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琮看着她,不禁冒出更加荒唐的念头。
若她真的怀了他的孩子,对他来说,是否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跟随自己心意和喜好而活的机会?看在血脉的份上,那些朝臣们,是否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当初父皇过分宠爱郑氏,而完全忽略嫡妻,因他未曾废黜嫡妻的皇后之位,朝臣们便对他对郑氏的偏爱视若无睹……
然而,还没等他抹去这些不该有的荒唐念头,就听她说:“殿下放心,若真有那样的时候,奴婢不会让殿下为难……”
萧元琮不禁皱了皱眉,抬手抚住她半边脸颊,沉声问:“为何觉得孤会为难?”
第123章 迁居 直接请韩太医来!
云英看着他略有不快的样子, 轻轻摇头,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柔软的脸庞贴在他的胸膛前,讷讷说:“也许殿下不会为难, 可奴婢明白殿下的难处,是奴婢自己不想给殿下添麻烦。”
萧元琮抚着她的长发, 心中那点不快也被暂时抚平。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云英, 放心。”他说着,低头吻了下她的鬓角, “即便真有那么一日,孤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云英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奴婢相信殿下。”
萧元琮没有急着回宫,沐浴更衣后, 仍留在侯府, 与云英一道用了茶点, 甚至在阿猊过来时, 还亲自抱了抱。
“这个孩子养得很好,”他面含微笑,见怀中的孩儿在云英耐心的引导下, 缓慢地说出“殿下”二字, 不由夸了一句,“与你有些像。”
坦白说,他不喜武家人,并非因为后来武成柏想要倒戈, 这种不喜,从小便埋于心中,也许,是他少年时, 就看出了这对夫妇的道貌岸然和两头讨好——并非他早慧的原因,那只是出于少年人单纯的直觉。
不过,云英的这个孩子,他竟出奇地觉得亲切,甚至隐约感到与阿溶有些相似。
大约因为都是云英照顾的孩子,让他爱屋及乌吧。
“武成柏恐怕命不久矣。”他忽然想起这几日得到的消息,“在从长芦去鲁城的路上便撑不住,病倒了,如今已近弥留,想来,至多一两月,便算到头了。”
武成柏的失势太过迅速,既得罪了太子,又得罪了吴王,在圣上那儿,更没好印象,再加上连爵位都已有着落,显然已没了活路。
下面押送犯人前往流放之地的,个个都是人精,明白这一位是各方都容不下的废棋,自然不会给他机会,命丧他乡只是早晚的事。
云英先前只隐约听说过一两次武成柏在流放的路上并不好过,但并不知晓到底如何,眼下听他提起,虽在意料之中,也还是感到后背有一丝凉意。
也许是骤然发现自己已再次怀有身孕,并决定冒着极大的危险,要让这个孩子“变成”太子的,她感到自己此刻有着比平时更敏感的心思。
武成柏先前本也不是东宫党人,不过是因为有了投靠吴王党的意思,便被太子这般视为眼中钉,最后,从堂堂的世代承袭的城阳侯、曾经的京都守备大将军,沦落到在差役手下吃尽苦头的流放犯人。
虽然她在心中不时提醒自己,武成柏手中握有兵权,对储位之争的两派而言,都至关重要,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若他日后知晓,她腹中怀的
孩子不是他的,而是吴王的,会如何处置她?
“云英?”萧元琮没等到她的回应,不禁抬头,蹙眉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他总觉得她今日看起来有些细微的不同。
云英回神,赶紧解释:“没什么,奴婢大约是有些累了。”
倒是旁边捧茶过来的穗儿看了眼云英的面色,说:“娘子可要用些暖身的姜汤?”
萧元琮蹙起的眉头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如今是夏日,怎么还要饮姜汤?”
这几日也未见雨天,不该是淋雨伤身。
穗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噤声,不敢回答,只好转头怯怯看向云英。
云英只好说:“奴婢信期将至,上月里便痛得有些厉害,穗儿是担心奴婢的身子,才要备姜汤的。”
她有些担心,生怕萧元琮想起她先前月信的日子,以他的心思缜密,必会生疑。
然而,萧元琮似乎并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只是问:“怎么出宫做了侯府的娘子,身子却不好了?孤记得你在东宫时,一向康健。晚些时候,还是请一位太医过来替你诊诊脉吧。”
他显然并不记得她的这些小事。
也对,对他而言,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些“大事”上,当然不会关注她的“小事”。
云英悄悄放了心,用眼神示意穗儿将阿猊带下去,这才摇头,轻声说:“不必如此费周折,殿下已允了奴婢不再饮余嬷嬷的药,想来过两月就好了。”
这是在告诉他,为何她不想再饮那药。
萧元琮的心终于彻底软了下来,什么疑心,什么戒备,统统烟消云散。
“对不起,让你受苦,”他伸手搂她入怀,忍不住轻叹一声,“是孤疏忽了。”
待萧元琮离开,穗儿赶紧进屋,主动向云英请罪。
“奴婢方才失言,差点给娘子惹麻烦,求娘子责罚!”
云英笑了笑,伸手将她扶起,说:“你并未给我惹麻烦,反倒帮了我一把。”
她想,这样一来,萧元琮应当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会怀疑她了。
“娘子说的可是真的?”穗儿将信将疑。
“自然,”云英笃定地点头,见她松了口气,才继续说,“不过,这只是误打误撞,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切记往后谨言慎行,否则,从前的侯爷与夫人的下场,便可能是咱们将来的下场。”
不光穗儿,就连旁边的茯苓,听到这话都忍不住背后一凛。
她们都经历过先前的抄家,知晓身为下人,一旦主人失势,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奴婢们明白,定不会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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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远坊中,傅彦泽踏着暮色回到家中,那副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下被傅母捕捉到。
“我儿这是怎么了?”她瞪大眼,看着他有些恍惚的神情,“出去一趟,竟成这副模样了,可是在外头遇到了什么事?”
