会有一场专家会诊,但小暖,你得有准备,我们尽全力,但能不能好转,最终还要看廖阿姨自己。”
谢时暖踉跄了一下,脚下发软,沈牧野忙揽住,紧张道:“还好吗?”
谢时暖却奋力推开,怒道:“我要回去!我要守着她!”
“我妈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拉我出来散什么心,我不要散心!我要我妈好好的!”
她说着便要过马路,偏偏绿灯未亮,车还没停,电光火石间,沈牧野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猛地拽进怀里,紧接着,一辆车嗖的一声从谢时暖眼前冲过,只消一步,就是一场车祸。
那辆车的司机一个急刹车停住,随即车窗摇下,粗粝的男声破口大骂:“神经病!找死吧!”
他本要推门下车,看见谢时暖后头冷脸的沈牧野,推门变成了再骂两句后踩油门离开。
谢时暖怔怔望着那辆车的车尾,耳边是沈牧野急切的呼声:“谢时暖,你冷静一点!”
两人在街边拉扯,招来不少目光,沈牧野没空理,他牢牢地攥住女人的腕子,秋日凉爽的天气,他的额头却渗出细密的汗。
大约是紧张的。
沈牧野很少会表现出紧张,因为大多数事都不足以让他紧张。
谢时暖吸了口气,不挣扎了。
街口的绿色小人重新跳动,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沈牧野便拉着人推开了路边的咖啡店。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下午时分,咖啡馆没几个客人,侍应生懒洋洋地送上咖啡后就缩在桌后刷手机。
“好点了吗?”
“嗯。”
“那就听我说几句。”沈牧野道,“小暖,我拉你出来,一个是因为今天下午专家会诊,如果在那里告诉你真相,你大概会更激动,另一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会更好,只能想到哪里做到哪里,这毕竟不是个好消息。”
“……沈牧野。”谢时暖声音沙哑,“你知道吗?我爸去世的时候,我妈也是用类似的方法告诉我真相。”
第344章 平等的糟蹋所有人
谢骏是在晚上八点十二分于建筑公司的一个即将竣工的高楼自杀。
那栋楼是和金诚合作的项目,二十三层的高楼还未通电梯,也就是说,为了死,谢骏走在没有任何安全设施的简易楼梯上,一步步攀到天台再一跃而下,足见死意有多强烈。
消息传来应该是一个多小时后,谢时暖记得她正在写作业,廖红娟接到了电话后极为短促的哀嚎了一声,吓得谢时暖从房中走出。
但廖红娟掩饰的很快,她自如的站起,拿包,告诉她,她要出门办事,而她要好好做作业,不给陌生人开门。
谢时暖乖巧的应下,没有觉察到一丁点异样。
直到几天后,廖红娟接她放学,带着她逛夜市,她们从街头吃到街尾,平常廖红娟不许她多吃多喝的垃圾食品,这次也允许了,她快活的吃完了最后一根炸串,心满意足。
廖红娟突然问她,时暖,还记得五岁时我告诉你有关死亡的事情吗?
“我当然说记得,她满意地点头,又问我,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对不对?”
“我说对,然后,她说……说我父亲就走到了这一天。”
谢时暖眨了眨眼,憋回眼泪,“阿野,我明白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但为什么,他们那么快就走到了,甚至连平均寿命都没达标,他们这一生没做过坏事,大部分时间还都在受苦,苦吃得差不多了该享福了,上天却要宣布结束了,这公平吗?”
“不公平。”
沈牧野果断道,“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铁律,我们谁都没法改变,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谢时暖吸着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