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知晓她的用心,感激不已,沉默片刻,也不再推辞,咬着牙收了:“多谢殿下好意,奴婢只盼殿下也一定过得好好的。”
“嗯,”萧珠儿点头,还有几分稚嫩的脸庞间浮现出坚定的神色,“不论前路还会遇到什么,咱们都要好好过下去,这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两人在宁华殿一道用了一餐午膳,因圣上要来,云英早早离开,回到东宫,服侍皇孙午睡、玩耍,很快便到傍晚。
萧元琮说的是要亲自带她去看阿猊,这样的事自然不好声张,对燕禧居的人也好,宜阳殿的人也罢,说的都是太子像往常许穆娘子出宫一晚,看望孩子。
是以,她什么也没说,只照着余嬷嬷的吩咐,换好衣裳领了令牌,独自去了宫门处。
冬日天黑得快,出来时,天边还有一丝夕阳余晖,等到了宫门处,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料峭寒意里,本该逐渐万籁俱寂的夜晚,被一年一度的上元灯会点亮,五彩的花灯自宫门内外挂起,沿路相连,将四下里照得辉煌一片,恍如白昼。
云英感到眼前恍了恍,好不容易才适应这样的光芒,看清外面的情形。
宽阔的街道上,已有凑热闹的百姓三五结伴地出来,一张张欢喜的笑脸将街上的气氛烘托得格外喜庆。
而就在宫墙边上,停着一辆精致小巧的马车,候在车旁的几人正是东宫的内监,见她出来,二话不说,打开车门,露出已经坐在里头的一道身影。
“云英,”萧元琮冲她微笑,“上来吧。”
第73章 世袭 你不想要吗?
大约不想引人注目, 内监们都换上了寻常富贵人家侍从们的衣裳。
萧元琮也没有穿平日在宫中的衣裳,一身锦衣华服,除了料子好些, 做工精细些,没有一丝展示身份的地方, 乍看过去,便是个年轻温和的富家公子。
云英的目光在小小的车厢里转了一圈。
橡木制的车身,
里头设了软垫、西域毛毡、暖炉等,看来舒适极了, 可是空间实在有些局促,几乎与先前常来接送她的那辆马车不相上下,她一人坐时, 尚觉宽敞, 可若要挤进两个人, 便有些困难了。
她看着里头的空间, 不大想与萧元琮挤在一处,但抬头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还是提着裙摆爬了上去。
“今夜坊市间皆不设禁, 不论百姓还是朝臣, 不分高低,一同赏灯游玩,路上人多,若用更宽敞的马车, 恐怕要阻碍旁人。”萧元琮显然留意到了她那一瞬的犹豫,特意解释了一句。
云英从前没见过几回上元节的情形,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毕竟, 过去武家人上元节出游的时候,用的也还是平日宽敞舒适的马车。
不过,他既这样说,她自不能反驳,远处的人群看上去也的确熙熙攘攘。
“殿下心怀百姓,是奴婢多虑了。”
她没有靠得太近,只在车门旁紧挨着车壁跪坐下,离萧元琮隔了一尺的距离。
这样拘谨,好像和那天夜里披散着长发,穿着中衣就敢跑到他屋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萧元琮无声地打量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敲了敲车壁,示意外头的内监可以启程了。
马蹄在原地踏了两下,随即拖着车厢缓缓前行。
宫城正门外的这条道,是全京都最宽敞笔直的街道,才出来时,只道路两边有往来的行人,中间尚有不少距离能容车马并行,待行出去近百丈,行人渐多,马车的前行果然变得缓慢。
云英忍不住透过不住掀动的帘子朝外看。
前面有不少高大华贵的车,一看便是那些高门富户出来的,正由走在前面的众多家丁护院们开道。
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面对随时能冲撞过来的高头大马,和后面拖着的豪华香车,只有赶紧互相提醒,牵着孩子们的手避让到道旁,挤在一处,让这些贵人们先行的份。
“那好像是户部哪位大人家中的马车。”
“不清楚,不过,前面那辆我认得,是大理寺胡推丞的车,我家就住在胡推丞家西北角上的巷子里。”
道路两边,不少好奇的百姓对着那几辆豪车指指点点,猜测着他们的出处。
倒是萧元琮的这辆车,车身小巧,也只需一匹马便可拉动,从人群中经过时,果然不会引起太大的动静。
“一直缩在那儿做什么?”萧元琮忽然开口。
云英收回视线,低头实话道:“奴婢还没在上元节出来凑过这样的热闹,一时好奇,便多看了几眼。”
她这副模样,倒与才进东宫时,处处谨慎,又处处好奇的样子有些像。眼见萧元琮的手伸到一旁的茶盏边,她赶紧坐直身子,先替他斟茶。
这是身为奴婢的本分。
萧元琮的手顿了顿,却没有收回,目光在她低头摆弄茶盏的侧颜上停留。
巴掌见方的茶台就在车帘之下,她斟茶时,面对着车帘的方向,不时掀动的缝隙间,有外头五彩的光芒透进来,明明灭灭,映在她的脸上,动人极了。
他默了片刻,手腕一转,干脆替她掀开帘子,挂到一旁的金钩上。
半尺见方的帘子被掀开,外头五彩绚烂的光芒彻底照进来,将她美丽的脸庞完全包裹住,她猝然抬眼,点点流光自那双水润的眼里转过。
她将斟好的热茶递过:“请殿下用茶。”
萧元琮抬起手,托在茶盏之下,却没有完全接过,指尖轻轻触到她的手掌下缘与手腕处,接着直接划过,握住她的手腕。
“窗边有冷风,坐到孤的身边来。”他的身子直了直,却也只能让出一两寸的距离。
云英顺着他手上的动作,一面小心托着茶盏,一面坐到他的身边——自然不是与他同样的高度,而是在矮了一截的脚踏上,不过,那样的高度刚好够她看到车窗外的情形。
萧元琮一条胳膊虚环在她身后,捂住她手腕的手终于松开,转而接过那盏茶,却没有递到自己的唇边,而是低头看着那暖色的随着马车摇晃而波动
茶水不烫,但还热着,有几缕不大显眼的水雾袅袅升起,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他将茶盏凑她的唇边,薄薄的杯沿轻轻压在她的唇上,压出一道浅浅的褶。
“外头天凉,喝一口热的才暖。”
云英垂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张了张口,没有拒绝,顺从地饮下。
温热的茶汤顺着喉管灌下去,一股不太强烈的暖流悄然蔓延开来,让人感到舒适的同时,精神也下意识放松下来。
“孤记得你与二弟先前也曾同车,”萧元琮看着她仰头吞咽的姿态,目光有些许变化,“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沾了水渍,对不对?”
