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你变得这样,愚蠢
沈牧野屏退众人后将U盘插入电脑,里面只有一份视频文件,封面截图里,沈叙白穿着一件白毛衣。
沈牧野认得,他痛揍沈叙白那天,他的病号服外面也穿着一件一模一样的白毛衣,他握着鼠标的手有一瞬迟疑。
“沈总,除了那份文件,叙白还留了另一件东西。”
谢时暖被送入会议室后,文绣道,“他嘱咐我一定要单独交给你。”
“刚才你对我使眼色就为了这个?”
文绣点头:“对,我还以为你没看见呢。”
“你做得太明显,只要不瞎或者像谢时暖那样激动过头,都能看得懂。”沈牧野唇线微抿:“他要你给我什么?”
文绣拿出那枚U盘递了过去。
“这个,叙白说,他知道你很困惑,哪怕有一天你查出真相也会困惑,所以他给你留了答案。”
那一刻,沈牧野脑子里跳出的第一句话是,大哥不愧是大哥。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对这句话深信不疑,沈德昌都得不到他这种级别的崇拜,直到被大哥背叛,他强迫自己把过往封存,把那些敬仰通通抹去,他去世那天,他就站在他的病床前看他咽气。
那时的沈叙白被治疗和病痛双重折磨,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再丰神俊秀的男人枯萎成那个样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但沈叙白还是好的,一股与生俱来的温润气,令他哪怕憔悴至极也还是有模样。
他拒绝插管,该哪天死就哪天死,绝不拖泥带水。
谢时暖站在他床前眼睛肿成了核桃,沈叙白拉着她的手,让她俯身,他附耳与她说了些话,沈牧野就站在对面,勉勉强强听到一句抱歉。
谢时暖当然听不得这种话,眼眶里打转的泪哗哗往下流。
沈牧野攥着拳,不知道在气哪一个。
交代完谢时暖,沈叙白看向沈牧野,他动了动指头示意他上前,沈牧野冷冷地看着他,充满敌意,现在想起来,大概还充满嫉妒。
因为沈叙白先是愣一下然后就笑了,笑得淡。
他虚弱地唤:“牧野。”
沈牧野到底还是俯下身,听他说。
他说:“抱歉。”
沈牧野的拳攥得更紧了,他的眼眶有些发热,真的,没有哪一刻像那一刻一样,恨到极点又委屈到极点。
他咬着牙,十分艰难地忍住了出手的冲动。
“你只有这一句要说?”
沈叙白更虚弱地嗯了一声,再不言语了。
然后,沈清湘就冲了上来,她抱着大哥狂哭一通,沈牧野被挤开,再没上前。
非但没上前,他转身便走,走得激动,像是要冲出去揍人似的出了病房,但却在走出病房后顿住脚步。
再走,沈叙白就死了。
于是,他回头,看见了同样走出来的谢时暖。
一腔愤怒终于有了发泄的方向。
他讥笑:“作为我大哥不顾一切也要抢到手的太太,谢小姐,这种时候你不守在里面跑出来干什么?是不忍心看他死,还是失望自己好不容易傍上的高枝没了?”
谢时暖水汪汪的眼睛诧异地抬起,她死死咬住唇,几乎要咬出血了。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说完,她愤愤地回了病房,沈牧野这才意识到,她出来是不得已,儿子去世在即,沈德昌痛苦又悔恨,一腔怒火无处撒,和沈牧野一样,选择了最好欺负的那个。
谢时暖是被骂出来的。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沈牧野跟着她回了病房。
几分钟后,沈叙白就去世了。
……
鼠标指针悬停在视频播放键好一会儿没有动作,沈牧野回过神,点击播放。
“牧野,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沈叙白顿了顿,突然笑出声,“不行不行,这太奇怪了,我受不了,还是随便点好。”
于是沈叙白重新坐定,清了清嗓子。
“牧野,如果你看到了这段视频,那说明,金诚总裁的位置你已经坐得足够稳,沈家的大权也握得够紧了。”沈叙白狡黠地眨眼,“沈延清不好对付吧?”