傅彦泽先是沉默,呆呆看着她,好似没听明白母亲到底在说什么,待进了屋,听到门闩在身后关上的动静,才慢慢反应过来。
“没有,母亲不必担心。”
说完,便独自进了那间小小的书房,也未点灯,只就着逐渐昏暗的暮色,坐在案前出神。
一直挺直的肩背,在无声中慢慢垮了下来。
他实在不知如何形容今日的复杂心绪。
方才,在天清观外,他亲眼看着太子的马车原路返回,朝着城阳侯府的方向行去。那辆车里,就坐着那个女人,那个不久前还与他同车而行的女人。
她是太子的情人,肚子里怀着太子的孩子,却还私下请他帮忙,而他,只为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就对她言听计从。
遇到太子的那一刻,他莫名有种“背叛”的罪恶感,更可耻的是,在意识到那个女人已又去了太子的怀中时,他克制不住地想起那日酒后看到的旖旎画面,心底的刺痛感越发提醒他的“背叛”。
还未大展宏图,已窥见所谓“明主”的阴暗一面,自己更是已做了辜负信赖的事。
他好像已经深深陷在泥潭里,再也出不来了。
为什么要选择他?
他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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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城阳侯府又收到了许多来自东宫的赏赐。
多是滋补养气的药材,从黄芪、当归,到山参、燕窝,林林总总十几种,皆是各地送上的佳品,穗儿和茯苓光是看了几眼,已凑齐了好几个药膳、补汤的方子。
不过,这次过来的,不是尤定,却是很少出宫办差的余嬷嬷。
自云英搬回城阳侯府,便几乎见不到余嬷嬷了。每回入宫,她都直奔宜阳殿,多和丹佩、绿菱几个在一处,偶尔看见余嬷嬷,也是远远的,见其带着其他宫女,从附近经过。
今日正面遇上,余嬷嬷除了惯有的凌厉和冷漠,竟还有一丝难以压抑的怒火,看到云英,不禁冷笑一声,说:“娘子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收下,老奴也好回去向殿下复命。”
她在宫里做了二十多年的掌事,身上自有一种令下人们胆寒的气势,旁边的穗儿与茯苓都已吓得埋头下去,不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连动也不敢动。站在稍远处的冯管事也瞧出余嬷嬷来者不善,提着神留心这儿的动静。
云英却未被她的态度吓到,只笑着冲她行了个简单的礼:“妾只是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得殿下这般关心,一早便劳烦嬷嬷送来这么多药材,实在惭愧。”
余嬷嬷听到这话,压在胸腔间的不快还是发作了出来。
“当着老身的面,就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娘子能哄得殿下不顾体面也要出宫与娘子私会,甚至连避子汤都不许再用,这点恩惠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都在娘子的意料之中。”
云英还是第一次看到余嬷嬷用这样失了体面的样子待人。
她是先皇后身边的老人,平日在东宫,素来自居身份,虽然对一众下人皆不假辞色,但也从不多费口舌,随意责骂,今日的这番阴阳怪气,实在有些反常。
云英猜,定然是太子让她不必再准备避子汤的缘故。
“嬷嬷,一切全凭殿下做主,妾从不敢有非分之想。”
余嬷嬷如今正瞧不上她这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先前,她就是被这样的表象欺骗了,才会想要将其留在殿下的身边。谁知,殿下眼下已全然被迷住了。
昨日,她听闻殿下出宫来寻了穆氏,心中担忧,便趁着殿下回宫时,主动询问,是否要命人送避子汤给穆氏,毕竟,这样的事,还是谨慎再谨慎,才能确保万全。
可是,没想到殿下不但吩咐这一次不必送药,以后,也不许再给穆氏用那样的东西。
她哪里能答应?
要知道,穆氏出身敏感,若只是个小小宫女,时日长了,尚有可能入殿下后宫,做个低位的嫔妃,可如今穆氏已是圣上亲封的孺人,再加上先前与太子之间有过些风流传言,更不能再和殿下有什么瓜葛!
若不服避子汤,当真有了孩子,该如何处置?
然而殿下仿佛被蒙蔽了双眼,半点听不进她的劝说。
她这才今日一早,主动接了这个差事,亲自出宫,来到城阳侯府。
“穆娘子就不要与老身兜圈子了,”余嬷嬷冷冷道,“老身也提醒娘子一句,万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当初,是殿下给了娘子第二条生路,这不该是娘子报答殿下的方式。”
余嬷嬷仍是那个永远站在太子的立场,将太子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老仆。
云英笑了笑,始终没有被激怒。
毕竟,余嬷嬷猜得不错,她在太子身边的确有所图谋,甚至比余嬷嬷所想更加过分和大胆,一点也不冤枉。
“多谢嬷嬷教诲,”她垂眼行礼,一如当初第一次入宫时的样子,“妾定谨记在心。”
油盐不进。
余嬷嬷冷笑一声,不再与她多言,带着随行的宫女转身离开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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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连多日,云英都没再见到萧元琮。
休沐过后,他便又恢复往日的繁忙,早出晚归,兢兢业业,勤于政务。
她则和先前一样,每隔一两日,便到宫中照看皇子溶,有时,也开始带着阿猊一起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