云英原本和缓的心神一下又被他拉紧了。
她抬起眼,不再饮茶,含糊地唤“殿下”,他却将茶盏又抬过些。
茶水迅速涌来,半数顺着她微张的口淌进去,半数则从唇边溢出,沿着脸颊的两边滴滴答答淌下。
她只好赶紧又吞咽两口,直到将一盏茶完全饮尽。
“真是不小心,”萧元琮将茶盏重新放回小台上,指尖顺着茶水在她脸颊两边留下的痕迹拭过,“又落到身上了,上回是落在哪儿了?”
指尖掠走悬在下巴上的水滴,朝下轻轻按在她的胸口。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几点茶渍已印在上面,幸好是星星点点的三五滴,并不突兀。
他的指尖从茶渍间一一抚过,轻轻重重,最后落到上次萧琰留下那块茶渍的地方,比划了一下,五指慢慢握拢。
“孤记得是这儿。”
冬日的衣裳厚,她没有脱去外衣,是以身子不似往日那样敏感,原本方才那几下轻点还能忍,而此刻这一握,却让她有种教人扼住命脉的感觉。
她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得抬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指尖掰了掰,也不敢太用力,生怕他其实还在怀疑她与吴王之间有什么。
“殿下,外头有人……”
车帘掀着,虽只半尺见方,但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近在咫尺,那吵嚷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让人不由自主感到紧张。
萧元琮看着她紧张的表情,扯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到底没有继续为难她,握着的手慢慢松开,替她理了理鬓角和衣领。
“靳昭呢,”他轻声问,“你与他有没有同过车?”
问到靳昭,又有不一样的意味,有情有意的两人,背着别人在宫外见面,若同车而行,还能做什么?
云英赶紧摇头,对上他的视线,低声说:“奴婢坐马车,中郎将——都尉从来都只骑马,不曾同车过。”
这是实话,萧元琮看她一眼,没再多问。
不一会儿,马车驶入怀远坊,在靳昭家门外停下。
大门敞着,显是早有人来知会布置过了,待马车停稳时,门里的几人已在殷大娘的带领下赶紧迎了出来。
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抱着孩子一副惶恐不已的样子,见萧元琮出来,便要行大礼。
萧元琮站着没动,一个眼神过去,旁边的内监已经心领神会,身上搀住殷大娘。
“在外头不必这样多礼。”
那名内监亦在殷大娘耳边低声交代了一句。
殷大娘这才直起身,也不敢喊“殿下”,只称“贵人”,侧身让了路,就请萧元琮进去。
众人进了院里,来到先前靳昭住的正房中。
屋里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应摆设没什么变化,与云英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她有片刻愣神,可一瞥见走在前面的萧元琮的衣摆,又赶紧收回心思。
“不是想看孩子,”待坐到榻上,萧元琮看了眼候在自己身边,不时悄悄看向孩子的云英,“怎么不抱过来
?”
云英得了允许,赶紧上前,从殷大娘怀里接过自己的小阿猊,冲她笑着道谢。
阿猊的圆脸上带着发懵的表情,抬眼定定看了云英一会儿,才仿佛有了感应似的,伸出一只小手揪住她胸前的一片布料。
云英看得满眼爱意,忍不住握住他的小肉手,凑到嘴边亲了一下。
萧元琮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副完全只属于母亲的神态。
在宫中时,她对阿溶照料得很好,可是面对阿溶时,除了母亲的神态外,还有一种碍于身份、地位的恭敬和小心,就像面对他这个太子时一样。
“抱过来让孤瞧瞧。”
他伸了伸手,示意云英把孩子抱到近前。
“孤记得,是三月里生的,比阿溶稍小三四个月?”
小小的孩子,个头比阿溶小一些,样貌却已十分标致,黑黢黢的圆眼睛,秀气的鼻梁,洁白得像牛乳的皮肤,一看便是矜贵不凡的模样,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
“倒是与你很像。”萧元琮端详着阿猊的面貌,将他同旁边的云英比了比,点头道。
其实武澍桉的样貌也属上乘,孩子依稀也有一分他的样子,不过,只体现在眉眼间的那股英气上,萧元琮知晓她不喜欢武澍桉,自然也不会提。
云英笑了,点点儿子的小脸蛋,说:“现下还小,也不知将来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
萧元琮温和的目光转向殷大娘:“孩子长得这样好,定是你们平日悉心照料的缘故,孤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今日带云英过来,也是想要好好谢谢你们。”
他说着,目光朝旁边一扫,一名内监便捧着准备好的银锭与两样宫中的补品,送到殷大娘的面前。
殷大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