沈牧野沉着脸,看着画面里的男人。
这视频的背景看上去是普惠医院的后花园,清晨,四周鸟叫虫鸣,姹紫嫣红,衬得沈叙白一丝病气也无,是他记忆中最熟悉的大哥模样。
“我自问还算有点小聪明都掉了他的坑,当然,越是亲近越是信任,被他插刀就越难躲,这一点,你应该也明白。”沈叙白叹道,“所以,三年后的你,应该有这个本事对付了。”
“我死后,爸找不到别人只能找你,你有足够的能力带领金诚走出混乱,开创一个更好的局面,有了这份成绩,你才能在金诚真正站住脚跟。牧野,有的人适合从基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你不适合,自你十几岁收购那个香水厂时我就知道,你天生是做领袖的料,比我合适多了。”
沈叙白笑起来:“我应该从没和你说过这个,因为你这小子,天生自信心爆棚,不压着点,你能浑到天上去,我一度还和清湘发愁,等你大了翅膀硬了,我压制不住了,你得闯出多大祸,还好,你刚长大,就遇见了谢时暖。”
“这个女孩子很好,活得那么不容易,傲气没丢骨气没丢,照样活得堂堂正正,足见她心理强大有韧性,如果你是一柄宝剑,她i应该就是最合适你的剑鞘。”
说到这里,沈叙白直视摄像头,像是要透过屏幕看沈牧野似的。
“牧野,我这样说你一定很生气。”
“废话!”
沈牧野一拳捶在办公桌上,又猛地反应过来,他一个活人居然和视频里的死人较劲,多可笑。
“你一定会回我一句废话!”沈叙白呵呵了两声,“但没办法,牧野,该说还是得说,毕竟,我折腾来折腾去,做了那么多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事,除了为自己,也为你们。”
说得真好听。
沈牧野心想。
下一秒,沈叙白一歪头,精准地捕捉到了什么。
“我猜你一定会骂我,说得好听!哈哈,有时候你这个人实在太好懂,也就时暖,感情蒙蔽了双眼怎么也看不出来。”
沈叙白又笑起来:“牧野,还记不记得你和我说过你的未来计划,你说你要先在金诚站稳脚跟,最多三五年,你一定能做出足够漂亮的成绩,让爸知道你不可替代,然后,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和谢时暖公开乃至结婚了。”
沈牧野一怔。
屏幕里的男人露出一抹怜悯的笑。
“我那时听到,唯一的感想是,是不是我保护得太好,居然让你变得这样,愚蠢。”
第315章 你好,时暖妹妹
沈牧野不止一次对沈叙白畅想过,作为他和谢时暖的下情的唯二知情者,又是自己敬仰的哥哥,他几乎是知无不言,诚心求教。
沈叙白只在第一次畅想时提出过自己的看法。
他说你想得太简单,我们这种家庭看起来衣食无忧父母纵容,应当很自由,但其实某些事一早就定好了,这些事以外是自由,涉及这些事,根本没得选,尤其是结婚。
沈牧野不服气辩驳过,拿自己硕果累累的叛逆事迹想要证明大哥说得不对。
沈叙白淡淡一笑后就不再多说,他很了解他,知道他情绪过后会思考他的话,会有所领悟。
所以,沈牧野的未来计划变了又变,越来越具有可行性。
视频里的沈叙白说的那个计划已经是最后一个,在当年的沈牧野看来非常成熟,没有漏洞了。
但沈叙白说,愚蠢。
沈牧野下颌线绷紧,此时此刻,他已经知道,他说得对,确实愚蠢。
蠢在,他以为这条路是直的,只要打过足够多的关卡就能得到奖励,然而现实没那么讲道理。
就算他打遍所有关卡,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也没用,沈德昌在这件事上是规则制定者,他不需要和他等价交换。
“只要爸一天是金诚的实际掌权人,你一天得不到你想要的,你们的地位太不对等,你可能会说,我可以和他斗,打败他,但你忘了,爸没有软肋,你有,就算你把时暖和燕姨通通送去外太空也没用,你能去爸也能去,总有漏洞。”
沈叙白淡淡道,“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说起来也简单,那就是你们地位改变,他虚弱无力,而你强大到足以碾压他,这样,你们才能真的讲一讲公平。”
但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沈牧野望着屏幕里的沈叙白,他终于懂了他为什么要为几乎没有记忆的母亲做到那种地步。
“说起来简单,但我试了,不太成功。”沈叙白自嘲的一笑,“因为我醒悟得太晚又不够果断,我不像你,牧野,我优柔寡断牵挂太多,爸和延清都是看穿了这一点,次次从这里算计我,无往不利,事到如今,我没多少时间可以活了,已经没办法再尝试,只能给你做个反面教材了。”
是了,除了为可怜的母亲讨一口气,他还是为了他,给这个愚蠢的弟弟上一堂足够现实的课,让他醒悟、成长。
沈牧野别开眼,刚巧,视频里的沈叙白也默了片刻。
隔着三年时间,他们默契地一起沉默。
片刻后,沈叙白道:“说回正题,虽然我是个失败案例,但也借此拿到了足够多的股份,我知道,延清要的是金诚,拉下我不过是第一步,他比我们两个都狠,哪怕前面挡着的是亲生父亲,他也会毫不犹豫,三年时间,我不清楚你会成长到什么地步,足不足够对付他,所以,我得让这些股份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作用,万一,你斗不过,大哥好歹能帮你兜个底。”
“自作聪明……”
沈牧野骂了一声便要喝水,不想,水杯是空的,没有半滴水,他讪讪地放下,瞥了一眼视频里笑眯眯的男人,竟觉得他在嘲笑他。
“自从抢走了你的小暖,你再也不叫我大哥了,不知道弥留时你会不会叫一声,大概不会,你这个人太倔。”沈叙白忽地凑到镜头前,“牧野,听我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感动坏了?”
沈牧野慌张地往后一仰,后背撞上了椅背。
“要是真感动了就赶紧把眼泪擦一擦,大哥要让你失望了。”
沈叙白坐正,转头望向一边,那边大概是东面,迎着光,照得他的脸近乎透明。
“我为什么一定要娶谢时暖是不是困惑了你三年?在查清了我母亲和爸的过往后,你大概会想,婚姻,是我用来对付爸最好的切入口,结婚人选越是不符合爸的心意效果越大,但很快你就会发现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只能哄骗哄骗时暖罢了。”
“……”
如果要为苏兰争口气想和沈德昌斗,如果只是为了给弟弟铺路,谢时暖其实不是唯一的人选,甚至不是最合适的,苏家家大业大,即便靠山倒了,各类亲友也很有不少在国内常住,挑一个合作,沈德昌稍稍一调查就能直接急火攻心。
再或者,金诚的敌人很多,谢骏当年虽然坑了沈德昌,但造成的影响并不是那么独特,比他还让沈德昌难受的敌人还有好些,难道他们没有女儿?
光沈牧野知道的都不少于五个,但沈叙白一个没挑,调查越是深入,他越不信他是急了随便抓一个凑数,能布下这种局,沈叙白从始至终是冷静的。
“没错,我确实不是只有她可以选,甚至,她不是个好选择,一旦下手,你我之间,你和她之间,都会天崩地裂再难挽回,而她呢,无缘无故被我拖下水,要承受的是难以想象的风暴,你的、沈家的、各路亲友的,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不得不失去一切。事到如今,我承认,我有些后悔。”沈叙白有一瞬的黯然,他淡定理智了好半天,终于黯然了。
“这大半年的时间,我和她算得上日日相对,甚至睡过同一张床,知道我们聊得最多的是什么?是你。”沈叙白的声音明显沉了下去。
“度蜜月时,我和她聊你从小到大的口味始终不变,非常乏味,住小院的那一晚,我和她聊你和柿子树的恩怨,宽慰她不要伤心。我想送她什么,经常打你的幌子,要哄她,也会拿你举例。不是我不能和她聊别的,而是,聊什么都不如聊你最能让她开心听话,多可笑。”沈叙白笑了一声,“但我知足了,我已经没有时间让她移情别恋,但至少,我能让她的生命里永远刻下我的名字,怎么洗,都洗不掉。”
他缓缓回过头,再次看向屏幕外的沈牧野,目光冰冷深邃,是陌生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